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行知红了双眼,从牙缝里挤出狰狞的话语:“可那又有什么区别?他还是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这就是结局!”
他急急喘了口气,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似乎方才的急躁只是过眼烟云。
郁行知盯着颜鸢笑了起来:“皇后既然料事如神,那不如猜猜看,郁某为何选在此时此地,为你们讲这个故事呢?”
他的声音低沉得就像是一口破钟,娓娓道来时又似乎压抑着一丝奇异的兴奋。
颜鸢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时他们已经抵达了山洞的深处。
这里显然是掘地者们半道休息的地方,周围是一个圆形的相对宽广的区域,直径约莫十来丈,四周没有火把,唯有郁行知手上的那个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山洞的地上沉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不远的地方传来稀稀落落的水滴声。
嘀嗒。
嘀嗒。
忽然间水滴声消失了。
……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水滴下落。
……
黑暗中。
寂静蔓延。
郁行知不露痕迹地退后了几步,忽然把手中的火把扔到了水坑中。
下一刻整个山洞都被一片漆黑笼罩。
糟了!
颜鸢心中警铃大作。
在火光熄灭的一瞬间,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抓住了楚凌沉的手腕,拉着他迅速离开了原本的位置。
果然下一刻黑暗中响起细微的声响。
那是利箭穿梭刺中地面的声音。
颜鸢已经捂住了楚凌沉的嘴,推着他靠到了山洞的最角落里。
他们已经并非第一次共患难,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她没有开口,只是捏了捏楚凌沉的手,楚凌沉迅速回握住她的手。
――躲好,别动。
――好。
颜鸢安顿好楚凌沉,便从地上捡了一些泥巴碎石,随手往山洞的其他位置扔去,果然引起了一阵骚乱。
但还不够。
她不擅长近战,在人群中也只是自保,根本无力击杀多少人。
郁行知的声音从远方响起:“郁某知道娘娘擅长骑射,不过此地没有光亮,娘娘就算带了弓箭也并无用武之地。”
颜鸢没有出声。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了对付那帮刺客身上。
那帮人比当年山洞里的猿猴要难缠许多,他们仿佛能在黑暗中视物一般,不仅行动敏捷,而且还可以彼此配合,若不是她的个子比他们想象中要小,只怕早就被逮住了。
偏偏郁行知的声音不绝于耳:
“娘娘不会以为在雪原那帮废物,就是我阙家的魁羽营战将吧?”
“那帮不过三等的废物,我阙家真正的魁羽营从来都是活在地底的,先帝与那个女人把他们当作普通的刺客来用,真是暴殄天物。”
“郁某劝娘娘还是趁早放弃吧,最起码还能换回一个全尸。”
……
颜鸢从来没有这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让一个人永远闭上嘴。
但是她不能。
她必须等。
等到那群黑暗中的刺客渐渐呈围拢之势,等他们之间开始以某种极其轻微的气哨声彼此联系,颜鸢便知道时机差不多了,魁羽营的精锐已经布阵完毕,准备开始收网。
颜鸢等的就是这时候。
她的胸口系着的不止是金丝玉坠,还有一个小小的口哨。
口哨是魁羽营那位先任的统帅所赠,其中包含了精巧的机栝,只要一经吹响,其中气流便会在其中一直流淌,持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颜鸢费尽全身的力气用力吹响了它。
顿时山洞里被嘹亮哨声吞没。
外头早就埋伏的灰骑接到了指令,也随即吹响了口哨,顷刻间漫山遍野已经都是口哨声。
山洞里的魁羽营精锐顿时乱了起来,他们在黑暗中赖以联系的便是极低的气哨声,此时被尖锐的哨声所扰,顿时乱了阵脚。
颜鸢取下身后的弓箭,循着他们的脚步声一箭接着一箭射出,山洞中很快就便响起沉闷的声响,还有颓然倒地的声音。
“来人!点灯!”
郁行知的声音终于慌了。
可惜为时已晚。
山洞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那是灰骑进入山洞的动静。
他们来时的动静不小,显然与外面的魁羽营战士激烈交锋,但很快外面的动静就平息了,灰骑开始进入山洞。他们一到山洞里面,便沿途截杀对手,一路势如破竹地靠近。
撕斗声沉闷地响起。
没有哀嚎,只有闷响。
颜鸢找了一处躲藏的地方作壁上观。
黑暗中她忽然听见身旁有异动,她几乎就要下死手,忽然间手掌被人牵住。
颜鸢顿时怔住。
那人轻轻磨蹭了一下她掌心的疤痕。
楚凌沉?
颜鸢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他明明应该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可此时此刻,楚凌沉紧紧牵着她的手,温凉的身体微微挪动了一点距离,无声地把她挡在了身后。
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
颜鸢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但掌心传来微微的潮热,这样的相触是她往常在战场上没有感受过的滋味。
她没有甩开他,而是顺势扣住了他在指尖。
楚凌沉的手微微一僵,旋即只见收拢,握得更紧。
……
第170章 很乖很乖
山洞里,撕斗声渐渐止歇,火把的光芒重新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地上已经横陈了一地的尸体,黑甲魁羽营战士被斩杀过半,剩下的全部跪在了地上,被灰骑所控制。
再远一些的地方,郁行知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他的嘴里喃喃念着:“不可能……没有人可以在地下打赢魁羽营……绝对不可能……”
郁行知的脊背撞到了山洞壁,声音也随之顿住,他死死盯着颜鸢道:“你为什么会知道魁羽营联络的方式?你到底……”
颜鸢已经拉开箭弦瞄准他:“没什么,凑巧而已。”
她不喜欢在战场上作无谓的解释,除非刻意拖延时间,否则多说一句都的多一重变故。
颜鸢说罢便是一箭射出。
她虽暂时不能杀他,但是可以想办法控制住他。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颜鸢的弓箭已经射穿了郁行知的手臂,把他的手钉在了他身后的岩壁上。
郁行知一声惨叫,瞬间脸色煞白。
颜鸢已经搭上第二支箭。
郁行知痛得满头大汗,死死盯着颜鸢:“也许你说得对。”
他轻声道:“我也该落筹了。”
颜鸢怔了怔,她还没有听懂郁行知说落筹是什么意思,只见到他忽然笑了起来。
她顿感不祥,但已经来不及。只见郁行知身形一转,忽然间狠狠拔下了折断了刺穿手臂的箭,居然当众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拦住他!”
楚凌沉急道。
然而为时已晚。
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郁行知方才一直用身体挡着一个窄小的洞口。那洞口极其狭隘,只因山洞内的光线太过昏暗,所以众人都没有防备到他会忽然进入那洞中。
这是――!
灰骑首领道:“是入地宫的盗洞吧。”
宝藏既埋在御庭山,首先要排除的藏宝地点就是先帝的陵寝,陵寝的正经路口有断龙石镇守,那首选的方案便是像是盗墓贼一般挖个盗洞进去。
反正他有魁羽营。
他们本来也擅长这个。
但眼下的局面却有些尴尬。
那洞口太小,只有身形纤瘦的人才能进出,这意味着魁羽营与城防军绝大多数人都是钻不进去的。于是众人只能无奈在原地休整,重新挑选了身材偏瘦的人一同进到洞穴之中。
这一次颜鸢与楚凌沉走在了灰骑之后。
众人在狭小的通道里面缓缓通行,颜鸢看不见前面的景象,只能听见前方不断传来的回讯。
也知道蜿蜒通行了多久,忽然间洞穴处传来了一阵风。
洞口的尽头到了。
山洞外是一片漆黑的空地。
火把的光亮渐渐照亮周遭的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巍峨的石砌山门,山门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此刻郁行知怔趴在那些图案面前,一点一点用手描摹过那些纹路。
他也已经旁若无人了。
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嘴里还碎碎念叨着什么,最终他眼前一亮,颤颤巍巍地把金丝玉坠塞向其中一个凹槽。
那会是机关吗?
门后会是宝藏吗?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
唯有楚凌沉急促地吸了口气,冷声道:“宁白!”
颜鸢回过神来:“嗯?”
楚凌沉用力握了握颜鸢的指尖,而后松开,沉声道:“杀了他。”
现在?
颜鸢有些疑惑。
其实郁行知已经插翅难逃了,如果他能打开宝藏大门……
颜鸢的心中一凛,忽然明白了楚凌沉的用意,她用力拉开弓箭,瞄准了郁行知。
郁行知仿佛有所感知似的,他回过头来,仓惶大叫:
“不要!”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了!”
“让我……让我……”
颜鸢的箭离弦而出,正中郁行知的前胸。
郁行知眼里闪过绝望的光亮,他的手还死死抓着金丝玉坠,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楚凌沉。
“你是在害怕……”
他笑起来,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你害怕了……”
他忽然咳嗽起来,血越流越多,很快便是喷涌之势。
颜鸢走到他身旁蹲下时候还有些恍惚。
她记得最初见他的模样,那时候他跨越文武百官向她行礼,一袭青衣官袍,人比青山松柏。
而现在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睁着一双温和的眼睛看着她,就好像那时在皇陵初见时那般。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朝着颜鸢笑了笑。
有些嘲讽,又有些释然。
颜鸢等郁行知在自己的面前闭上了眼睛,才把他手里头的金丝玉坠拿了出来,交到楚凌沉的手上。
楚凌沉看了一眼玉坠,他伸出手擦干净了上面的血迹,而后低着头把玉坠又系回了颜鸢的脖颈上。
颜鸢心中一惊:“陛下,这于理不合……”
从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收了也就收了,眼下既已经知道这东西是宝藏的钥匙,甚至知道了宝藏的地点……她既非阙氏后人,又非楚家血脉,岂有交给她的道理?
楚凌沉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他低着头,仿佛这世上唯一剩下的要紧的事情,便是替颜鸢系好玉坠的绳子。
颜鸢只能抬着头呆呆看着楚凌沉。
看着他近在眼前睫毛,还有苍白的嘴唇。
看着他漆黑的瞳眸中倒映出火把的光亮。
他轻柔地系好了挂绳,而后又牵起了她的手,就这样坚定不移地拉着颜鸢的手带她走回了山洞外。
山洞外,灰骑首领已经等待了许久。
他个头大,无论如何也钻不进那洞穴,只能在原地干着急打转儿。
好不容易见到楚凌沉与颜鸢出来,灰骑首领急躁地冲了上去:“主君!那叛贼呢?”
楚凌沉淡道:“死了。”
颜鸢忽然发现,楚凌沉的嗓子有些沙哑了。
可他明明进山洞后就几乎没说过话,怎么就哑了呢?
“死了?”灰骑首领满脸急躁,“那主君与娘娘见到宝藏了吗?要不要多叫些城防军来把这洞口掘大一些?”
楚凌沉冷眼看着他:“你这么不放心,不如留在这里守灵。”
灰骑首领一愣:“啊?”
颜鸢:“……”
楚凌沉已经拉着颜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
山洞外已经是另一片天地。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血腥味,但地上的狼藉已经统统消失不见,悬入大坑的绳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砍断,城防军们正在合力编织着新的绳索。
大坑下面,暄王楚惊御摇摇坠坠地站了起来。
他身上带着泥污,眼神还有些涣散,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就这样稀里糊涂走了几步,他就看见了走出山洞的楚凌沉,顿时脸上的表情如同见了鬼。
“你你你……”
暄王踉踉跄跄后退。
下一刻他就城防军的长枪抵住了喉咙。
一切又戛然而止。
颜鸢:“……”
……
颜鸢与楚凌沉在下面小憩了片刻,又顺着绳梯上到了山顶。
山顶上艳阳高照。
颜鸢仰头望着头顶蔚蓝色的苍穹,忽然有些恍惚。
从地底到地上,一切好像死过一回一样,她不知道方才下去了多长的时间,只觉得身上说不出的疲乏,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但她还不能。
她回过头去看楚凌沉。
楚凌沉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些沉默,即便遇到楚惊御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颜鸢有些担忧,叫了一声“楚凌沉”。
楚凌沉低头应了一声,幽幽看着颜鸢。
颜鸢的脸上沾了几滴血迹,在洞中看不清,此刻到了太阳底下,那几滴血迹被她的肤色衬得像会发光。
楚凌沉抬起手,指尖触及她的脸蛋,指腹缓缓揉搓那几滴血。
颜鸢忍不住颤了颤,因为他的指腹实在是有些太过冰凉了,她抬起头看着楚凌沉苍白的嘴唇,不期然地想起郁行知临死前的话。
楚凌沉……
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还是在担心太后的安危?
颜鸢也不太确定,只能想法子安慰他:“别担心,郁行知与太后都姓阙,他连楚惊御都没有下绝对的杀手,肯定不会伤害太后性命的,估摸是关在什么地方。”
这个其实不难推断,他提及阕氏时满心满腹都是骄傲,又岂会轻易要了阕氏直系后裔的命?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匆匆来报,说是在山腰的护国寺中供奉先帝灵位的灵堂里发现了太后。
穆御医已经为太后诊过脉搏,太后的身体尚未康健,只是似乎是受了惊吓,需要好好静养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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