黄郸估一眼距离,却摇头道:“就在前处。”他指了指前头挂着彩绘招牌,无比阔气的黄记。
左侍郎顿时有些尴尬:“下官从前也来过,不曾想记岔了。”
黄郸倒也没那么小气,至少在下属面前,他要摆出自己的豁达来,当即呵呵一笑:“无碍!诸位请吧,今日想吃些什么,都不必客气!”
说着,脚下也到了,最先踏了进去。他倒想问问这儿的管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踏进门,零星几个客人坐在角落里头,显得更可怜了。
其实也是他们来得不巧,若再晚些,老客惯常都是晚上来喝酒的,那会客人也能坐个七七八八吧,不至于这么冷清。
黄管事不料家主竟突然来了,急忙亲自接待,迎上去的那一刻,他看见家主隐含怒气地瞥了他一眼。
黄管事心下一惊,家主带客人来,家店里生意却这样冷,这是丢大脸了。
他忙赔笑,胆战心惊地伺候了一顿饭,临走前,从二楼雅间出来,见大堂里总算多了些人气,脸上的笑才没那么勉强了。
这时候有个没什么眼力见的下属忽然提到:“上回宫宴上吃到的火锅,那家店主人我认识,记得在这附近也开了一家分店来的。”
黄郸顿时想起刚才那一家门口人来人往的店来,这才明白了,原来自家的生意是被旁人给分走了!
没用的东西!丢脸丢到家了这是。
他暗暗瞪一眼黄管事,甩袖子走了。
黄管事丧着脸,想了想,到底还是得做这事,便招手叫来一个平头正脸的伙计,仔细看过去,这伙计也能算得上俊朗,就是太瘦弱了些。
不过像他这样的,在村里也是有很多小娘子倾慕着呢!
皮囊生得好,又在城里大酒楼做事,多有出息!
“何麟呐,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你有把握了便去试试吧。”黄管事拍拍他的肩。
何麟一脸信誓旦旦,笑道:“管事的吩咐,我一定办好!”
黄管事动的心思,便是让这火锅店小娘子心甘情愿地将方子掏出来。
至于怎么让么?
这何麟不止是有张好皮相,更是有一张巧嘴,花言巧语骗过不少小娘子。
黄管事叫人打听回来的消息说这乔小娘子年轻,未经人事,也未见定亲,正是这样的小娘子最好骗了,就连老天都在帮他。
何麟从前便没少得黄管事的吩咐干这种勾当,很是得心应手。在火锅店门口蹲了会儿,不一会便有个年轻管事出来问他做什么的。
他趁机扮作农闲时想找活计的帮工,一口一个管事老爷,嘴甜得像抹了蜜。
鲍宣“去”了几声之后,随即想到店里倒还真有些忙不过来,便打量他,看此人眉眼端正,样貌堂堂,身上也干净,便应了他,将他流了下来。
不过也说了:“前三天且只是看看你的表现,工钱只按半数算,不过吃住皆是包的,三日之后若能留下来,月钱便是六百文,你看呢?”
何麟便像个真缺钱的农夫一般,与他打着商量,讨价还价,试图将工钱再提高些。
鲍宣又说他细胳膊细腿,干不了什么重活,表情还有些嫌弃地在那挑剔。
当然不是真的嫌弃,若真嫌弃,便不会留下他了。
此乃鲍管事御人之术。
何麟见好就收,顺利混进了火锅店,鲍管事将他安排在一楼大堂做跑堂,因为嘴甜伶俐,三天下来还收了不少赏钱。
鲍管事觉得他人还算机灵勤快,便将他正式留了下来。
又说何麟虽然得了黄管事的吩咐,要他向乔琬下套,接着在这儿蹲了前三天,却连乔琬的面都还没见过,不免着急。
于是装作不经意闲聊,向鲍管事打听起乔琬的行踪来。
鲍管事正忙别的,闻言卷起账本,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脑袋:“叫你干活,瞎琢磨这些做什么!”
要不是看何麟向来勤快,做事周全,他非得罚他,打听主家下落!
何麟在他这儿没得到好处,仔细一想,虽然见不着乔小娘子,后厨的人难道就不知道么?
他可天天见厨房熬底料呢,香得很。
何麟费了点银钱,和一名厨房的帮厨打好了关系,趁空闲的时候溜进去寻他闲话,实则一双眼睛小心打量着周围其余人。
就这么观察了两天,他总算有了发现,发现其他人都对一个叫阿妘的很是尊敬,一般的脏活累活都不会落到她手上。
便向那帮厨打听这阿妘的身份。
帮厨也是实心眼,告诉他,那是乔小娘子的阿姊,只是来店里帮忙的,和他们这些人可不一样。何麟眼睛略转了转,就有了主意。
他知道乔小娘子是没有父母的,这位阿姊绝对是她最亲近的人。姊妹之间,一家人,能有什么秘密呢?
乔妘专心致志干着后厨的活,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抛了出去。
果然,让自个忙起来就不会乱想了。
这天到了店里伙计们吃饭的时辰,她一般是不和大家一起的,会等晚些时候乔琬回了后宅,她们一块吃。故这会后厨只余她一人。
门口挂了打烊的牌子,店里没了客人,大家便都聚在大堂方便热闹,乔妘听着前堂传来的谈笑声,一边将锅里最后剩的一些汤底准备盛出来倒掉,忽然厨房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嘿嘿,阿妘姊姊,能不能给我擓些灶膛里的草灰?”
乔妘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人,奇怪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何麟这才将完整的身子露了出来,闪身进了厨房,也不多走,就站在门口,朝她伸出了左手:“您看——嘶!这血有些止不住了。”
乔妘被那胳膊上鲜血淋漓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快步走过去细看:“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哪能用炉灰呢,这得去医馆买药包扎啊!”
何麟一脸忍痛的表情,露出个为难的笑:“嘿哟,去医馆...多贵呐!还是罢了,敷点草灰就成,劳姊姊给我铲一些吧?”
乔妘看也不敢看他那手,铲了些装给他,也就罢了。
何麟又赔笑道:“好姊姊,还得求您一回。您帮人帮到底,可否让我含些酒在嘴里,也好壮壮胆——我下不去手。”
乔妘忙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你等会儿,我给你拿壶酒来。”
何麟哎了一声,等到乔妘将酒拿过来,他直接就着对方手拿杯子的动作仰头喝进,多余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乔妘少与男子靠得这么近,蹙起眉:“哎你......”
“嘶——”何麟抓了把草木灰,迅速按在伤口上,饶是喝了酒壮胆,仍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见他都这么惨了,乔妘抿抿嘴,到底没指责他刚刚不合适的举动。
何麟也见好就收,自个跑到一边清理伤口去了。
乔妘想了想,煮了碗红枣汤,端过去给他,顺便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着了?”
何麟处理好伤口,用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包扎了下,一边随意道:“不妨事,刚刚有个客人吃醉了,赖在门口走不动,我去扶他,绊了一跤。”
乔妘松口了口气,才道:“那你把这个喝了吧。”
“谢谢姊姊,姊姊人可真好。”何麟冲她露齿一笑。
俊逸的外形、开朗活泼的性子,让乔妘想起了自家弟弟,对他心生不少好感。
自这日后,何麟借着感谢的由头帮她做了不少事,一来二去,将二人关系拉得更近了些。
乔琬再来时,门口细雨里,两人正合力擦拭大门上的灰尘,何麟站在凳子上去够高处,乔妘扶着凳子,不时指挥他往左往右,画面很是和谐。
乔琬喊了她一声:“阿姊。”
“怎么今日舍得过来了?”罕见的,乔妘主动与她开起玩笑。
“阿姊这话说的,好似我是那负心人一样。”
何麟很有眼力见地迎了上问好:“乔小娘子好!”
“你也好。”乔琬笑着点头,一面朝里面走去。
何麟狗腿子似的跟了上去,主动给她端茶倒水。
乔琬不堪其扰,无奈告诉他:“不必忙活,咱们这儿没这些个规矩,你该干嘛干嘛就行。”
何麟讪讪地放下茶壶,复又热络地介绍起自个来。
乔妘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分明日前何麟还是围在她跟前姊姊长、姊姊短,现乔琬一来,便只看得见她了。
这一个上午,没有何麟在旁边耍宝,乔妘甚至有些不习惯,眼神不时往外面瞟。虽然知道何麟原本就该是在外面跑堂的,但听见乔琬和阿余被他逗得一阵阵笑不停,她心里的落差迟迟没能平衡。
......
她松松吐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情,干脆走出去了。
“我冻了些梨在雪地里,阿姊要不要尝尝?”
乔琬说着,已经将木盆递过去了,半盆凉水,里面泡着几个黑色的果子——冻梨。
黑不溜秋圆滚滚地躺在里面,外面结了一层冰壳。
乔妘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了,瞪眼道:“这能吃么?看着像是烂了呢,阿琬,你可别吃坏肚子了。”说着,就要伸手拿走她手上那一个。
着急起来,脸上表情都更生动了。
乔琬忙道:“当然能吃了,你瞧阿岁啃得多高兴啊!”
何麟得了一只梨,已经在乔琬面前天上地下地跨过了,方才传出来的那几声笑便是为此缘故,此时也趁胜追击道:“可不是,阿妘姊姊可得尝尝,小娘子将这梨冻过之后更甜了,那个梨汁多得哟!”
乔妘抿起唇,垂眼。
乔琬又让她尝尝,到底伸手拿起了一个缓好的冻梨。
经过冻藏,又泡了凉水,冻梨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冰壳,稍文雅一些的吃法会用小匙敲碎冰壳,敲冰壳的过程不失为吃冻梨的一桩趣事。
着急些的,便直接上手了。
乔妘轻轻咬下去,冰甜清凉的触感在舌尖蔓延开来,汁水丰沛,争先恐后从咬开的小孔里溢出来,乔妘下意识将它们全部吸溜进自己口里,并不敢掉以轻心——吞咽得慢一些,又有新的溢出来。
乔妘适应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最合适的吮吸频率。
果然是很甜的,这梨子一定生前就非常甜,才会这么多汁。
完全化冻以后的梨肉是绵密的,变成了浆,是可以咀嚼的状态,当然也可以咬开表面那层皮之后直接对着口子嗦,就像在吸溜水果棒棒冰一样。
漫长的寒冬使得华北地区成为了个天然大冰箱,在这样的环境中很难吃上新鲜水果和菜蔬,但要将果蔬保存下来却不难。
冰糖葫芦和冻梨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作为曾经的南方人,乔琬其实是在二十四岁那年才知道冰糖葫芦断句的真相应该是“冰,糖葫芦”,而不是“冰糖,葫芦”的。
当时的第一想法便是,冰糖葫芦原来可以冰着吃!
并且,比起在南方卖的十几二十块钱一根,糖壳齁甜山楂又巨酸的不冰糖葫来说,冰过的糖葫芦简直仙品!
有段时间,乔琬被小县城里的那家老北京冰糖葫芦店放的背景音乐洗脑了。歌词里面说“都说冰糖葫芦很酸,酸中里面透点甜儿”。
有次她哼着歌,被歌词馋住了,抓心挠肺地想尝尝这酸中带甜的滋味,是否就像年少的暗恋一般可口。
披外套,穿鞋,下楼,骑走小电驴,一气呵成。
斥巨资十五元买回来糖葫芦,吃第一颗的时候还能因为许久没吃的新鲜而津津有味,第二颗便酸了,第三颗......甜是甜,酸是酸,却根本没有酸中透甜的滋味,这歌词骗人!
吃了不到一半,糖葫芦被重新裹上正宗老北京特产的外皮丢进了垃圾箱。
惨遭糖葫芦“诈骗”,从此乔琬对其可谓敬而远之,直至尝到酸甜冰凉的冰糖葫芦,才打开她新世界的大门。
从此开启了冻水果、冻甜食之路,拯救了不少腻得吃不下去的东西。
和冰糖葫芦比起来,冻梨的历史要更加久远。
最早记载有吃冻梨习惯的是是契丹人。
如《文昌杂录》中所道:“余奉使北辽,至松子岭......压沙梨,冰冻不可食......取冷水浸,良久,冰皆外结。已而敲去,梨已融释”,从冻何种梨、如何冻梨、到怎么吃冻梨,都明明白白地教给后人了。
在诸多冻水果之中,冻梨无疑是最有趣的。不管是反差极大的外表,还是口感和味道与鲜吃时候差别也是巨大。
冷冻之后,梨的香气变淡、滋味变浓,口感也从清脆变得绵密沙浆,与新鲜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姊妹”。
马上又是一年春,元月酒席多,少不得烹羊宰猪,大鱼大肉,席散后,吃个冻梨解腻,又能醒酒,再美不过了。
乔琬瞧着外头的雪,觉得不利用起来真是可惜了,故用模具冻了个冰缸出来,又将梨倒进去,一下子冻了半缸。
第66章 八生火锅
冬至大如年。
过冬至后,阳气渐长,阴气渐消,故冬至为万物复苏之始。
今年的冬至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晴天,阿余早起看着明晃晃的太阳,念叨了一句:“冬至天气晴,来年百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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