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春,一切都会重新焕发生机,说不定,她这小院子里也能响起婴孩的哭声。
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侧福晋听到府中的留言,倒是气得摔了不少陈设,但不用担心,很快便会被有眼色的人换上新的,甚至看上去竟比没换之前还要华丽三分,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好气派。
甚至有那胆大包天的,还敢把主意打到主子爷的库房那儿,反正在他们看来,这府里的东西早晚都是小阿哥的,不必在意早一些晚一些的。
话虽这个理儿,但给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拿到主子爷面前说的,像想开内院库房便只能去找福晋或是陈嬷嬷处。
只是正院那里康嬷嬷守的跟铁桶一般,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从那里要钥匙了,于是便都来找陈嬷嬷。
陈嬷嬷就住在库房边上,屋子里烧着一盆通红的碳火,还有个小丫头给她铺床叠被,过得几乎是一般人家老太君的生活。
有着自小奶大四阿哥的情分,她这一辈子只要不犯大错,都能安安稳稳的荣宠养老,掺合到内院的事儿去,那叫自降身份。
不过,兰院那里可不算,毕竟是主子亲口吩咐的,况且耿格格人虽懒散些,但也拎得清是非黑白,人也纯善,哪里像这个,还没得主子青眼呢,人就先飘到天上去了,也梯子架的太高摔着自己。
“不是我老婆子有意为难,只是库房这里,没有主子爷的吩咐,我是万万不敢动钥匙的”,陈嬷嬷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这是兰院常用的什么‘茉莉绿雪’,拿茉莉花茶配上牛乳,再磨些茶粉撒上去,又香又甜,冬日里喝身上一盏,整个身子都是暖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徐太监意有所指,“摆设之类的华丽些,小阿哥看了也高兴”。
陈嬷嬷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新蹦跶出来的管事,自从正院不大管事之后,亲近李侧福晋的管事倒是更跋扈了些,如今竟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了。
她陈阿红难道是吓大的不成,当年在宫中的时候,她什么没见过,母以子为贵这句老话确实不错,可宫中多的是生了孩子也无人问津的娘娘,且不说别人,便是如今常来府上的十三阿哥,他的生母如今不还是在宫里苦苦的熬着。
要她说,这话应当改成子以母为贵才是。
陈嬷嬷板起脸,刚才脸上带的微微笑意也消失不见,“别在这里掰扯了,满府里,谁不知我老太婆只听主子爷的令,若是你能拿来主子爷的腰牌,我绝无二话”。
徐太监讪笑着告辞了,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唾了一口。
陈嬷嬷也是忍不住冷哼一声,骨头轻的东西,大阿哥不在就不知道龙王住哪了,有本事跟兰院的耿主子一般,那满屋子的好东西都是主子爷亲自挑的,还用巴巴的来要?
不过,有些时候没去兰院了,要不,今个去兰院坐坐,再打上两圈雀牌?还别说,那玩意儿还真挺有意思的。
陈嬷嬷素来是个麻利的,当即便吩咐小丫头拢拢东西,看好大门,若是有事便去兰院寻她。
耿清宁正愁没有牌搭子,陈嬷嬷便来了,先一叠声的吩咐葡萄煮罐罐烤奶,多多放上蜂蜜,又让于进忠把麻将桌子给支起来,火盆都挪到桌子旁边,柜子里有的零嘴儿,不拘什么花生瓜子糖果的,全都摆出来。
陈嬷嬷也并不客气,说起来也有两三年的交情了,再说了,当初主子爷去视察河务的时候,她几乎每三日便来一回,早就对兰院熟门熟路了。
耿清宁、陈嬷嬷、于进忠、青杏几个人分东南西北坐下,当即开始了这四方阵。
葡萄眼馋的看了几眼,没办法,格格的新衣裳还没做完,这次只能便宜了青杏那个小蹄子了。
这麻将一旦摸起来,时间过得快极了,刚才还有日头呢,眼见着天竟然擦黑,是晚点的时候了。
耿清宁有些犹豫要不要留陈嬷嬷用膳,不是舍不得,实在是最近在李侧福晋的影响下,兰院吃的寒酸了些,用这样的东西招待别人,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陈嬷嬷那是积年的老嬷嬷,多年的人精,今日一见徐太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是解围,又是提醒的道,“不知兰院如今可还斋食?若是能忍,还是多受些时日,小心犯了忌讳”。
这是提醒她安于现状吧,耿清宁认真思索着陈嬷嬷的话,四阿哥都服着丧,想必也是一直未沾荤腥,没想到李侧福晋这般对待兰院,竟是帮了兰院。
陈嬷嬷怕她听不明白,说的又浅显了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耿清宁虽说贪这些口腹之欲,也并不想当人上人,毕竟咸鱼再怎么变身也只是一条咸鱼罢了,但咸鱼也是有眼色之人,这些犯了忌讳的事情,绝不能做在领导前面。
而陈嬷嬷能说出这些话,必是也念着这两年打麻将的情谊的,耿清宁站起身浅浅福了一礼,“多谢嬷嬷教我,冬日天燥,嬷嬷不如在这用些素锅子?”
陈嬷嬷慌忙起身让开,并不敢托大,但见耿格格竟这般听劝,心中也是极为高兴,宫里的主子多的是一意孤行的,可他们不明白双拳难敌四手,众人拾柴火焰高,像耿主子这般能取长补短之人才能走到最后。
如果耿清宁知道陈嬷嬷的心思,只能说一句,咸鱼之懒,不仅仅在于身体,还有脑子,
况且,古代人众多宫斗高手,她一个现代社会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怎么和他们比勾心斗角,还不如老老实实,主打一个听劝。
再说了,耿清宁又不傻,也不是谁的话都听的。
*
既然要招待客人,就不能太过寒酸,即便是素食也可以吃出花样来。
耿清宁对于进忠细细吩咐着,“拿白萝卜、黄豆芽、大片的海带放在一起熬制半个时辰作为汤底,不拘有什么样的蘑菇,绿叶子菜都来上一盘,对了,冻的豆腐和鲜豆腐一样也来一点。”
“把西红柿切成小块儿,拿油慢慢炒出汁水来,加上刚才的高汤,也做成锅子呈上来”。
番茄三鲜鸳鸯锅,不能吃肉的最佳选择。
这些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有西红柿是暖棚里种的,稍微金贵些,于进忠要这些东西的时候,只受了两句奚落,倒也没甚阻碍。
刘太监想起之前兰院叫的佛跳墙,再看看如今的素锅子,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他撩起袖子,今日他要把绝活都展现出来,保证耿主子吃得满意。
晚点还需要一些时候,耿清宁便煮上了水果茶,冬日里天气燥的慌,来一壶清甜滋润的水果茶最好不过,拿祁门红茶放在罐子里用小火煨开,再放在一旁焖上一会儿。
趁着这个时候切些果子,无论是香橙还是苹果、蜜桔,有新鲜的便放些鲜果子,若是没有,拿蜜煎果脯凑数也是好的,把这些果子果脯都拿石臼捣碎,挤出里面的汁液,趁热倒进煮有红茶的罐子里。
热意一烘,满屋子都是果子和红茶的香味,陈嬷嬷还未喝着便赞香气。
耿清宁也十分得意,桌子上是鲜美的素锅子,手边是酸甜可口的水果茶,虽不能吃肉,但香菇吃起来肥糯,几乎就是肉的口感,冻豆腐一口爆汁,好吃的几乎让人能吞下舌头。
即使暂时没肉又如何,她也能让小日子过得好起来。
陈嬷嬷本不欲上桌,奴婢怎能与主子同桌,但到底是拗不过耿主子,还是一道吃起了锅子,只是这一吃便一口菜一口茶停不下来,耿主子说的这个‘甜咸搭配’果真十分有道理。
二人正热火朝天的吃着,就听外面有人大声的喊吉祥。
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四阿哥已经一挑帘子进来了。
第51章
其实四阿哥本不欲再进后院, 只是今日无甚大事,早早的便从宫中回了。
邻近过年,确实没什么事情, 四阿哥先是见了大格格和小阿哥的奶嬷嬷, 问了一些诸如‘大格格用膳可还香’‘小阿哥最近身子怎么样’此类的问题,便又坐在桌前看起了书。
过年, 这般家人团聚的日子, 想必一定是热闹非凡罢。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奉上热茶,见主子爷又望着外面的演武场出神, 知道这必是又在想大阿哥了。
人生三大悲,幼年丧母, 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主子爷虽说没丧母,但也没在亲生的额娘身边,又失了养母, 眼下近而立之年又失去了嫡长子, 膝下空虚, 福晋又是这般不管不问的态度。
主子爷贵为皇阿哥,谁又知他身边竟无一个贴心人,还不如他老苏身边还有个小全子能嘘寒问暖的。
苏培盛叹了口气, 打算回去的时候对小全子再好些。
正想着, 便见小全子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师傅, 今日给主子爷叫什么晚点?”
苏培盛瞬间收回刚才的话,这倒霉孩子, 怎么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主子爷还能吃什么,不还是那些斋食之类的。
不过,天天跟着主子吃这些东西,他嘴都快淡出鸟了,前些日子在李侧福晋那里闻到的肉味他都能就着吃上三碗米饭,只是前院就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小全子这般没甚么定性的都不会偷吃,更何况每日都跟在主子身边的他。
其实小全子从远处贴着墙根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就瞧见了,只是远远的看上去,有些像兰院那个于进忠。
他若是只去用个晚点,时间短,应当不会对耿氏有甚么妨碍罢。
反正只是用个晚点而已。
四阿哥松了一口气,一撩袍角,抬腿便离了书房。
苏培盛看了一眼,好像是去兰院的方向,麻利的跟上去,身后的小全子也跟着跑了起来,点灯引路院子里的人全都忙活起来。
还别说,比起刚才,确实有了三分烟火气,不再寂静的吓人了。
兰院离得不远,一行人匆匆忙忙的,片刻功夫也就到了,只是还没进屋子,院子里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鲜香味。
坏事了。
苏培盛心中一咯噔,耿主子怎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不学着李侧福晋请人,倒是把侧福晋的毛病给学会了。
小宫女只来得及喊吉祥,四阿哥便自己挑开帘子进去了,屋子里不只是耿氏,甚至连陈嬷嬷也在,两个人正埋头在锅子里捞着呢。
陈嬷嬷反应到底快些,就地一跪,立刻请罪道,“奴婢不该与主子同食,请主子爷治罪”。
耿清宁也慌忙深蹲下去,“不怪陈嬷嬷,是我命她如此的”。
陈嬷嬷深深看了身边的人,兰院的人碰到了一位好主子,愿意护着下人的主子在这府里不说是独一份,也是寥寥无几了。
四阿哥不发一言,径直坐到塌上,端起桌上刚上的茶碗。
耿清宁蹲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扶起,便自己笑眯眯的起身了,反正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四阿哥也拿她没办法,况且四阿哥小心眼的事儿那可是后世皆知的,他的老父亲给的评价都是‘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等词。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不就是让陈嬷嬷坐在一起用个膳而已,至于甩脸色吗,这么爱生气,怪不得被称为黑脸四爷。
不过,吐槽归吐槽,老板爱生气,这些当社畜的还能跟他计较不成,只能是哄着了。
耿清宁招呼葡萄把水果茶也端上一些上来,她倒是笑呵呵的挤到四阿哥边上挨着他坐下了。
四阿哥被挤的一歪,瞪了一眼还在悄悄给陈嬷嬷使眼色的人。
耿清宁的意思是让她先下去,冬日地上凉,别跪出毛病了,可陈嬷嬷一动不动,仍伏趴在地上等主子爷治罪。
终究是奶过一场的,又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四阿哥也不忍心她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挥手让她退下了。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这次陈嬷嬷被她害惨了,饭没吃好,排落倒是吃了不少,现下只盼着四阿哥不要生气记仇,早早的忘掉这一茬才好。
“四爷,尝尝我新做的水果茶”,耿清宁觉得她的嗓音甚至比果茶还甜,“保证你没喝过这样式的”。
四阿哥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怎么,耿氏如今连脸色都瞧不明白了吗?还有,那个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耿氏是生病了吗?难不成他刚来,便让先天体壮的耿氏病了?
唉,还是不应当亲近耿氏才对。
见四阿哥刚进来竟发呆起来,耿清宁忙把杯子凑到他嘴边。
以前她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科学实验,人在无意识的时候会接过别人给的几乎所有东西,她今日便要试一试,四阿哥是不是也会这般。
四阿哥还没反应过来,舌尖便尝到了酸甜的味道,好像还有些水果的清香,这些滋味全都融合在茶中,并不突兀,反而凸显出红茶的香气。
应当是祁门红茶,之前汗阿玛赏了几斤,他曾匀出来一些,让李怀仁送木炭的时候带来的。
耿氏如此贪恋着吃喝,只怕不是想喝茶,而是念着送茶的人罢。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她总是这般,让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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