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嫽下到地上后,不由自主抬头看了看跟前古朴厚重的司马府大门。
铺面而来的沉重之感,仅仅站在这,便似乎已觉肩上有什么东西让人承受不住。
温嫽又变成垂眸,只跟在羌申身后走。
……
司马府占地有数十亩,分衙署机关,又辟内府外府。温嫽被带到的地方尚处外府,未近司马府内门。
谢屹支看到她的那刻,未说什么,只平平抬手,让她和羌申起来。
谢屹支大概也能猜到温嫽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按流程问了一句。
颇有力量感的下颌抬了抬,黑眸气势依旧,“桓预使者有意求娶,可愿?”
温嫽秀长的脖子微微弓了,答:“回大司马,温嫽不愿。”
行,谢屹支也不赘言,在这件事上他要看的,也是别的。
瞥瞥羌申,说:“带她去见桓使。”
羌申垂首作揖,“是,主公。”
……
温嫽没想到最难缠的反而是这个桓预使者。
她言不愿,他却固执。
“主公来时,命某为二公子带聘金百金,另备大雁,信书,玉帛无数……而你……却不愿!”
使者皱眉,拔高了声音。
又发出一声冷笑,面无表情,“莫非,姑娘还觉桓公次子,配不得你?”
荒唐!
岂有此理!
使者的面上染了威色。
温嫽说实话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心塞。
片刻后,又见他忽然面向羌申,直接越了她不顾她的感觉,直接和羌申对话了,“羌公,主公真心交好之意,你早已知晓。这位美人,便请大司马怜我家二公子情深,允某带其离去!”
势在必得的态度。
羌申眯了眯眼。
温嫽深吸一口气。
此人,当真咄咄逼人。
忍不住又深吸一回抚平心里发塞的感觉,忽而,她看向旁边那四位女子,这些便是桓预叫使者送来的美人。
她来时听羌申的意思,大司马没有留下她们的打算。那大司马要拒绝,肯定也要理由。
温嫽望她们数息。
她自忖,可以成为谢屹支拒绝这些人的理由。
第11章 11
只要卡死了谢屹支的后宅妇人必须是要美于她的,那她们一个也留不下来。
温嫽静静又看几眼,在羌申未答使者话的时候,她接着又左右环视这间屋子。
她是想寻件趁手的利器,好让她接下来的举动动人些,凄楚些,以表决心。
可惜,竟没能找到……
司马府中,除了被允许持刀配剑的那些虎贲,明面上很难找到刀啊剑啊什么的。
好吧,温嫽心里无声轻叹。
干脆利落的转身,提了裙摆,温嫽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匍匐跪地。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她对着羌申的方向迅速低语,“也望羌公怜妇。妇此生,只慕大司马。”
“余者……”仰起了脸,绷紧声音,她眼里有一种平静下的决绝,似赴死无畏,“宁死难从。”
使者:“……”
眼神极快的变了。
羌申:“……”
连候立在门外的几名虎贲,听完时眼皮都狠狠跳了跳。
眼前的女人竟……竟仰慕主公?
羌申是最意外的,他可从来不知温嫽仰慕他家主公!
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看着温嫽的眼神不免变得审视,她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难道还是他看走眼了?她在他府中待了月余,她仰慕主公他却不曾发现一丝?
但温嫽说完就就低着头呢,羌申无从去看她是不是撒谎。倒是桓预的使者,猛地变了一下眼神后,此时又猛地朝羌申看来,于是,两人眼神恰好对上。
羌申:“……”
想说看他无用,他给不了他答案。
使者张了张嘴。
羌申知道他想说什么,或许更准确的说,是想问什么。
是要向他确定温嫽所说是否是真罢?因她话中提及主公,使者的意思便不如刚才坚定,不敢再坚持要带温嫽走了。
事涉主公,不敢再口出狂言。
羌申默默撇开眼。
使者急了,“羌公,此事……”
使者非常确定谢屹支肯定是对温嫽无意的,不然谢屹支不会让羌申把她带到他眼前!
使者现在不确定的是,一位如此公然像谢屹支表示过慕意的女人,他再执意要她,会否让谢屹支以为他故意要堕了他的颜面。
女人说了这两句,事情便有些复杂了。
他家二公子非要娶个爱慕谢屹支的美人,一切事情会变了味。
羌申还是无法答他,只先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事不如改日再提?你今日也累了,不如先好好休息。”
使者:“……”
但,到底也答了好。
强颜欢笑,心里将温嫽骂了无数声!
……
温嫽不管怎样,是毫发无损的从使者院落出来了。
只不过,才出来不久,她被羌申回眸看了。
温嫽忍不住错开眸。
羌申摸摸长须。
到也没现在就问她什么,他只停留了两息,又继续往前走。
同一时刻,有人也已把刚刚的情形禀报给谢屹支。
“温女为求不去桓公之地,向其言,心慕主公,宁以死明志。”
“羌公因此将事情搁置,不了了之。”
谢屹支听到爱慕那二字时,忽然抬了眸。
眸中变深了,那个温嫽,说爱慕他?
谢屹支笑了,纯粹觉得可笑。
他难道分不清一个女人爱慕他和不爱慕他时,看他的眼神?
这天下不管哪个女人可能爱慕过他,这个温嫽,对着他谢屹支眼中绝没有半分爱慕之意!
她倒是斗胆,竟敢扯起他的虎皮来为自己解困。
谢屹支沉沉深了眼睛。
“叫温女来。”
“是。”
……
温嫽听到传唤时,眼中闪过谢屹支的许多神态,最终,定格在她第二回 见他的那次。
除了那回,她可以说再未单独面对过谢屹支。
“温姑娘,请。”虎贲面无表情。
温嫽随着他走。
对方走的很快,温嫽的脚步便也不得不加快。
……
“温嫽,参见大司马。”
温嫽入内,叩拜下去。谢屹支的眼神望过来,停在她身上。
这是王阵常那个寡嫂,是他改了主意又允许她留在燕城的人。就在刚刚,她竟然敢对桓家那个使者说爱慕他。
他知道她一个女人要有个稳定很难,羌申对此也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帮助,他同样的,已经改了主意不会驱离她,此番更没有要强迫她答应桓家求娶的意思,她千不该万不该……
谢屹支暗晦的拧了眉,不由自主久久盯着她看。
忽说:“你有何罪,可知?”
听着非常冰冷。
温嫽心跳漏了一节,血液也冷了一截。
稍稍收了下巴,没看谢屹支。
“……知。”低头哑声承认。
温嫽深吸一口气,得为自己谋求余地,“大司马可愿听温嫽言明缘由?”
谢屹支眼中有种漆黑的清冷,凝视她半晌,那种自眼底而来的盯视更甚。
这个人,说实话他注意的太多。
“说。”
温嫽抬头。
她的领口在脖子之下遮的密密的,不怕任何隐私走光。
温嫽道:“桓使固执,温嫽无奈之下才唐突了您。”
“温嫽深知此举斗胆……”她不小心已直视了谢屹支太久,“温嫽愿为之补过。”
“桓使向您赠送美人,您若不喜,温嫽愿为司马府中挡箭牌。”
这一句,让谢屹支眯了眼睛,他的神情忽而像深不见底。
温嫽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无形中,不知是说完之后未见谢屹支回答吓的,还是被看的已经紧张的没法再说话。
但其实她的紧张已经算少的了,谢屹支对她的耐心,比起其余人,其实也多的足够多。
她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被谢屹支叫来的女人。
也是他再三见过,却依然有机会出现在他眼前的人。
他或许真听进去了羌申曾经说过的某一句话。
第12章 12
至于到底是哪一句,又到底是因为她本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人他才有现在的宽容!谁也不知。
包括谢屹支自己。
他只是依旧觉得她所说的爱慕太荒唐,即使她已解释过,这声爱慕本来就是假。
但因为是假,也更觉荒唐。
有种从第一次看到她就荒谬的感觉。
那次或许不该亲自去找温运伐。
一丝拉紧的目光,平平睨着温嫽不动。温嫽下意识放轻鼻端的每一下呼吸。
这一刻,时间在两人之间无端像是具象化,凝固住了。
温嫽的呼吸很谨慎,谢屹支的存在感,则始终无处不在。
谢屹支将她此时的屏息,与第一回 见她的场景来回对比。
那日或许该多看她几眼。
无论当时是厌是喜,不至于到此时忽然觉得她对他确实是个麻烦。
至于她提的为他挡下那些女人的事……谢屹支不需要,需要的只是她温嫽而已。
他不想要,只是一句话的事。
他这些年拒绝的人何曾少了?
但谢屹支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心中没到连个机会都不给她的地步。
但到底能不能脱困,看她自己表现。
除此之外,谢屹支不会多帮一分。
温嫽还不知道谢屹支已经有了要给她一个机会的心思,她心里在千回百转,念及了许多许多。
忽然,抬眸欲说,谢屹支却没打算听,负手而立,望于门外。
“其一,打发了。”
“其二,莫要给本司马留下隐患。”
温嫽听懂了意思。
她撒了谎,那她必须将谎言做的天衣无缝。
双手拜于额下,贴地。
多谢他未责罚于她。
谢屹支瞥她一眼,一言不发离去。
温嫽应声垂眸目送。
一会儿后,待脚步已经听不见了,她抬了眸直视。
望见谢屹支被六名虎贲拱立着,以为首之势率众离去。
莫名的,有种以为他身后其实有千军万马的感觉。温嫽也想,或许第一次在温府时,她就该为以后谋后路的。
……
谢屹支虽口头允了温嫽,但温嫽手中其实没什么正儿八经协助她把事办成的人。
她只因此得了两个拨来伺候她的仆婢,并被司马府中一个掾吏告知,由于桓使事情未决,这几日她先在司马府客房候着。
温嫽当夜便未能再出司马府。
温嫽知道这就是谢屹支给她的机会,所以出不出去已经不要紧。
翌日温嫽便有所行动。
她觉得,她的作用是在谢屹支提出桓使美人不如她时,桓使被拒,能接受的最顺理成章。
那她该如何做,一切已经清清楚楚摆在台面上。
她要让她的爱慕做到最让桓使印象深刻的地步!
温嫽一早对镜沐了脸,她又精心梳着发,簪了钗。
妆罢,望了望外面。
一个时辰后。
温嫽抱着一把琴,候在一个可能等到人,又可能永远等不到人的地方。
但等不等的到谢屹支是最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条路是桓使肯定会经过的地方。温嫽要的是桓使看出她在等人的执着。
至于她抱的这把琴……
是她花了银子托仆婢在燕城琴铺买的最普通的一把。
温嫽并不会琴,她抱它,是为用它以示决绝与心死。
温嫽接连在同一个地方等了三日。
三日中,第一日,桓使只偶然瞥见她如木雕似的抱着琴在假山之旁等候。
有了这一回,第二日,桓使便是特地过来,就为了观察温嫽。
这日也是不巧,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温嫽硬生生在长廊之外站到从雨起,到雨停。
浑身湿透的她依旧枯站如雕塑,只目光僵了似的,始终望着一个方向。
那里是司马府内府,是她此生踏入不得的地方。
也是她心心念念,等的再久,也永远可能等不到结果的地方。
温嫽的眼角被淋透。
不知是天上落下来的雨,还是她已等的肝肠寸断的心死。温嫽只闭了眼。
手指用力,掐进琴上,绷紧摁了一个弦。
铮的一声,嘈杂的音调像是在啼血。
桓使因这一声,环视四周。
她苦等两日,无人驱赶她。
这意味着什么?
……
第三日,他见温嫽仍然在等。只不过,她无论再等几天,虽无人驱赶,却也没见这府中的谢司马心软,肯施舍见她一见。
桓使觉得这个人他越来越讨厌了,她等的越久,来日他带她走他心里就越得回忆起她对另一个人的执念。
这像什么话!
桓使看的心里极其烦躁。
以及,不得不说,心里其实也怕,怕真会因此让事情有了变故。他怕以她容貌之盛,没准哪一日谢司马还真被打动了,对她有了特殊。
他忽然不太想带走温嫽了,他现在想温嫽死。她既宁死难从,那她趁现在死了好了。那样对谁都好,谁都丢不了颜面。
桓使深深皱眉,眼不见为净。
想在司马府中杀人,不可能。
温嫽也正是在他挥袖离去时,绷紧力道,作了断弦之举。
弦断便是念断,昨日淋了雨本就体弱的她,此时都不用装,弦断之时,过度用力的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指尖因为过于用力,一滴又一滴血珠不断往外渗,落入土中。
至有人发现她时,温嫽的食指指腹已经染红。
……
温嫽的身影在原地消失,被闻讯以为有人寻死的虎贲命仆妇把她抱回了客房。
她那把不算贵重的琴,弦断两根,仍被遗弃在原地,一时无人去碰。
这场见了血的场面,仅仅两刻钟,惊动了各方。
桓使是被惊动后脸色变得最难看的。
因他竟听身边掾属附耳来说,“大人,大司马他……去见温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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