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云哭喊不止,一个墙角的老乞丐颤颤巍巍起身,将双手尽力在衣裳上蹭干净后,端着别人顺手丢给他的一张油饼走过来。
“小娃,莫要哭了,我这张饼给你可好?”
龙小云将老乞丐的破碗掀翻在地,“谁要你的饼,脏死了!”
狗一刀凝眉沉目,“捡起来。”
龙小云还没见过狗一刀这样正经的模样,吓得不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乞丐反倒转过来安慰道,“女娃莫要凶他了,是我的错,不怪他。”
狗一刀并未理会,一脚将龙小云踢到地上,“我再说最后一次,捡起来。”
龙小云立马爬过去,将碎成两半的碗和一张沾满灰尘的油饼捧在手里。
汴梁城的街道地面都是石板铺就,下面是四通八达的水道。
为了街面干净不积水,道路最两侧是大小一致的洞眼便于排水。
狗一刀指着洞眼对龙小云道,“我看你很适合与他们玩几天。”
龙小云顺着狗一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洞眼里竟然是一双双的眼睛!
狗一刀抬起巷子边的一块石板,将龙小云一脚踢进去。
“今日起,谁赢了,可以吃一张郑家油饼。”
说完就把刚刚那张落地的油饼也扔了进去,然后潇洒的放下石板,龙小云在里面怎么也打不开,急得直跳脚,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狗一刀却浑然不觉,转头打量起老乞丐来。
“真是巧了,你老人家的一百两银子用完了?”
老刘头心里一惊,抬眼偷偷觑了眼狗一刀,认出后毫不犹豫,立马跪下磕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了心窍拿着那些钱跑了……”
狗一刀也不拉起老刘头,席地坐在他侧面,确保他跪得正位不是自己后,拿手垫在他的额头上,以防他磕头时额头碰地受伤。
狗一刀这么一弄,只要她不叫停,老刘头是半点不敢停,直到狗一刀估量着他差不多到极限时才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狗一刀记得当初不是说老刘头的儿子在松江府买了宅子吗,怎么现在却在汴梁做乞丐。
老刘头长叹一声,“造化弄人……”
他当时拿了银子回家收拾了东西是拔腿就跑,谁知到了松江府刚把银子摸出来就被赶出了他儿子的家,银票也没给他还回来。
老刘头没了法子,靠着从前微薄的积蓄在松江府待了几日,实在半文钱也挤不出来,但儿子这边还是不见他。
无奈之下老刘头又回了他们村子,谁知村里的土地问题解决了,但由于重新分地的时候他不在,他家的好田也被别人占了……
第118章 德来楼 招牌菜
老刘头原也认了命, 总归还得了几分薄田,勉强活个几年也凑合。
谁知村里有人的远亲是牢头, 恰巧将狗一刀与陆小凤那日的对话听了去,原是当作笑话同人说起,没想到一百两的事就这样传开来。
老刘头再没脸待下去,正好一伙打秋风的灾民从这儿过,他索性带着那点粮食跟他们一起走。
他本以为自己没多少活头,结果一路上人都死的七七八八,反倒是他还活着进了京。
狗一刀抬手将老刘头的头抬手, 坐在他对面,摸遍自己全身, 找出最后的几个铜板,丢进老刘头已经破了的碗里。
“老刘头,你这人真是怪。”
铜钱入碗,丁零当啷旋着圈的响。
“我之所以给你一百两, 是因为你在路上劝我不要去, 我觉得你是好人。但转眼你带着银子跑了。”
铜钱的转声越来越慢,就在快要停下时, 临街一顽童踢的石子落入碗中, 将铜钱砸动, 声响继续。
“你自己吃不饱饭, 却又上来要给别人饼吃。老刘头,你成日里玩儿的哪一出?”
铜钱终于彻底落了地, 没了半点响动。
老刘头伸出黢黑苍老的手指, 小心翼翼将破碗勾到面前, 摸出三枚铜钱捏在手心,低垂着头。
“女娃, 你给我一百两时,我只当你是个千金小姐,随随便便就能摸出无数银两赏人。”
“等我回了村才听说了你的名字,一路从南到北,走了无数的地方,才知道了你的事。”
“你不容易啊,你比我活得不容易。可你怎么就长成了这样的性子……所以啊,女娃,这人天生就分出了善恶,只有善恶的两个尖头头上的人都能成事。你心善,所以你能做一个扬名天下的大侠。而我,狠不下心又时时贪婪,只能像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和无地的流民,无粮的饥民在一起,浑浑度日。”
狗一刀笑着起身,顺势将他拉起,“老刘头,我本在你说这些话时,脑子里琢磨了好些话安慰你。但思来想去,不如告诉你一件事。”
“你以为自己落到现在的地步是没能守诺将银子分出,或是没能狠心把钱从你儿子手里夺回来。其实都错了,你错在,你没习武。”
老刘头错愕地看着狗一刀,全然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要是你也像我这样背上一把刀,你的地就不会被抢。你要是武艺高强,你儿子也不敢将你赶出家门。”
老刘头沉默不语,或许她说的对……
当年他也曾遍读四书,但读书的出路实在太窄……
狗一刀接着又道,“但归根究底,这不是你的错。要是一个国家需要百姓都背着刀才能公平的活着,那这个国家就病了。”
世家门阀如附骨之疽,定要刮骨才能疗愈。
狗一刀看着石板之下,听着里面的喧闹嘶吼,缓缓闭上眼睛。
大宋,真的有未来吗?
狗一刀起身准备离开,老刘头轻声道,“那小小子,你就当真不管了吗?”
狗一刀看着老刘头脸上的担忧并不作伪,“放心吧,我会管,毕竟他不该死在这儿。”
狗一刀打算在汴梁等三日,这是给皇帝做决定的时间。
她凭着记忆穿街绕巷,准备回到楚留香的宅子,恰巧路过德来楼,想着进去瞧瞧小张李。
这回她仍旧是身无分文,但她赌一个楚留香能在她因为吃霸王餐被打一顿之前找到她。
要是楚留香没能指望得上……
反正她扛揍。
狗一刀现在身上穿的是一身从楚留香那儿随便找来的一件衣裳,光是看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半只脚踏到门槛上,小二便殷情的过来接引。
“客官,您几位呀,可有订座?”
狗一刀还没一个人进过这样高级的酒楼,简直可谓是大开眼界。
这酒楼主楼足有三层,附近还有五楼相互联通,为此还架设了凌空飞桥。
珠帘绣额,金碧辉煌。
狗一刀这才算是知道,权贵富商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按这里的规矩,先点菜,再落座。
小二领着狗一刀到了柜台前,指着一排菜牌道,“少侠要吃些什么?”
汴梁酒楼里的伙计都是人精,眼见着狗一刀穿着男装,无论叫姑娘还是公子都有可能得罪人。但见她背后背着把刀,管她是真侠客还是哪家千金假扮,总会讨了口彩。
狗一刀没注意到小二的满腹心思,只摸着下巴猜那牌子上到底都写的什么字。
心里又安慰的想着,总归有楚留香兜底,“你家招牌菜,都上上来。”
小二一愣,偷偷上下打量了下狗一刀。
虽说她行为举止不大像个有钱人,可浑身的打扮,衣服的料子是蜀蚕丝怀光锦搭着淮扬绣,头上的小冠则是金丝缠白玉,样样价值不菲。
小二想着狗一刀点的菜价是有资格去楼上雅房的,正要引着狗一刀上楼,却被她拒绝。
“小哥,我想坐那儿。”
小二顺着狗一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就是个普通的堂间小座,是他家最差的一个位置,因为整个酒楼就这一个位置有窗临街。
寻常都没人愿意坐,毕竟没有哪家权贵愿意叫外面进不来的人窥探自己的一角。
但好巧不巧,“少侠实在抱歉,那个位置已有客人订了。”
狗一刀不免有些遗憾,毕竟那个位置是唯一靠窗的,若是楚留香经过,她好随时叫住他,求他进来付钱。
正要转身跟着小二去到别处,没想到身后出来爽朗笑声,“伙计不妨,若是她想坐,哪里都能坐得。”
狗一刀听到声音有几分熟悉,回过头去,才发现竟是柯文远。
狗一刀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小二见两人认识,引着他们坐下,倒好茶后就识趣的退开。
狗一刀看着柯文远衣着不凡,举手投足更有几分成熟世故,不禁有些好奇。
“我们分别也并没有多久,你怎么看起来变化很大?”
柯文远把扇子舞的风生水起,扇得他鬓角发丝胡乱飞动。
狗一刀心里没忍住想起了楚留香,这么一对比才发现,楚留香回回就连扇扇子的风吹飞的发丝飞舞都像是提前规划好了路线,每根头发都飘的好看。
“这还要多谢你。”
狗一刀反倒疑惑,她没害了柯文远已经有些惊诧,怎么他还反过来谢谢她。
“我先前同一位姑娘交好,因此被南王世子为难。自南王身故之后,南王府一时也没人有空来找我的麻烦。”
柯文远合拢扇子,点了点这四下的奢华,“近来,一位大人请我做了府中门客,手头也就稍有宽裕。”
狗一刀觉得他这话里透着古怪,“你说的那位姑娘是张好好?”
她分明记得柯文远与这位张好好算得上情投意合,怎么从柯文远的嘴里说出来显得疏离,甚至像是恨不得与她撇清干系。
柯文远立刻冷下脸,低声道,“我敬你侠肝义胆,但休要在我面前再提张好好的名字。”
狗一刀不解,“她怎么你了?”
见狗一刀还在问,柯文远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
徒留狗一刀一人满脸莫名。
“啧啧,你怎么被一个男人丢下了?”
一道阴影落下,还没等狗一刀抬头,那人已经坐下。
“刘瑞竹?”
狗一刀现在怀疑汴梁城是不是实际并没有那么大,或者是与她认识的人都遇上了鬼打墙,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碰上了三个相识的人。
“你怎么也在?”
刘瑞竹并未易容,一张娃娃脸笑的俏皮,“这里可是汴梁城最大的酒楼,在这儿你能遇上整个京城十之八九的权贵。”
狗一刀蹙眉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你和柯文远是权贵?”
刘瑞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算哪门子的权贵,攀附了个太监,还当真把自己当作了孔明在世,成日里给那太监出些馊主意。”
狗一刀好奇道,“他与好好姑娘是怎么回事?”
刘瑞竹鄙夷道,“张好好出身平凡,却才情动京。柯文远与她自幼结亲,两人青梅竹马,本都要商议亲事,谁知南王世子看中了张好好,设计张老头沾了赌,成日里都叫嚷着要把她卖了换钱。”
也因此,南王世子当时日日欺辱柯文远。
可当时,狗一刀记得柯文远的反应看起来分明对张好好有情,怎么短短时日就这样了。
“张好好最后还是被她爹卖进了花楼。从前是才女,现今还是才女……”
只是已经物是人非。
狗一刀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有人在堂间弹琴,琵琶古琴缈缈弦乐由远及近。
只见十二名美男子身着唐时轻纱,怀中各自抱着一坛美酒袅袅款步。
刘瑞竹啧啧称奇,给狗一刀解释道,“这是有人点了德来楼的招牌菜才有的阵仗,半年都难得一见呢。瞧这上酒的还是男子,看来点酒的是个女人。真是世风日下……”
刘瑞竹一边说,一边搜寻着堂间的女人,结果惊悚的发现,整个大堂除了他身边这个女人外,再没有别的女子!
刘瑞竹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告辞,神色复杂道,“你保重。”
第119章 “我是你的娘子?”
狗一刀拉着刘瑞竹, 满脸莫名,“你走什么, 我点了菜,不一起吃点儿?”
刘瑞竹心被一梗,闭眼指着那堆抱酒来的男子,本想问那是不是她点的,可想想狗一刀不识字,她大概压根不知道自己点了什么,“你当这德来楼是做什么生意的?”
狗一刀理所当然道, “除了是个吃饭的食楼还能怎么?哦,还可以卖点乳酪冰点、自家小酿?”
刘瑞竹真想直接扯开狗一刀手里攥住的袖子转身就跑, 但想了想狗一刀的武力,还是老实坐下,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要是楚留香不来,他该怎么在德来楼的人这里与他撇清干系, 若是楚留香来了, 他又该怎么与她点酒这事撇清干系。
“凡京城酒家,无不在门首搭建彩楼欢门, 唯独德来楼没此安排, 一因它实在盛名, 二因它还做着旁人不做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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