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有程先生和周夫人在,两位企业家人老成精,韩玉书表现得非常温顺乖巧,没有半点儿攻击性,把程家上下哄得高高兴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就不用忌讳那么多了。
陆渺没有觉得被冒犯,他想了想,诚恳地答:“对。”
韩玉书勾了一下唇角,很快又恢复常态,他道:“小鹿哥,我挺理解你的。人能一帆风顺的事情太少了,你是休学在家陪姐姐吗?学业其实很重要的。”
“我早就毕业了。”陆渺分神看了一眼他读的那一页,英文原版,研究的是泛欧亚语系。
“你毕业了?”韩玉书有点诧异。就像陆渺认不太清他的年龄一样,他对陆渺的年龄也一直有所误解,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发现对方有可能比自己还小。
他将期刊放在腿上,面色认真地跟陆渺聊天:“好哥哥,如果我姐跟你分手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分手”都属于是含蓄赞美的说法了。
这个提问稳稳地敲击在陆渺的心弦上。恰好他最近每天都在钻研这件事——一开始是对在车上的那番话悔不当初,小陆同学虽然不聪明,但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对她讲话,就显得非常笨蛋。
他懊悔了两小时,慢慢安慰自己,觉得当小狗的人类奴隶或者收破烂也不算毫无前途,起码金林别墅待遇丰厚,程似锦……她……她不在床上的时候也,也有那么一点点好吧。
再之后,陆渺看了管家先生雇佣的名单,发现名单上标注最低硕士起步,括弧,不要艺术类,括弧完毕。
他的心悄悄地死了一遍。
任澄的前车之鉴言犹在耳,陆渺这几天兢兢业业,非常矛盾,连做梦都是自己被程似锦扔出去流浪街头,找不到工作的画面。他面对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说:“我……”
韩玉书期待地看着他。
“我也不会给她添麻烦的,”他叹了口气,“她帮到我的地方已经很多了。”
“……”
韩玉书眼中期待的光芒消散了。他轻咳一声,建议:“但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你家情况这么紧张,没有了我姐,一下子很难从这种生活中掉回去,由奢入俭难呀,对不对?而且你的家庭呢,伯父伯母肯定不会考虑的,门户相对很重要。我姐很大方,你多朝她要点东西,她不会不舍得的……”
“等等,”陆渺忽然叫停,“你一口一个‘我姐’,叫得这么黏腻,回头让我骗程似锦的钱?”
韩玉书不解地拢起眉:“这不是骗吧?我不是为了你好吗?”
陆渺道:“我不相信你向着外人,既然不是骗她,那就是骗我。”无形的雷达接收到了隐含信号,被程似锦捉弄得一团浆糊的大脑清明不已,非常冷静,“你想让我惹她不高兴,加速她厌倦我的时间。”
语气很笃定。
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再开口。
在这寂静的两分五十秒里,韩玉书用手托着脸,神情还是很温顺。陆渺眼都不眨地凝视着他,怀疑得格外坚定。
忽然间,一楼的立式唱片留声机自动播放,在七点半响起纯音乐。音乐奏响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方才近乎质问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分钟后,程似锦准时下楼,她收回看手机消息的视线,面前一个活泼的黑影扑过来,也就习惯性地张开手臂,准备扶住小书的肩膀,才一伸手,突然感觉手感熟悉得过分,视线上移——
陆渺。
主动得像被鬼上身了。
程似锦看着他顿了顿:“……宝宝?”
陆渺环住她的腰拥上去,认真地,一板一眼地复制黏贴:“我好想你啊。”黏贴完硬着头皮叫了声,“主人。”
在程家老宅的第一面,韩玉书说得话跟这句差不多一模一样。
程似锦看了他一眼,又瞥向不远处的小书。小书先是有点惊讶,随后很听话地站在原地。她搂了一把陆渺的腰,随后想到弟弟在场,垂下来牵手,拉着他走下最后几阶楼梯,低问:“发什么病?”
陆渺悄悄道:“我不能让别人占你便宜。”
程似锦回头上下扫视:“你就可以?”
陆渺睁大眼:“咱们两个谁是被占的哪个?你……”话语噎住,对着她的脸语气渐弱,“……我错了……”
-
这场晚饭吃得气氛微妙、暗流涌动。
程似锦精力没放在上面,并未注意。她忙到凌晨一点左右,洗了个澡,只穿着浴袍。懒散疲倦地闭目养神,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拨动发丝。
陆渺调好温度,耐心仔细地给她吹头发。温度适中的风吹在黑发上,微微弯曲的发尾勾住他的手指。
陆渺贴得近了点,他觉得程似锦困了,动作太大会让她醒过来——缺觉的时候又被惊醒,那种感觉其实非常不好。
长发渐渐干燥,留有一丝水润的发梢在掌心轻蹭。陆渺凑过去嗅了嗅,头发上的香气很淡,并不是记忆里令人脊椎都跟着发酸发麻、心神大乱的味道。
那当时的香气是从何而来呢?
陆渺呼吸的温暖气息落在锁骨上。
程似锦微微掀睫,看着他下意识地玩儿她的头发,把发梢潮湿的一小截绕在指节上。
漆黑发丝缠绕着他白皙的手。
程似锦动了动,抬眼看着他,暖色调的灯光映进眼里。就在这时,房门轻轻地响了几声。
门外是韩玉书。
他在得到开门准许后,将房门小心地打开了一个缝。小书探头看过来,神情有些忐忑不安,他说:“姐,我一个人睡那边有点害怕。我能跟你一起睡吗?嗯……哥要跟你一起睡吗?我可以睡沙发的。”
第25章 OWO
小书一直都很怕黑, 害怕一个人睡觉,程似锦记得。
陆渺好像早有预料似的,他用弱风把手心里的发尾吹干, 并没出声。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能做决定的人,他只能接受决定,而且韩玉书跟她青梅竹马, 这样的交情,她又喜欢他……
喜欢他?
陆渺默默看着她的侧脸,思绪控制不住地游走:程似锦对这个好弟弟是不一样的?她知不知道韩玉书对她有很奇怪的占有欲,这种感觉难道女人都看不出吗?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一样。”程似锦道,“要不你跟你哥睡一间,我……”
“不太好吧……”“不要。”
话没落地, 两人同时拒绝。程似锦看了小书一眼,小书被为难得欲言又止,随后将目光转而落在陆渺身上。小少爷脸色大变,埋在她怀里抱住腰身,微热的脸颊贴着她的肩膀:“不要。我对他过敏。”
程似锦揉了揉他的头发:“过什么敏, 你胆子大了开始找借口都不走心了是么。”
陆渺低声叹息:“我保证他对我也会过敏, 半夜会磨水果刀想着怎么捅死我。”
这声音很轻微,只有程似锦听见。
程总不懂他这是什么话, 轻轻掐了一把陆渺的侧腰。
门口的韩玉书乖乖地站在那里,神情温顺可怜。他再次询问了一遍, 得到准许后回头去拿被子,嘴上刚刚说着“我可以睡沙发”, 却想都没想就把被子铺到了床上, 铺到一半才忽然回头:“姐,我可以睡这里吗?”
他飞快地看了陆渺一眼, 小声道:“要跟哥哥睡的,是吗。”说着慢吞吞重新把被子抱起来。
程似锦脱掉浴袍,换了件睡衣,柔如水波的黑色丝绸遮过大腿,她确实困了,不想再折腾:“放那儿吧。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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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休息这四个字,只有程似锦自己做到了。
左边是从小养到大、小时候经常同床共枕的竹马弟弟,右边是早就吃了不知道多少次,对他身体上的每一寸都熟稔无比的陆喵喵。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余地,灯一关,睡得非常安静。
程似锦睡着之后没有一点儿声音。
她面对着陆渺,两人的距离也很近。陆渺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到另一边的韩玉书。小熊睡衣模糊地颤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肯定没睡着。
陆渺收回视线,一点点挪动靠近,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想起在台球俱乐部的时候,她的手非常稳定、精准无比,手指控制住球杆,从身后囚笼一般的拥住他,勾住白手套缓慢脱掉——那股令人战栗的感触还残留在他的神经上。
他那时很怕程似锦……但是现在,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陆渺悄无声息地想着,他不敢贴过去得太多。结果身体碰到她时,忽然被抬手搂住。她用力拥住男人的臂膀和脊背,过度收紧的压制感令人联想到手铐或锁链——她只这么紧紧地抱了一下,又马上松开,像优雅的恶龙盘踞在财宝上一样,掌心抵着他的后颈。
他的心砰砰跳动起来。
程似锦没有醒,只是习惯身边的这个人了,所以抱住他。就是这样平常的动作,却忽然让陆渺心口狂跳,一股酥麻针刺感从脚底通到天灵盖,他的身体都被浸泡软化了似的,脑海中留下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再紧紧地抱我一下嘛。
不对。
不对不对。这是他该想的吗?
理智渐渐回笼。他抬手捂住脸,掌心被脸颊熨得滚烫。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渴望着贴近,甚至希望她柔软的接纳、或是残暴的羞|辱……因为疼痛而流眼泪也好,极端空虚和茫然中被抱紧也好,觉得难受又不能发泄,听到她的声音就无地自容也好……在他完全屈从之前,原本纯情的身体已经被驯化了,在黑暗里一个下意识地拥抱,竟然可以想到这么多卑劣的事情。
陆渺被自己吓到了。他知道这不对,不应该这样,在这段关系里投入感情——没有,他才没有投入感情,是程似锦把他变得很奇怪。
他小心地从她怀里钻出来,被抱住的热意从脸庞蔓延到脖颈,连四肢都隐隐发软。陆渺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把目光收拢成一个点,看着被子,脑海中一团乱麻。
“你怎么了?”开口问的是韩玉书。
他声音很轻,本来音色就柔,如果不是陆渺神经紧绷,或许都听不到他说话。
夜色沉浓,只有一盏昏暗的夜灯落在床头。在黑暗这块遮羞布下,陆渺转头看了韩玉书一眼。
他也睡不着,把手机调到了最暗的光线,在那边看电子文献。看起来好像很平静。
“我……”陆渺不答,反道,“你也不是真的怕一个人睡。”
韩玉书同样没回答。实际上,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没办法跟程似锦同床共枕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已经无法深究,身边的这个人睡得安静平稳的时候,他却彻夜无法安眠,无时无刻不在为夜晚而煎熬。
他的精神并没有那么好,很多次,数不清多少次。他都很想跟她说,姐姐,你对我有兴趣吗?哪怕就一点点。他很想抚摸舔舐她的肌肤,想破坏眼前这份荒唐而充满童话式虚伪的“亲人”关系。
但是,韩玉书不敢这么做。
作为亲人,和作为爱人,在程似锦眼里的保质期是不同的。
他每次跑过来口口声声说“我怕黑”,或者“我不敢一个人睡”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被无法得到这几个字深深扎透,甚至对这种煎熬产生了成瘾症状。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在朦胧昏暗的夜色里,在夜灯和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中,陆渺似乎从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发觉韩玉书此刻的心情,未必比自己镇定。他不敢看自己叫了多年的“姐姐”,屏幕久久没有被翻动。
陆渺身上的热度逐渐消退,他好不容易才和缓下来,重新躺下之后,连他也不好意思再看程似锦了,脑子里纷杂混乱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投入感情是一个陷阱,程似锦不喜欢。而他也多次重申、信誓旦旦地说过——“我不缺爱,我不会爱上你”。没错,对她产生感情,在任何角度上来讲,都完全是死路一条。
至于他的异样,他的兴奋,他怦然颤动的心房,都要归于程似锦恶劣的玩弄,都怪她烙下的痕迹太深,让他的身体牢牢记住……是身体擅自为熟悉的接触而紧张战栗,这不关他的事。
陆渺盖好被子,紧紧地闭上眼,让虚无杂乱的念头从脑海散去。
可他做不到。另一边的韩玉书也没能做到。
韩玉书彻夜未眠。他腿上的手机屏幕耗到没电,微弱的光线再次湮灭。厚密的窗帘下方,透出一丝丝黎明的微光。
陆渺也没能睡着,在晨光渐盛的时候,他才因为非常疲倦而浅眠了几十分钟。没有闹钟响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身后响起布料摩擦的轻微窸窣声,她的体温贴了上来,一只手绕住他的身躯,优雅的恶龙盘了上来。
她身上的重量一半压住了他。空气稀薄,陆渺睁开眼,面前是垂落的长发,轻轻地扫过他的脸颊。那股心荡神驰的香气从她身上蔓延。
程似锦见到陆渺睁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还睡吗?”
往常陆渺会一边跟自己说“你的职责现在是伺候程总”,一边因为太困又缩回被子里去。他确实娇生惯养,身体没有一丝经得起辛劳的迹象,稍微熬点夜,都会难受得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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