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解释道:“今日来为娘娘诊疗的御医新开了药方,里头就有这个泡药浴的方子。”
新御医?
颜鸢愣了愣:“不是穆御医么?”
小鱼道:“今日的御医是个年轻的,听说是服侍陛下的,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楚凌沉的御医么?
颜鸢盯着浴桶若有所思。
“夜深了,小鱼与徐婉,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颜鸢下了床,走到了浴桶边,“尘娘留下就行。”
小鱼与徐婉听命离开了房间。
颜鸢还在低头沉思。
方才她醒来时,只是依稀听了半段似懂非懂的话,似乎是御医中途去诊治另一个重要的病人了,眼下她的脑袋还是有些混乱的,只有一件事情清晰无比。
“娘娘,娘娘?”尘娘轻声呼唤,“水会凉,娘娘还请快些入浴。”
“不着急。”
颜鸢回过神来,把自己的手腕举到尘娘的身前。
“你帮本宫辨一辨,这是什么药味?”
第28章 药香
寝宫里,幽香淡淡地飘散着。
尘娘凑上前闻了闻,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道:“似乎是一些安神的香。”
果然是这样啊。
尘娘还在沉思,颜鸢已经干干脆脆地褪下了自己的衣衫,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浸进了浴桶里,双手支在浴桶边上,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尘娘就在她的身后,犹豫再三道:“娘娘,以奴婢看来,这安神药的药量……”
颜鸢睁开眼睛:“太过有效,是么?”
尘娘点点头。
她虽然说不出具体的药方,那药味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是就刚才凑近闻了一下,头就有些晕了。这药量若说是安神,未免也太过猛了些。
尘娘想了想道:“娘娘等下最好仔细擦一擦手腕,否则……”
颜鸢勾勾嘴角:“否则说不定睡到后天,是么?”
尘娘沉默着点点头。
颜鸢问:“你能推算出药方吗?”
尘娘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最终摇摇头:“不能。此方不多见,想来是下药之人自己调制的方子,用药也极其复杂,只是一些残留的味道,奴婢才疏学浅,无法参透。”
颜鸢道:“那如果我曾经闻到过,是不是极有可能来自同一个主人?”
“是。”尘娘迟疑问,“娘娘曾经用过这么猛的安神药?”
颜鸢点点头:“偶然间用过一次,效果极好,一直在找来着。”
就在不久之前,那间破旧的野外客栈里。
那位绑匪大哥所用的迷香就是这股子特殊的清幽味道。
那位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宫里人”,让他挟持她上山后又食言,企图引诱绑匪撕票的人,交给绑匪大哥的就是这种迷香。
今日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热的药水浸泡着皮肤,颜鸢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交代尘娘:“尘娘,我小睡片刻,等下记得叫我……”
尘娘不回答,她低垂着眼睛,用一个木瓢缓缓舀起水,淋到颜鸢的肩上。
她的手正微微发着抖。
因为她看见眼前的身体并非千金小姐的白玉无瑕,她的脊背上一道道疤痕纵横。
尘娘是医者,自然可以判断出那些并非寻常疤痕,它们应该是出自什么利刃,虽然已经愈合了,但是看上去还是令人触目惊心。尤其是左肩上有一处圆形的伤疤,贯穿了她整个肩膀,看起来像是曾被利箭刺穿。
她不敢问,一个侯府千金到底遭遇了什么事,身上才会有这种疤痕?
不论这些伤是哪里来的,如今展现给她看,便是一种恩威。
尘娘放下木瓢,跪在了地上:“奴婢定会肝脑涂地,以报娘娘信赖。”
颜鸢睁开眼睛,看着尘娘笑了笑:“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往后朝夕相处,迟早瞒不住,就索性瞒不了。”
尘娘的胸口起伏,声音颤抖:“奴婢会尽快调制出去疤的药……”
这些伤疤瞒得了别人容易,日后却瞒不过同床共枕的皇帝。眼下她尚未承宠自然一切好说,可总有一日她会与皇帝坦诚相见的,如果被看见这不合理的伤痕,那……
“挺难的,我爹爹找了许多大夫都没有用。”颜鸢懒洋洋道。
这三年来,侯府找了许多大夫,除了治疗寒症,也有看她这一身伤疤。
只可惜,都收效却甚微。
尘娘焦躁道:“可……”
“不要紧。”
颜鸢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疤痕,所以又眯上了眼睛,舒适地靠在了木桶的边缘。
“与其料理这些疤痕……”
氤氲水汽中,颜鸢举起手来,翻弄玩着指尖的水滴。
“尘娘,你能制出一些令人随时能哭出来的药粉什么的么?”
太难哭出来,总归不是办法啊。
……
一场药浴总归换来了一夜的好眠。
这一夜颜鸢难得没有做梦,醒来时温暖的阳光已经投射到了房间里,她迷迷糊糊起身,看见床边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顿时一愣。
“……太后娘娘?”颜鸢陡然清醒过来。
慈德太后已经在房间里待了许久,看见颜鸢醒来,她起身把她的肩膀又按回了床上:“不用行礼了,皇后受了伤,好好休息吧。”
她的声音透着温柔,眼里的关切像是真的。
颜鸢便听话钻回了被窝里,安静看着慈德太后。
她这位东家今日看起来心情好得很,就连眼角的褶子都要比寻常时候多了几道,望向她的目光里也带着几分笑意。
太后和蔼问:“听说皇帝昨夜在你房中许久,还差了洛子裘亲自为你诊疗?”
颜鸢愣了愣,轻声答:“是。”
所以那位配出迷香的年轻的御医叫洛子裘么?
太后问:“可有独处?”
颜鸢道:“有。”
太后问:“独处时,陛下可有关怀之举?”
颜鸢迟缓道:“……有一些。”
楚凌沉昨夜对她的“关怀”着实不少,比如那根刺进她脖颈的针,还有掐住她脖颈的手,这些自然是不能与她的东家实话实说的。
颜鸢于是扯过了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躲闪。
太后见到她这副模样,只当是小女儿家害羞了,越发验证了她心中所想,顿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道:“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鸢儿生得清丽可人,性子又温婉,这世间男子无有不喜之理。只需静待来日,总能与沉儿情投意合。”
颜鸢轻声答复:“是,鸢儿不让太后失望。”
太后顿时喜笑颜开:“好孩子。”
这是自然。
要想博得皇帝的宠爱或许不易,但是讨好东家总归是她的义务。
东家开心,伙计才能做得长久。
若是能升职加薪就更好了。
屋外暖阳和煦,屋子里慈德太后的目光温和,她朝着身后招了招手,老嬷嬷就捧上来了一个木质的锦盒。
太后的嘴角勾起,对着眼前温声道:“这男女之事,讲究情之所至,花前月下与凄风冷雨总归不同。”
颜鸢的目光落在锦盒上:“这是……”
太后道:“此香叫作月下,闻之令人易生好感。鸢儿若是能做些香珠随身佩戴或是燃于床前,定能做个令人神往的花前美人。”
颜鸢:“……”
竟是燃情之药?
对自己的儿子使这些手段,这真的是亲娘?
颜鸢目瞪口呆,好在眼下她还躺在被窝里面,不用亲手去接那个盒子。
房中无人,太后接连喊了几声“来人”,依旧没有人来接应,太后的脸顿时黑了。
她转身问身后的嬷嬷:“宫人何在?”
颜鸢替嬷嬷回答:“太后息怒,儿臣宫中服侍的只有三人,御医给的药需五壶合一,这个时辰她们应是去看着药炉了……”
慈德太后一怔:“为何只有三人?内务司还没有新派?”
颜鸢轻声答:“许是……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吧?”
太后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这宫中事物,从无繁忙不繁忙的说法,无非就是人有贵贱,事有轻重缓急罢了。
望舒宫中的人手已经缺了不止一两天,若说不是有人授意之下的刻意苛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良玉。”太后道,“吩咐内务司,今日就办,负责办事的掌事仗三十。”
“是。”嬷嬷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母后……”颜鸢低声开口。
“你也不用求情。”太后回头看着颜鸢,“你啊,终究是心软,往后遇到这等事情应该早些与哀家说。”
“……是。”
颜鸢乖巧答应。
她开口其实也并不是要求情,而是另有目的。等到太后的怒火稍稍消减了一点,颜鸢又尝试开口:“母后,儿臣可以自己去内务司挑选宫人吗?”
“你想自己挑?”太后想了想道,“倒也可以,自己挑些合眼缘的,往后也听话一些。”
“多谢母后。”
颜鸢喜笑颜开,目送太后离开了寝宫。
……
良玉嬷嬷走了后,那锦盒就放在了寝宫的桌面上。
尘娘进来时,颜鸢还在看着那个盒子发呆。
她接过了盒子闻了闻,顿时脸上也浮起了一圈红晕:“娘娘……这……”
颜鸢干咳一声:“太后送的东西。”
御医用迷香,太后用助情香,这宫里还真净是歪门邪道。
尘娘盯了盒子半天,打开仔细闻了闻,松了口气:“药效倒十分清淡,大约只能助兴,无法惑人心智,娘娘若是要用,做成香囊或者抹在枕头上也都是可以的。”
颜鸢:“……不本宫不想。”
尘娘憋着笑,盖上了锦盒盖子。
颜鸢沉默了片刻,道:“收起来吧,锁到最高抽屉里,不可让味道散出来。”
尘娘:“……是。”
颜鸢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还是在外面多套几个盒子,再用蜡封住口子,一丁点缝隙都不要留下。”
第29章 亲选
小小的锦盒,最终被层层套成了一口箱子,然后束之高阁。
颜鸢看着那硕大的箱子,总算是放下了心来,长舒一口气。
尘娘:“……”
阳光下,颜鸢苍白着嘴唇,又打了个哈欠,缩回了床上安睡了。
尘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过侍寝?
……
远处的乾政殿里,楚凌沉已经在书案前静坐了许久。
洛子裘拖着宽大的青色长袍,慢慢悠悠地走进了楚凌沉的寝宫里。
寝宫里光线昏暗,他在门口驻足了片刻,才踱步走了进去,第一件事情便是往寝殿内的香炉里面添了一丝调息气血的香。
熏香袅袅升起,洛子裘走到了楚凌沉的身旁,轻道:“灰骑士已经查验过颜侯府上送入的所有物件与人手,名单在此,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递上了一份文书。
文书里头详细记载了颜侯以嫁女儿之名送入宫中的东西,包括了不胜枚举的金银财宝衣服首饰,里头不少奇珍异宝堪比国库藏品。这些东西他都一一详细验过,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陪嫁的侍女,他也仔细查验过。
“贴身侍女小鱼,年十六,是颜侯三年前买入的,家世清白。”
“陪嫁徐婉,是江南名门的落魄女儿。”
“陪嫁药生尘,是个医女,医术不错,祖上三代都在帝都开医馆。”
“我已经查过,这三人来路都很清晰,且皆不会武。”
楚凌沉翻完最后一份文书清单,抬眸道:“颜鸢呢?”
洛子裘道:“颜小姐是颜侯的最小的女儿,听说向来是颜侯的掌上明珠。”
对于这个皇后人选,他查出来的履历倒也还算丰富。她自幼早慧,温柔贤婉,通晓诗文,一笔好字更是在朝中诗会上惊艳过不少官员,打从十二岁起,上门求娶的人名门公子便络绎不绝。
如此珍宝,又是独女,入宫显然并不是最好的出路。
即使需要宫中御药调养身体,以颜侯的本事有的是别的法子,大可不必让女儿亲自入宫当太后的棋子。
这也正是这桩事情最为诡异的地方。
洛子裘顿了顿,看着楚凌沉皱眉思索的模样,喉咙口泛上一声轻笑:“或许真如传闻中那样,颜小姐对陛下一见倾心,情根深重,哭着吵着要入宫为后呢?”
楚凌沉:“……”
洛子裘眼睫弯弯,笑得温文尔雅。
楚凌沉垂目静默了片刻,支起一只苍白嶙峋的手,指尖微微拨了拨:“滚。”
“还有一桩事。”
洛子裘收敛了笑意,脸色变得认真起来,“日前,望舒宫里的宫人因苛待中宫,太后震怒严查之下所有人都被杖毙了,太后应允了皇后娘娘的请求,让她亲自去从内务司挑选新的侍者。”
楚凌沉眼睫微动:“亲自挑选?”
洛子裘道:“是。”
这决定虽然有些令人意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不过她这个决定,或多或少还是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我们之前安插在望舒宫里的人……也在杖毙之列,如今那位娘娘既然要亲自挑选下人,再想安插还是有些麻烦。”
在那位入宫之前,望舒宫就已经备下两年。
这两年间,没有主子的望舒宫就像是一个荒潭。
潭水深,潭下鱼虾无数,也不知道多少人在里头安插了探子,要想把池子彻底肃清,原本是难于上青天的。
而如今,距离她入宫还不到十日。
竟是木已成舟。
洛子裘道:“皇后娘娘性格温婉弱质,如若不是巧合……倒真是好福气。”
楚凌沉久久没有出声。
所有的事情,在碰上颜鸢之后,似乎都变得无比黏腻,难以肃清,令人他心生恼怒。
洛子裘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轻声催促了一声:“陛下?”
天色将晚,雨滴落下。
楚凌沉皱着眉头,脸色要比外头的天空还要阴郁上几分。
“是不是巧合,一试便知。”
过了好久,寂静的殿上,才响起他冷淡的声音。
……
翌日午后,颜鸢便在太监的引领之下,去了宫廷内务司。
这内务司是宫中主管宫内物资分配之所,在宫中的西边角落占了偌大的一间院落,一进院落门,颜鸢就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悄悄渗入,竟明显比望舒宫要冷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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