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儿子一直念着他那没福气的娘,在乡下,谁生病不都是熬过来的,她没熬过去,就是她没福气,怨不得旁人。
马重马双手将银子捧出,向来都是这样,他身上是没有银子和铜板的,不对,整个家里只有马九和继母身上是有银钱的,其他人什么都没有。
银子是软的,能被咬出牙印来,马九看着上面的牙印,珍惜的用袖子擦了又擦,“你那干爹还真大方”。
足足二两银子,就这么大方的赏了刚认得干儿子,马九将银子装进荷包,打算回家将银子埋起来,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虽喜欢银子,得了银子却不爱花,只喜欢攒着,每天跟银子睡在一起都行。
马重五默默的跟在后头,他低下头,夏日衣薄,胸前似乎有金属的凉意。
庄子上最好的屋子是主子的,其次就是马重五家,马九已经哼着小曲儿进了屋子,马重五也是牵着骡马往后头走去,后头是畜牲的地儿,那里有一间小屋,就是他睡觉的地儿。
庄户人家,没那么讲究,马重五往后头走的时候,还看见红姨娘在窗户边上绣花。
他知道她,是康熙四十六年黄河泛滥的时候逃荒过来的,身边还带着老娘和生病的弟弟妹妹,后来为了给弟弟妹妹治病不得不自卖自身。
马九其实舍不得花这个钱买人的,但红姨娘绣艺好,他算了一笔账之后,发现把人买回去还能一人多用,就美滋滋的买下了她。
白日里,她做绣品卖钱给马九,夜晚,她就是马九的红姨娘。
马重五目不斜视的过去了,红姨娘的妹妹好像去年死在了庄子上。
她应该是恨的吧。
马重五在家干了两天活,照例又跟着骡车进城送东西,这回于进忠没出来,自然他也就没得到赏钱,因着这事还被马九抽了两鞭子。
连续送了几次之后,马九贪财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叫马重五去十三爷府上送东西,自己则是带着车上的肉、螃蟹、鳝鱼还有一些瓜果蔬菜,去了城西的铺子里。
今日得了不少银钱,马九心情极好,他藏了银子之后,哼着小曲去了红姨娘的屋子,见美人正喝着清水稀粥,不知怎的就动了恻隐之心。
“去,拿个咸鸭蛋给你主子”,马九大方道。
红姨娘身边的丫鬟都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老爷可是一个咸鸭蛋吃一年的人,如今竟如此大方,可见是真心爱重红姨娘。
红姨娘也是个贴心的,将咸鸭蛋的壳拨了之后,将整个咸鸭蛋黄献给了马九。
片刻后,庄子上响起慌乱的人声:“老爷,老爷被蛋黄噎死啦”。
庄子上虽办着丧事,但主子吩咐的事儿是万万不可耽搁的,十三爷府上必须三天去一回。
继母正忙着找马九藏的银子,指派了最惹人厌烦的马重五去做这件事。
马重五不愿去,他长跪不起,“我是爹的长子,哪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爹”。
继母柳眉倒竖,心中明白马重五是起了争夺家产的心,必须将他给撵出去。
她冷笑一声,护院拿着棍子站在她身后,双拳难敌四手,马重五只得去做本该马九所做之事。
第115章
“兰院做的?”
正院里, 福晋正看着外头送的帖子,自兰院的人去了十三爷府上一回之后,她再也没收到过十三福晋的帖子。
人是不可能两头都要的, 亲王府上十三福晋只能靠一人。
十三福晋与她是妯娌, 又同为福晋,二人天然就亲近, 她本该是十三福晋最好的选择, 而如今十三福晋却选择与兰院亲近,只能说耿氏定是给出了什么有用的信儿。
但耿氏那个出身, 背后不过一个新提的佐领,再没别的消息来源, 只能是四爷透露的。
福晋端起茶,碗中茶叶舒展,茶汤清澈,是上好的翠眉, 只是泡的时候可能久了些, 满嘴的苦涩。
“还能有谁?”康嬷嬷看见福晋微皱的眉头, 她接过茶碗递给一旁的小丫头,叫人换一盏新茶过来。
“庄头都被换上了他们的人”,康嬷嬷看着有些气恼, 毕竟涉及到她的内侄女, “听门房说, 都认上干爹了”。
那马重五能有什么本事, 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若不是借着兰院的势, 怎可能越过她的侄孙成为庄头。
这个马九太不争气,事儿还没办完, 竟被块咸蛋黄给噎死了,福晋眉头微皱,康嬷嬷的侄孙年岁还小难当大任,看来这活计只能落到兰院手里了。
福晋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不甘心都吸入肺腑之中暗暗压制,她还有些其他的疑虑,她作为当家福晋,出门交际应酬都强过耿氏万倍,耿氏甚至眼下都没个身份出门,四爷为何要这般偏帮耿氏。
二人成婚二十载,她对他也算了解,绝不是个宠妾灭妻之人。
难道,是在警告她?!
四爷究竟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不说?
福晋想了一会,忍不住苦笑了两声,她做事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与下面的人商量解释,四爷是她的丈夫,更是皇家的阿哥,她虽是他的福晋,可也是伺候她的奴才。
一瞬间,福晋心中的不甘都变成了担忧,她捏着康嬷嬷的手臂,“把我们的人都给收回来,记住,什么都不要做”。
*
最近有很多人来兰院给耿清宁磕头。
很奇怪,让人压力很大。
这一日,于进忠也进来说,他新认的干儿子想给主子磕个头。
于进忠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府里多少认干爹干儿子的他都没应下,如今却为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干儿子说项,她还当真还有些好奇。
“是谁?”耿清宁靠在榻上,手边是水果碗,里面是各色的水果混着酸奶,吃起来清爽解腻,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再不吃,就吃不着这样的冰碗了。
于进忠回道,“是一个叫马重五的,我瞧着这小子是个好的,刚顶替他老子成了庄头,现下往十三爷府上送东西的就是他”。
怪不得最近给她磕头的人这么多,原来是因为认于进忠做干爹的人都得到好差事了。
耿清宁瞥了一眼于进忠,见他满脸的憨厚之色,“说吧,怎么回事?”
四爷将往十三府上送东西的事交给了她,也就是说,这小子当下是给她办事的人。
可不能出了差错。
于进忠摸着光溜溜的脑袋,他不好意思的笑出一口白牙,“奴才就知道瞒不住主子慧眼,这小子的后娘跟正院那边有些关系”。
后娘是正院的人,马重五又顶替了老子的庄头之位。
耿清宁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在跟福晋悄悄打擂台呢。
她一个小格格,虽然有侧福晋的分例,但是哪里配与福晋争锋。
耿清宁想不明白。
她虽然穿越一场,但智商真没有怎么变,还是以前那个榆木脑袋。
她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虽然仍然不明白四爷为何突然这般做,但他都把台子搭好了,她自然也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她点点头,“把人请进来罢”。
于进忠高兴的哎了一声,片刻后,马重五跪在院子里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屋内的众人都能听见闷闷的声音。
耿清宁透过窗户看了两眼,发现二十多岁的于进忠有了一个二十岁的干儿子。
于进忠还在屋子里,他解释说,马重五确实年岁不小,早就到娶妻的年纪,只是一直以来没人替他操持,也就耽误到现在。
他嘿嘿笑了两声,“主子,我这个当干爹的看不过去儿子受罪,求您帮他一把”。
耿清宁是主子,能指派身边人的婚事,满院子里都是娇嫩的宫女丫鬟,赏一个出去也不妨事。
而且,裙带关系就是这么来的,若是马重五娶了她身边的人,身上就打上了兰院的烙印,再没有别的人敢用他,只能一心一意侍奉兰院。
道理耿清宁都懂,但这样拉配郎随意婚配的事,她当真做不出来。
宫女都是包衣出身,一般需要干到三十岁才能出宫嫁人,府里宽松很多,只要主子点头就能出府嫁人,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因此求到她跟前的。
兰院可是满府里除了担心福晋那里外最好的去处了,谁能舍得离开一个福窝窝。
耿清宁皱着眉,她正为难,葡萄悄悄从外头进来了,说是马重五今日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新鲜的河虾,个头不大,只有小拇指大小,但都养在桶里,活蹦乱跳的,有精神的很。
耿清宁瞬间被虾吸引了注意力,她特意叫刘太监裹面衣炸了一份,再撒上辣椒面和胡椒粉,干脆焦香的,可以直接当成零食吃。
甯楚格年岁小,吃不得辣,耿清宁特意叫膳房做了虾糕来吃,香嫩弹滑。
耿清宁还特意叫人把剩下的都养着,河虾是春天的东西,放在秋季就是稀罕之物了,等四爷回来的时候,也叫他尝尝鲜。
膳房的张二宝犯了难,这东西可不好养,个头不大,个个都爱蹦哒,一不小心就蹦哒到外头干死了,不仅如此,它在活水里才能养住,若是用桶怕只有几日功夫。
刘太监见徒弟这憨样就来气,主子又认不出是哪只虾,以后每日都让马重五来送就是,正好还能给那小子送个人情,省得他巴结主子都找不到地儿。
*
一场秋雨一场寒,院子里打算做冬装了。
冬天的时候,耿清宁喜欢给闺女穿红色,大红、银红、粉红,这些都既鲜亮又衬人,穿在甯楚格身上好看极了。
当然,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她可以借着穿母女装的由头给自己也做这些颜色的衣裳,毕竟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独自装嫩还有一丁点心里压力。
除此之外,冬日的斗篷也是必不可少的,耿清宁打算今年换个斗篷的样式,以前的斗篷中间没有扣子,那条缝总感觉有些透风,不够暖和。
她正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四爷从外头进来了。
最近他忙得连府里都很少回,今日天还亮着,竟然就到兰院了。
不得不说,耿清宁是有些惊喜的。
四爷站在她后头看她画画,口中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画风还是这般……唔,写实”。
他其实想说匠气,宁宁这手画画的能力,画什么就是什么,缺少了许多意境和让人联想的空间。
耿清宁翻了个白眼,衣裳的设计图纸肯定要写实啊,难不成还要像山水画派一样烟雨朦胧?
四爷今日当真心情不错,他拿起笔,伏案作画起来。
耿清宁凑近一瞧,纸上有各式各样的衣裳样式,有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衣、合领对襟半袖长衣等等,有大有小,应当是给她与甯楚格的。
耿清宁嘁了一声,指着纸上道,“还说人家,你这不也是写实?”
宁宁肯定是看不出线条飘逸之美了,四爷无奈暗叹,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好好,你说的对”。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捧着纸,叫人立刻送到针线房去,主子爷亲手所绘制,一定要在立冬前做好,让耿主子与小主子穿上。
晚膳的时候,那些养了颇多时日的虾终于有机会上了主子的膳桌。
秋日天干物燥,耿清宁没让膳房炸、炒之类的,就简简单单的放点盐、葱、姜、酒,煮过一滚便可。
河虾肉质细嫩松软、味道鲜美,咸津津的,配饭、配酒都很不错。
见四爷也捏了几个慢慢悠悠的吃着,耿清宁这才松了一口气,任谁天天吃素,身子也受不住的。
甯楚格也喜欢吃这个,她身边的丫头剥一个她就吃一个,就像等待喂食的小花猫。
小阿哥也得了一碗蛋黄米粉,正拿着握着勺子一个劲的舔舐。
他身边的奶娘突然咳嗽了两声。
第116章
四爷听见咳嗽声, 脸立刻就掉了下来,筷子摔了一半,又被轻轻的放在了碗上。
他斜睨一眼, 一旁的苏培盛应了一声, 随即捂住奶娘的嘴,连拉带拽的将人带了出去。
耿清宁心中一跳, 赶忙扭头去看孩子们, 只见二人均埋首在面前的小碗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没吓到他们就好。
徐嬷嬷沉默的跪在一旁,磕头如捣蒜一般, 耿清宁怀疑再不拦住她,少不得磕出一个脑震荡来。
四爷摆摆手,“滚出去领十板子”。
明明要挨板子,徐嬷嬷却如逢大赦, 跪着退了出去。
耿清宁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面前的盘子上, “怎么回事?”
四爷给面子的夹起藕片, “不知死活的东西,身上不好竟然还敢来伺候主子”。
娇嫩的小生命遇见一场风、几滴雨,又或是夜里没盖好被子, 说不定就没了, 贴身的人若是染了病, 是绝对不能伺候主子的。
耿清宁瞬间就想起圆明园的事儿, 刚去世的那个小阿哥,开始的时候也只是咳嗽两声而已。
她心中也警醒起来, 慌忙起身去摸五阿哥的额头,入手一片温凉, 才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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