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忍俊不禁,不住地偷笑。
楚凌沉的呼吸顿了顿,眉头皱起:“你敢嘲笑孤。”
“不敢。”
颜鸢把笑声憋了回去。
此时她的身体也暖和了,手上的伤口也已经不再出血,她又有了和他斗法的精力。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还真是……”
她伸了个懒腰,看着火光映射下的少年和兔子,得寸进尺道:“……怪可爱的。”
第26章 昏迷
梦境里燃烧着温暖的篝火。
颜鸢的意识还在冰凉的水中浮沉,也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体才终于恢复了一丝知觉,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了一点点。
“再添一些炭火,窗户稍微开一些。”
望舒宫里,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那是一个身穿青色御医官服的年轻男子,他手里一根细针,正全神贯注地把针戳进颜鸢手腕上的穴位。几针落定,年轻男子才轻轻舒了口气,替颜鸢重新盖好了被褥,他转身吩咐小鱼:
“我会重开药方,你们需要即刻去煎药,两个时辰内务必喂给皇后娘娘。”
小鱼早已经被吓得恍了神,忽然听见年轻男子的嘱托更是无措:“可是、可是……娘娘每日的用药都是御医院的穆大人调配的……”
她虽然不懂医术,但她不傻。
且不说那个穆御医是御医院的掌事,是整个御医院的一把手,就单单从年纪来看,穆御医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而眼前这个青衣男子面容清俊,看起来也就三十上下,怎么看都不是很靠谱啊……
年轻御医大约也能猜到小鱼的心思,他叹息道:“穆御医说了不算,听我的。”
小鱼攥紧了拳头:“可是……”
年轻御医淡道:“去晚了,你家娘娘可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他似乎生来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能力,明明语调温柔,却透着说不出的笃定。
小鱼如梦初醒:“……是……好……我马上去!”
她再也顾不得多想,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皇后寝宫,一面跑一面指挥着望舒宫里仅剩的几个人手一起着手安排抓药煎药的事宜。
寝宫之中,烛光闪动,映衬着年轻御医从容的脸。
洛子裘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到床榻上的身影身上,儒雅的脸上眉头微锁。
他早就听说过这位新后的身体不是十分康健,但是眼下不过是九月,即便是夜晚的湖水也并没有那么寒凉,她的身体状况远比他料想中要差得多。
……
“她还能醒来么?”
一道温凉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望舒宫中刚才一阵混乱,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寝宫的暗影里还有一个人安静地站着,直到人都走光了,那人才走到了洛子裘的身后。
洛子裘认得那个声音,头也不回道:“陛下想要让醒来么?”
楚凌沉勾了勾嘴角:“她可以醒。”
这下轮到洛子裘诧异了,他回过头望了一眼楚凌沉,想从他的脸上看到方才的话有几分真假,却发现楚凌沉竟是认真的。
“你不是……”
你不是本就想要杀了她么?
洛子裘欲言又止。
这位新后是颜宙之女,更是太后的棋子。
楚凌沉与颜宙的私仇不浅,又从不按常理出牌,暗杀新后这种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他也确实做了。
他邀请她上了船,在火灾来临时把她独自留在船舱内。要不是这位皇后水性不错,自己游到了岸边,她眼下早就已经沉入湖底,变成了鱼粮了。
楚凌沉淡道:“船舱的火油不是孤安排的。”
洛子裘:“那……”
楚凌沉:“大概是有人想要那几个人……或者孤的性命。”
洛子裘讶异道:“所以那几个令史……”
楚凌沉悠悠道:“独活一个。”
那看来便是那些人背后助力计划失败,想要杀人灭口,最终没有完全得逞了。
所以这一场夜晚的大火,损失最惨重的人……
只有一个倒霉蛋。
洛子裘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颜鸢的身上,一时间都有些同情她了。
他拔出她脑门上的针,变换了不同的穴位刺入,又把颜鸢的手从被褥里面掏了出来,在她的穴位上抹上了一点自制的香――既然楚凌沉改变了主意,要留下她的性命,那他方才的处理便不是那么合适了。
寂静中,楚凌沉静静看着他这一番操作。
“如何?”他问。
“病得不轻。”洛子裘回答。
“今日落水得的病么?”
“并不是,她的身体寒凉入骨,应是多年之前就落下的病根。”
楚凌沉问:“能治好么?”
洛子裘又是摇头:“能活,难治。”
在今夜之前,他就曾听人提起过这位新后。听说她数年之前,曾经在冬日里落了水,自那以后就寒疾缠身,因而入宫之后,太后特地请了穆御医为她调养身体。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洛子裘在颜鸢的手腕上摸索,为她仔细把脉,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重。
楚凌沉问:“怎么,有什么问题?”
洛子裘迟疑道:“如此程度的寒疾,不像是传闻中的落水所致。”
即便是隆冬腊月落水,沾染上的寒气也只需要个把月就能根除,要到她这地步,除非在冷水里面泡上三五日。可若是落于冰水之中浸上三五天,又怎么可能还留有性命?
所以,不是落水么?
洛子裘还想再仔细查看一下颜鸢的脉搏,忽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颜鸢的掌心,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没有犹豫,抓起颜鸢的手,张开她的五指。
果然,她的掌心是与旁人不同的。
她没有掌纹。
原本应该是掌纹的地方空白一片。
看得出那里本来是有伤口,但是早已经痊愈了,只留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皮肤。
这是……
意外受伤,还是受过什么刑罚?
堂堂颜侯之女,有谁能让她受这样的伤?
洛子裘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向楚凌沉。
楚凌沉的视线越过洛子裘的肩膀,落在颜鸢的手掌上,有那么一瞬间,一股难以明说的异样直觉划过他的身体。
颜侯之女……颜鸢么?
只是他还来不及探究,就听见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乾政殿的掌事于公公走进寝宫里,低声禀报:“陛下,浮白它……”
楚凌沉顿时收回了目光,转身向于公公:“浮白怎么了?”
于公公脸色发白:“今日宫女们带浮白去了御花园,原是想让它吃些新鲜的蒲公英,它许是被赴宴的人吓着了,回殿后就怎么都不肯吃食,眼下精神头都不太好了……”
浮白是皇帝的爱宠。
一只白毛兔子。
是乾政殿的第二个主子。
平日里掉根毛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近来秋燥,奴婢们也是怕浮白上火,哪知弄巧成拙……”
于公公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抬起头瞥见楚凌沉低沉下来的脸色,顿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子裘。”楚凌沉低道,“你先去乾政殿。”
洛子裘:“……”
他回头看了颜鸢一眼,迟疑道:“可是皇后她还需……”
楚凌沉淡道:“不重要,先去看浮白。”
洛子裘:“……”
总归皇命不可违,洛子裘别无他法,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拎起了随身的药包离开皇后寝宫。
唉,到底是命有贵贱啊。
临出门的洛子裘叹了口气,轻轻阖上房门。
房间里,楚凌沉居高临下,慢条斯理地看着床上安眠的人。
他俯下身,伸出苍白细长的指尖,挑起一缕乌黑的发丝。
……颜鸢。
第27章 生疑
她有一张十分干净的脸。
后宫中从来不乏美人,她们每个人都容貌精致,仪表纤纤,即便曾经出身门第不高的人比如县丞之女,也是在入宫之后没过多久,就蜕变成了明艳动人的栩贵妃。
而眼前这个定北侯之女,她长得极其浅淡。
她看起来十分孱弱,又穿一件厚重的毛领裘袄,就显得她更加地瘦小柔软了,行礼时整个人几乎要埋进领口的绒毛里面,几乎没有一丁点北侯颜宙的气势,反倒像是一只带壳的动物,非必要时都懒得伸出脑袋。
这样的人无害也无用,是死了还是活着,本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
楚凌沉的目光在颜鸢的脸上幽幽停伫。
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直觉。
在宴场上,她被群臣为难,懦弱的模样让定北侯府颜面扫地;在船舱内,她看见血腥场面就呆若木鸡,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可怜得就像是一只被吓呆了的兔子。
可也是这个人,在炭炉倾倒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动手推开了他。
会是巧合吗?
或者,前面的才是伪装?
……
思及此处,楚凌沉的眼里闪过一抹幽深的颜色。
他的视线落在床边的茶几上,那儿安然地放着一个素灰色的东西,是方才洛子裘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走的针包。
楚凌沉坐到了床边,俯下身,从针包里面取了一根针,对准了颜鸢的颈边血脉。
针尖抵上一分。
床榻之上,颜鸢的呼吸依旧平缓。
针尖刺入一毫。
颜鸢的脸上依旧平静如初,就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楚凌沉盯了她许久,最终抽离了细针,眼里的阴沉之色渐渐褪去。人不可能不畏死,尤其是在脖颈处这样的要害,没有防备之下,寻常人都会有本能的反应。
她眼下确实是昏迷。
那,方才在刚才船上呢?
怀疑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很难拔除。
更何况,她是颜宙的女儿。
楚凌沉的呼吸顿了顿,眼里的杀意又慢慢升腾而起。
这一次他没有再迂回试探,而是伸出指尖缓缓地扣上了颜鸢的脖颈。
他的指腹冰凉如水,而床上的颜鸢此刻身体温软细腻,两方相触碰的一瞬间,颜鸢的身体抖了抖,一时间就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醒了么?
楚凌沉冷眼看着颜鸢。
他原本以为颜鸢会装上一会儿,却不想颜鸢并没有压抑呼吸,她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后竟然就抱着他的手枕到了脸颊边,还蹭了蹭。
细腻温软的感觉侵占了楚凌沉整个手掌。
楚凌沉:……
“……好冷,拿开……”
下一刻,半睡半醒的颜鸢又嫌弃地推开了他的手。
楚凌沉:……
颜鸢的呼吸凌乱,大概也是在半睡半醒之际,她在沉浮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眼神还有几分迷蒙,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在房间游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楚凌沉身上。
颜鸢眨了眨眼,表情呆呆的。
楚凌沉慢慢收回被嫌弃的手,朝着她勾了勾嘴角:“皇后醒了?”
颜鸢定定地看着楚凌沉,过了许久,才勉强发出了一丝声音:“陛下……你怎么……”
大概是因为初醒,她的声音还有一丝沙哑。
楚凌沉淡道:“船沉了,你漂到岸边获了救,还记得么?”
颜鸢看起来有些困惑,似乎是回想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的手紧紧抓住被子,迅速把被子拽到了脖颈以下,被褥之下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直。
“大理寺已经在查纵火之人,皇后不必害怕。”
楚凌沉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注视着她,声音带着温柔,“皇后受此大难,有什么心愿只管向孤许,孤自会替皇后达成。”
她入宫显然是颜宙和太后的交易。
那她自己呢?
她这枚棋子是否自知呢?
楚凌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颜鸢,等待着她的答复。
颜鸢的脸上还写满了惊恐。
渐渐地恐惧退去,她的眼角渐渐红了起来,就连鼻尖都带了一丝红晕:“我……我想母亲……我想见我娘亲……”
抽抽噎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楚凌沉一怔。
颜鸢迅速把被子拉过了头顶,带着哭腔的哽咽声音,就从被褥底下闷声传来:“陛下……对不住,臣妾失礼了……”
刚刚经历过生死,第一反应既不是争宠,也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哭着想见自己的娘亲。
既可怜,又懦弱。
倒是符合她一贯的软弱作风。
楚凌沉低眉沉默了片刻,最终站起了身体道:“孤会着人安排定北侯夫人入宫。”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小小隆起,淡道:“在那之前,皇后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寝宫。
房门打开,一丝凉风吹进房间里,吹得房间里的烛火明明灭灭。
寝宫之内满室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停了,房间里的烛光也恢复了宁静,床榻上的颜鸢慢慢放下了被褥,露出一张丝毫没有泪痕的脸。
还好有一床被子啊。
哭不出来的颜鸢无比庆幸,不然只能再抱一回了。
她眨了眨眼,抬起手腕,在自己的鼻子边轻轻闻了闻。
那里似乎被人涂抹过什么膏药,此刻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闻之……似曾相识。
停顿了片刻,颜鸢的指尖摸索着到了自己的脖颈上,轻轻地触碰。
她知道那里有个针眼,本以为只需熬过那一根细针的试探,今天这一关就算是过了,没有想到后面竟然还有楚凌沉掐住她脖颈的手。
就在刚刚,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在今日之前,她只听过楚凌沉的暴君之名,知道他当了许多年的傀儡皇帝,一朝亲政就暴戾无行,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恶名昭著。但她总归对他还留着一丝曾经患难与共的情谊,并未真正地拿他当过敌人。
可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兔崽子竟然想下杀手?
……
时辰已是后半夜。
小鱼带着望舒宫里不多的人手走进了房间,他们把一个泡药浴的木桶搬进了房间里,又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多次,就连弱质纤纤的徐婉也拎了一桶水,总算是把木桶装满了。
彼时颜鸢还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动静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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