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是带着满身的疲惫来的,下巴上满是青须,头上也是毛绒绒的,他没有剃须剃发。
耿清宁心中突然像是被扎了一下。
小阿哥去世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就像是网上看见病重去世的小孩,虽然同情、唏嘘、捐钱,但看过也就过去了,甚至还会让她更加珍惜当下的生活。
但对于四爷来说,这是他的亲子,如同两踝夹击,痛彻心腑。
而她,在替他心痛。
第112章
她为他心痛。
耿清宁立刻便意识到, 她对四爷有情。
许是好几年的陪伴,热河的生死相依,还有他们俩共同拥有的两个孩子, 心便慢慢的被蚕食了。
她心中有些抗拒, 来到清朝这里已经很倒霉了,若是再爱上一个人, 在后院沉沦争宠之事, 岂不是惨上加惨。
说一句矫情的话,以前她只是身体受制于这个时代, 但是她的想法、她的思维,她的心总是自由自在的, 可若是当真爱上四爷,身心都会受制于人,从而被困在这个时代。
她甚至没有时间纠结,四爷进来了, 她得立刻伺候他。
耿清宁心里有疙瘩, 就让小宫女去伺候四爷换衣裳, 过了一会儿,葡萄先从内室出来了,她凑过来低声道, “四爷身上起了好多痱子, 都腌着了”。
这几日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偏偏一拨又一拨的客要见, 兄弟们之间也总是要见的,四爷讲究, 夏季也不肯在外穿纱制的衣裳,他嫌弃不规整, 穿的仍是缎子做的长袖长裤,一天下来,衣裳至少汗透好几回。
外间,耿清宁叫人赶紧去煮金银花和马齿苋,又叫人提热水,搬浴桶,她则是转回内室亲自将四爷刚上身的衣裳脱下,“爷先泡个澡罢”。
伺候的人动作很快,浴桶里热气蒸腾,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四爷或许是累得狠了,任着她将自己整个人塞进浴桶里。
人对水的喜爱是写在基因里的,生命起源于海洋,胎儿在母体中也是泡在羊水里,水还具有一定的支撑力,可以让人体的各样器官放松。
耿清宁叹了口气,劝慰别人她真的很不擅长,况且丧子之痛也无法靠几句干巴巴的话来缓解。
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她就觉得男主伤心的时候女主角去劝慰,从此产生爱情的桥段很假。
人会在不甘的时候倾述不公,会在伤心的时候寻求安慰,但真正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别人的话全都听不进去。
时间会治愈一切,只有时间能治愈一切。
耿清宁悄悄的退了出去。
葡萄从进人的立柜中找了兰院给四爷做的夏天寝衣,纱制的短袖和七分裤,又轻薄又透气,这个天气穿最好不过。
耿清宁则是一直盯着西洋钟,见分针走了两个格子后,就立刻捧着衣裳进去了。
四爷靠在浴桶里睡着了。
耿清宁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应当是前两夜为小阿哥跪经祈福所致。
“水里凉”,耿清宁极轻的拍了拍他放在外头的手,手热乎乎的,应当没有受凉,“咱们到榻上睡”。
四爷睁开眼,眼神中还有些水雾,他回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表示自己无事,才从水中起身。
等他穿着寝衣坐在床上的时候,人看着终于精神了一些。
耿清宁拿着“痱子粉”,里面是药材加上冰片和滑石粉,扑在四爷的身上,脖子、腋下甚至还有股沟处,全都没有放过。
四爷就乖乖的呆在床上让她扑粉,就像甯楚格那般,就在耿清宁怀疑他睡着之时,他长臂一挥,将她搂在了怀里,手中装着痱子粉的盒子掉落在地,粉末洒的到处都是。
耿清宁没收拾,也没叫人,两个人就默默的靠在一起,直到外面传来五阿哥的叫声。
四爷坐起身清了清嗓子,五阿哥就被抱了进来。
床上是不能呆了,一家子都转移到外间的榻上,五阿哥被放在榻上,耿清宁也是出去安排今晚的膳点。
五阿哥正是好玩的时候,因天气热,身上就只穿了一个青色的肚兜,露出胖乎乎如同藕节一般的小胳膊小腿。
他刚学会翻身,像是打开了新世界一般,刚被放在榻上就乐此不疲的开始翻身,但是他只会翻过去趴着,还不会翻回来。
他翻身之后趴在床上,仰着小脑袋好奇的四处好,只是他力气小,很快就没了力气,只能就冲着一旁的人哼哼唧唧,发出求助信号,想叫人帮他翻回去。
奶娘急得一身汗,见四爷皱着眉沉思,也不敢上前,只不停的拿眼角去扫视门口,盼着叫膳的主子赶紧进来。
五阿哥累得不轻,哼唧的声音变成了嗷嗷的叫声,四爷被他的叫声喊回神,看见趴着直流口水的五阿哥,小手臂的肉都累得直晃悠。
四爷大手一拨,五阿哥便顺顺利利的翻了回去,像个壳朝下的乌龟一样,小胳膊小腿都在空中挥舞着,片刻后,又变成了趴着的小乌龟。
爷俩一个翻身,一个回正,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直到五阿哥耗尽了全身力气。
耿清宁一直在旁边守着,见二人消停下来,才吃奶的吃奶,用膳的用膳。
没有荤腥,素三鲜菌菇汤吃着也很适口,耿清宁嫌热只喝了一碗,就拿炒的三丝卷饼吃。
吃一口卷饼配一碗井水澎的绿豆汤,又清爽又爽口。
耿清宁见四爷只用了两张饼,心中忍不住提起来,事多而食少,非长寿之像,历史上雍正帝寿命本就不长,他更要爱惜身体才是。
“甯楚格”,耿清宁特意找上闺女,刚好她卷的那个饼中放的菜太多,压根包不住,“额娘给你卷个小些的”。
四爷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亲自动手给甯楚格卷了一个细长条,方便她小手拿着的,才将她失败的卷饼拿过来,三下两下的吃掉。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肚子里有东西,晚上再祈福念经的时候人也好受些。
*
这边府上刚忙完,四爷又不见了踪影,每日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他也没往内院去,径直在书房歇下了。
耿清宁听了心中倒是放心了些,忙些好,人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心中自然就开阔了。
她自己则是回到了每月打卡一次的时候,还在正院那里碰到了十三福晋兆佳氏。
听青杏说,这一段时间,兆佳氏倒是经常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为着十三阿哥的事。
太子出事后一直住在上驷院那里,随行的十三爷则是在封府三个月后住进了养蜂夹道。
后来太子都被放出来,还复立了,但十三爷仍被圈着。
万岁爷的心思难猜,下面的人却乐此不疲,有人说他是被太子牵连,还有人说他是在举荐新太子时惹怒了皇上。
兆佳氏在府里,对外面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跌跌撞撞的琢磨。
十三爷生母敏妃早逝,仅有的妹妹也送去和亲了,宫中无一援手。
兆佳氏先是往宫里递牌子,说想去给德妃娘娘磕头,可自从四爷封了亲王之后,娘娘就低调的病了,什么人都不见。
爷们被圈着,兆佳氏哪能放下心来,相熟的府上都去了一遍,但实在是墙倒众人推,能听上一两句含糊不清的劝慰话都算是有良心的。
为了十三爷,也是为了孩子们,兆佳氏也不怕丢了脸面,每日里拼命钻营,一心想走出一条路子来,去的最多的就是四、十四两位爷的府上。
一方面是有些皇阿哥们刚被放出来,自身都已难保,另一个则是十三爷曾经被养在永和宫里,与这二位的香火情最厚。
十四福晋完颜氏与兆佳氏前后脚嫁进阿哥所的,二人也算是相熟,但面对这种情况,她也无能无力,“我们爷只是个光头阿哥,四伯封亲王以后,娘娘都不让我们爷进宫了”。
这在宫中几乎是定例了,毕竟他们二人一母同胞,一人已然得势,另一个肯定只能低调三分,否则就是落人口实。
最后连宫中的娘娘都闭门谢客,毕竟这个时候跳出来的人太多,是忠是奸难以分辨。
兆佳氏只能去求四福晋,四福晋倒也客气,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虽然兆佳氏一口也吃不下,此刻也捺着性子陪坐一侧,最后才得知,四伯带着两个格格去万岁爷新赏的院子去了。
她一个嫡福晋没有去拜访两个格格的道理,只能在京中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却办起了丧事。
兆佳氏揪着心,眼睛都快哭瞎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办丧事的就要是自个府上了,只能强撑着来了一趟又一趟。
耿清宁每次看见都要叹一声,十三福晋已经完全瘦成了一把骨头,整个人在旗袍里晃荡,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
虽说她知道十三爷在雍正朝是肱骨之臣,可外头的事情她也不了解,十三爷有没有和四爷搞在一起她都未知,自然是有心无力。
按照她以前的想法总觉得死了丈夫也没什么,反正守着爵位俸禄也能过日子,膝下若有亲生孩儿,更是喜上加喜,可来清朝久了,她也知道这极不现实,若无有权势者的庇佑,什么爵位、俸禄全都到不了自个手上。
十三爷这回进去,人还没死呢,万岁爷就停了他的俸禄,若无以前的积蓄,一家老小饿死都有可能。
万岁爷真是狠心。
耿清宁默默吐槽两句,又叫人收拾东西去了,之前四爷一直特别忙,没想到他再来兰院的时候,就叫她给十三爷收拾些东西。
衣裳、吃食、药物、书本,甚至还有冬天的皮草。
养蜂夹道这么阴冷的吗,夏天还能用到皮草?不过后世确实说十三爷腿脚有寒症,有说是遗传病的,也有说是落下的病根。
因此,她特意叫葡萄用皮草、棉布、纱布缝制了护腕护膝,又叫陈大夫制了一些去湿的药丸子,也不知晓有没有作用,反正聊胜于无吧。
不过,一般这个活不是应该福晋来做吗?耿清宁边干边嘀咕,不是她躲懒,关键是兆佳氏一天三趟的往正院福晋那里跑,最后叫她收拾东西这算是什么事。
摘福晋的桃子?
四爷这是想让她与福晋打擂台呢,还是嫌弃福晋的手爪子太长了,都伸到府外去了。
耿清宁搞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反正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能相信他不会故意害她。
第113章
四爷带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去了养蜂夹道, 东西重,车走得慢,他也勒着缰绳, 让胯下骏马慢慢踱步。
太阳晒在脸上, 他眯着眼想着最近的事情。
皇上始终都在打压旗权和贵族外戚之权,而老八放弃此种原则对八旗贵胄输送利益才换取彼之群体的称颂, 只是, 以老八所为,大清必将重回关外贵族共治之旧习。
但老八拥趸已深植朝野, 皇上只能唾面自干,复立太子, 压制群臣。
太子被接回东宫,众人仿佛集体忘记了当日的情形,重归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景。
然而,表面一如往常无法掩盖背后的异样, 皇储之尊已如麋鹿曝于荒野, 周围, 群狼环顾。
野心如同星火燎原,比外头夏日的太阳还要滚烫。
正想着,养蜂夹道已近在眼前, 狭窄的胡同过道, 骡车走得十分艰难, 四爷有些不耐烦, 他摆摆手,车立刻就停了。
虽然车过不去, 人是没问题的。
苏培盛带着几个小太监将车上的包裹抱在怀里,包裹太重, 不留神趔趄一步竟闪了腰,他僵着身子跟在后头,鼻尖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药物,还有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尿碱味太重,刺激到眼睛,几乎让人流下泪来。
天气热,夹道内没有一丝风,闷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墙角的青苔不知是干的还是热的,早已变成黄色,一丝火星子就能烧起来。
一股子邪火从心头腾的一下升起来,四爷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领头的太监腰几乎与地面齐平,都说雍亲王是位冷面阎王,如今看来,果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破旧木门上的铜锁带着一丝油亮,应当是有人反复开锁所致,门刚打开,便一股骚燥之气迎面扑来,四爷一撩袍角,抬腿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侧面开的小窗户透过的光看清了榻上之人。
十三爷撑着胳膊坐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四哥?”
小屋子里只有一扇支摘窗,从里头开着,也能透气,但只有两本书大小,外间阳光明媚,而落在榻上的只有一个光斑。
光斑落在麻灰色的铺盖上,给它加了一层莹润的光,看上去不像是破麻布,倒像是进贡的缎子。
四爷心中邪火越烧越旺,这些人通通都该死,他们怎么敢这般作贱一个皇阿哥!
他坐到榻上,也不敢问别的,只问道,“伺候你的那些人呢?”
十三爷面上激动之色稍减,换成了郑重的模样,“包衣大和饭茶上人均行退去,交给他们各自的佐领、管领当差行走了”。
这是皇上的旨意,没有任何人置喙的余地。
四爷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指使苏培盛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其余的几个小太监已经满屋子忙活起来,有打水抹桌子的,扫地倒尿壶的,四爷则是亲自扶着十三爷起身,叫人换铺盖被面。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觉得宁宁准备的东西过了些,如今看正是刚刚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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