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嫽抬头,比划两下表示不要。
他留着自己吃。
镖头直接塞了过来,更不耐烦,“让你拿你就拿,费什么话。”
说罢,大步离开。
温嫽没追去还,她沉默数十息,在镖头走了后,把干粮退而求其次还给了他手底下刚好从远处回来的一个人。
再三比划,示意她真不要,便快步离开。
羌申全程看完这出哑剧。
看了这么久,他已经认出这个哑巴是温嫽。他爱看人面相,在看面相上也有他的独到之处,所以温嫽此时邋遢的再不修边幅,到此时,他还是认了出来。
没想到在温家见到的那个美人,不过月余,竟落到如此境地。
还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
她遭遇了什么?
羌申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但温嫽,这个曾经他向谢屹支建议过的人,在态度上他终究要敏感一些。
忖了数息,拿到茶后命车夫跟上去。
跟的不算久,不一会儿便追上她,于温嫽身边停下。
“故人可还记得羌某?”羌申从车窗中探出。
忽然闻声的温嫽意外,慢动作回头。
见真是羌申,愣了。
她之前几番犹豫难以做下决定的人,竟然此时在她往相反方向走时出现在了这……
还向她问话,似乎认出了她。
“啊。”
装久了哑巴,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答他了。嘴巴张一张,只发出几声不明意味的声音。
羌申理解。
问:“你可有住处?”
没有。
温嫽对他摇头。
羌申对她的处境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此处离羌落榻之处不远,不如到羌府中一叙?”
他肯邀请她?这一刻,温嫽考虑了许多。最终,她诚实的点了头。
她相信羌申的品性。
两次见谢屹支,虽一次是他连正眼看她也不曾,一次是结局不太愉快,她被他使去做活,可那些既不伤筋也不动骨,他其实没真的对她怎么样。
她也不图别的,就图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羌申是常居谢屹支身边的谋士,温嫽相信如此得重用之人,品性是有保证的,她跟着他应该没问题。
忍不住又露了笑脸。
上了马车,温嫽第一时间沙哑的重新开口说话,“谢,谢谢先生。”
羌申的神情很微妙的动了动。
看她半晌,忽而道:“未哑?”
温嫽望他,他以为她是哑的?他在此之前见过她装哑?
温嫽哑然,“……之前情非得已,装过一阵哑巴。”
羌申明白了。
也还行,只要她实话实说就行。
“那身上的脏污,可也是掩饰?”
温嫽:“……嗯。”
羌申忍不住笑了笑。
这位,倒是有些自己的生活经验。对她有了另一种看法。
主公上回虽未接受他的建议,但羌申觉得,余地依然是有的。
……
羌申回到下榻之地后,先命身边的仆从为温嫽伺候清水洗浴。
到了他这,她不必再装扮成不修边幅的模样。
他也不大习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日日待在他身边。
嘱过仆婢伺候温嫽洗浴,他又叫人去腾出一间房,给温嫽落脚。
……
温嫽沐浴出来后,羌申见她恢复了本来样貌,点了点头。
还是这副模样顺眼。
他和她各坐矮几一端,问:“此行姑娘是要往何处去?”
“大司马治下,燕城最为稳定,我此前跟随镖局,便是想去燕城。”温嫽道。
去燕城?巧了,他此时虽落榻在这,事后却也是要回燕城的。
八月份时,主公命兆何出兵盟江,事后调度兵马粮草,又在衢通州坐镇半月有余,便北上回燕城。
这期间,捷报频传。
主公大慰,特地遣一队人马前往盟江郡犒赏。也是月前,兆何将黎冶濒二郡夺了时,主公便接连收到数道南边来的信件。
信中俱畏主公要夺黎家三郡五地不够,还欲再往前深入,特此遣信来问主公意思。
甚至还派了各公的使者来。
主公见到他们,四两拨千斤,言语平和只让他们放心。
告知他们,他不欲再生兵事。
那几个自然将信将疑,为此,使者便一直待在燕城到这月月初,直到十一月初二,各方收到消息知兆何十月二十五后便已驻兵停战,没有再生干戈之意,使者才于近日离开燕城。
羌申便是亲自送他们离境的,今日,刚好行至此郡。
他所住的院子隔壁,就是那几家使者。
他送完那些使者便能回燕城。
她正好要去燕城,说实话挺合他的意,她在燕城落脚是最好的。
羌申:“那便与羌一道?再过月余,羌也将回燕城。”
她一人长途跋涉太过艰难,是不如跟着他的。
温嫽作揖:“谢先生搭助。”
羌申笑笑点头。
……
这之后,温嫽便跟在了羌申送行使者的队伍中,随他一起送那几个人出关。
几位使者第一次看到温嫽时,都愣了一下。过后,和羌申交谈时,不禁问了句温嫽是何人。
羌申:“一位友人的故女,恰好顺路。”
故女?果真?
三名使者莫名都不大信。
怎么就如此巧,他那友人的故女美的如此出色呢。
且看他待对方的态度,虽和蔼随和,却也不像故人之间的熟稔。
他们下意识就觉得,温嫽绝对来历不凡。
她是哪家的夫人,又或者纯粹是跟随羌申,准备去谢司马跟前的美人?
又或者再不济,也该是谢氏有特地用途的美人,只看谢屹支想要交好的人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这个女人似乎都是能让对方变成绕指柔的。
多看了温嫽好几眼,一人甚至在想,回头让自家桓公看看治下可有容貌能与之相比的。
不管她是不是会成为谢屹支的人,但桓公域下若是也有如此出色的,绝对能成为对桓家有用的对象。
他会画,回房后还特地描下了温嫽的画像。
十二月初三。
送行的六辆车乘步入边境大关。
今晚,羌申会摆宴一场,以礼相待表示谢家对这些人的友好。
明日,便送这几位出关。
这场送行宴温嫽是不参与的,在他们推杯换盏之时,温嫽已经温暖入睡。
她中途醒了一回时,他们依然在宴上寒暄。温嫽又睡着时,他们也依然未散,但这些温嫽是不知的,她所居之处很安静,那边的声音传不到这来。
从始至终,这夜她都睡得很好。
……
翌日,温嫽是最早醒的,并目睹了羌申和对方最后的寒暄。
而后,羌申便再上乘舆,送他们出重兵把守的关卡。一直南送他们到出了关外的虎啸峡,目送他们远去,羌申才命车夫调转回城。
送到这,这几位信使的安全就不再由他负责了。
主公这边,已经尽够了地主之谊。
……
送完信使,在城内只停留了一日,十二月初五,羌申一行起程回燕城。
十二月的寒风越发肃冷,一路赶路,到十二月二十八,依然未能回到燕城。
距离燕城至少还有三日或是四日的距离。
看来,是没法在岁除之日抵达燕城了,最快也要到初二才能再到。如此,羌申想了想,决定岁除当日不再赶路。
反正大节的日子都已经到不了了,不如让大家岁除日好好歇一歇,过个好节。
他叫身边的掾属把消息告下去,也叫人去告诉一声温嫽。
温嫽刚得知时,恰好听到外面那些虎贲们的笑声。
她忙道好,一切但听安排。
没有任何异议。
三十这日,羌申记账拨钱,派掾属去买好酒好肉,让所有人都痛痛快快大吃一场。
好酒好肉买回来,就地烹了煮了,香气四溢。
温嫽这日几乎吃撑,不断有人叫没吃饱的人去添东西,似乎生怕哪个饿着了一样。
且他们兴起还饮起酒来,肚子好像根本就没有能饱的时候一样。温嫽食量不如他们,趁饮酒时说了声便退了。
也没人为难她要她也跟着喝,大家都只顾着招呼跟前的兄弟。
温嫽在屋中听到他们一直快吃到天黑了才散。
且天黑后又有其他玩乐,竟是玩的真有了岁除过节的氛围。
……
初四。
谢屹支才从一间屋子中出来,侧眸望向身边一人,“羌公依旧未归?”
按理,即使停留一日过岁除,初二那日也该回到燕城了。
掾属:“主公,羌公来信,前日因头马染病,耽误了功夫,羌公要到今日才能到达。”
如此。
谢屹支往前继续走。
不过忽然,见他倒是停住,且沉吟数息后,抬手吩咐,“去叫人备了车乘,于牧野外迎一迎。”
“是。”
……
羌申在燕城的牧野外看到排列的车乘时,不自觉的,眼睛里瞬间大亮。
匆匆下马去,快步上前。
虎贲们分列排开,让开一条路。
羌申继续快步走,最终,走到一辆通体漆黑的四乘马匹跟前时,拱手作揖,“羌,叩见主公!”
主公竟亲自来候他!羌申忍不住笑了。
谢屹支也笑了笑,下了足踏,来扶羌申起来,“羌公不必多礼。”
“此趟远行,先生劳累了。”
羌申精神奕奕笑了。
他一点不觉得累,不过送那三位使者出关罢了,在这事上他早已轻车熟路。
“羌幸不辱命,平安送三人出关。”
谢屹支已然知道,甚至那些人已经平安到达,他也知道。
轻笑,“善。”
又负手道:“先生且先回府歇整,今日不急于去司马府。”
羌申迎风笑,作揖感激主公的体恤。
……
两方话罢,虎贲重新列队,入燕城城门。
这时,温嫽尚未为谢屹支所知,随行一起入了燕城。
第8章 08
羌申府邸离得司马府不算太远。
为了方便谢屹支有要事时能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人,谢屹支手底下的谋士武将,也基本都是住在内城。
谢屹支无意一瞥,竟瞥见羌申下了乘舆后,紧随其后,其后面那一乘,原本候着的羌家仆妇对着它先是一愣,而后犹豫望望羌申,倒是上前去迎。
何人?
谢屹支望深一眼,抬着黑眸看着。
他记得此行可没别的人。
只见仆妇们上前搀扶,不几息,被几人簇拥之中,出现一个女子背影。
女子披着雨后天青色的长袍,乌发绾成发髻,肩颈线条优越纤细,极具柔美之感。
谢屹支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
女人?
女人对着他这个方向露了脸,这个方向也正是羌申所在的方向。
看清她样貌的那刻,谢屹支微微眯起了眼睛。
温嫽。
眉皱了皱,忽而瞥一眼羌申。恰此时,也见羌申上前数步来朝他告别。
谢屹支忘了去注意羌申具体说的辞别之话是什么,他目光深深,眼里正不明意味的冒着一层森然。
谁也不懂他此时是个什么态度。
外面羌申还在说话。
直至话罢,羌申的声音才停歇。
谢屹支听安静了,瞥去。他仍是皱着眉的,但,倒也没在明面上特地探出窗户去表示出这份神态。
撇过眼,平视前方,“先生归家后,注意休息。”
“回司马府。”一声发话。
话落,再无他话。
虎贲们应声整队,驾车又往前走。
羌申立于原地目送。
羌申一直到目送谢屹支的车舆远去了,才转身进羌府。
进府后最先安排的是温嫽的住处,叫人腾了一间小院给她,又给她拨了两个仆妇,羌申让她先安心住着。至于落脚之处……羌申本来就是想让温嫽在燕城长居的,所以她落脚的地方,他会帮着她找。
“住处你不必急,合适的长居之处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你且先在我这暂住。”
“过上一阵,待我闲了,我帮你打听打听可有合适之地,到时你在斟酌落脚何处不迟。”
羌申已经在最大的程度上帮温嫽忙了。
温嫽也不是不知感激之人,她深深作了一揖,“谢先生。”
“先生恩情,温嫽必铭记于心。”
羌申摆手,他帮她,本也有私心。
道:“旅途操劳,你且先去歇息,我观你早已面有疲色。”
羌申转身离去。
……
羌申与温嫽分别后,回了自己的主院。
他叫了热水来,先沐了个身。
沐罢出来,便欲去书房,他出燕城月余,家中已积下不少事。但才没两步,见一随从快步而来,似有急事。
羌申望去,喊住人,“何事,如此行色匆匆?”
仆从跑得更快,到近前时,飞速报来,“老爷,大司马至。”
“您且快去。”
主公?
羌申便快了脚步。
边走,又问:“主公已到何处?”
“已至您堂中,是才方落座。”
羌申知道了,脚步走的更快。
至堂中,才入门,见果是主公,羌申作揖,“羌,叩见主公。”
谢屹支颔了首。
并还算和缓的说,“羌公请坐。”
羌申于左侧方入座。
谢屹支不知心思的抓着手中一把匕首,但,眸底深处无人察觉的地方,其实他的表情已经很严肃。
忽而,见他把匕首收入袖中,眼睛则如虎如狼,突然扫向羌申。
与之相反,他说话的语速却很慢,“羌公可知,屹何故又折返?”
羌申猜测肯定是有要事。
“可是出了什么事?”立马问。
谢屹支笃的一下敲了敲旁边的矮几,否定,“不是。”
不是?
谢屹支未再拐弯抹角,“羌公便如此看好王阵常?”
远行一趟,本来离得温家远远的,竟然还能再把温嫽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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