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她也直起身子,疑道,“那您呢?”
他的背影顿了顿,“我去隔壁厢房。”言罢,迈过门槛,转角便不见了身影,最后略过的是一角衣摆。
她敛下眸,有些挫败,她都如此放下身段往上凑了,怎么就不见他丝毫动容。难道她真的如此入不了他的眼,以至宁愿待在没铺好被衾的厢房里。
而屋外,几步之遥的地方,姜怀央靠在墙上,狠狠揉了揉眉心,吁出一口气,方才走入厢房。
本是想着或许她能缓解自己的症状,才允她留下来,尽管他不太习惯身边多躺了一人,也权当是治疗了。可若依着她那些小动作,他今夜依旧是睡不安生的。
之后良久,阮玉仪都是侧躺着,望着门缝落进来的月光出神,闭眼复睁眼,却毫无睡意。终于,在纠结后,她还是掀了被褥,走出这间厢房。
一转头,却瞧见温雉正守在隔壁门口。
他也见着了她,反应了一秒,旋即一笑,用气音道,“阮姑娘。”
她微微颔首,也轻声回,“温公子怎的在这里?还以为你押送那刺客去了呢。”原是因着他在此处,世子知道隔壁厢房能腾出来。
“哎呦,小的可受不得姑娘一声公子,姑娘直呼我‘温雉’即可,”他压低声音说话时,调子比寻常低上不少,“这不是有那么些侍卫在,哪里用得着我去呐。姑娘您的伤还好吧?”
她身上披着世子的衣裳,面色还不算是太苍白,瞧着像是伤处已处理妥当的模样。
阮玉仪抿唇,随意露出一笑,“多亏殿下处理得当。对了,殿下他可是已睡下了?”她往半开的窗柩里望了望,可惜入眼只有一片漆黑。
温雉回道,“是。主子他近日头疼犯得愈发严重了,许是今儿损耗的精力大,因此大抵是睡去了的。”
她的目光在紧闭的门与他指尖逡巡了两个来回,唇嗫嚅了下,却不知怎么张口,脖颈处却是先爬上红晕。
温雉自是看出来了,让开了身子,主动道,“姑娘您进去罢,记着手脚轻些便是。”他将推了门半开。
她这才微微颔首,算是谢过,提裙进了屋子。
没有烛火,难免有些昏暗,她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走近了床榻。
姜怀央紧紧阖着眼,眉头微蹙,像是被梦魇住了的样子,连白日里清冷的气韵也卸去了十之八九。她心下微微惊异,不知道原来他还能露出这般神态。
她不由得想要伸手,为他捋平眉心。指尖快碰到他的脸,却又担心弄醒他。
于是绕去他的身后,解下外衣,上了床榻,轻轻从背后抱住他,搭在他腹部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无声地安抚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抵不住困意,也睡去了。
她看不见他的脸,因而并不知道,在她环上他的那一刻,他紧蹙的眉便松了下来。
翌日,姜怀央悠悠转醒,舒展了下身子,触碰到一片绵软。侧首一看,才发觉阮玉仪正占了另一半榻,睡得酣甜。鬓发散乱,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而隐隐露出来的那一小边,也是容色惊人。
难怪昨儿睡得还算安稳。
他怔了下,没想到昨日将她留在隔壁之后,她还会过来。也是,他轻哂,这小娘子执意留下来的目的可不只是觉着不方便走。
姜怀央没做声,由温雉侍候着穿了衣袍。正系玉带时,却听身后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声,眼睛尚未睁全,就软声唤他,“殿下?怎的起这般早。”
她勉强瞥了一眼窗柩,窗纸是暗的,外面天尚未大亮。只是见世子都起了,她也不好意思继续赖下去,于是揉着睡眼,坐起了身子。
姜怀央的清冷的声线从她头顶传来,是对着温雉说的,“你去知会她那婢子一声。”
温雉应了声,犹疑着瞧了他好几眼,一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模样。
他眉间一蹙,随温雉出了厢房。
待木香过来,他已是走了一刻钟了。阮玉仪捏着衣袖的破损,非要从她手中拿过衣裙,自行更换。上次被迫穿了耳孔之事,木香便那般担心,若是瞧见了她这伤,还不知要如何絮叨。
木香见她一边手紧抓另一侧衣袖,眸中泛起疑色,“小姐,您手――”
她侧了侧身子,含糊道,“这身衣裳怕也要不得了。到时候路上便找地方弃了罢,免得带回去多此一举。”
可她越是掩饰,木香便愈发瞧出不对劲来。她摁住了阮玉仪的肩,这才看到她手腕上缠着的白绢,许是因为昨夜睡得深了,有不经意压到,这会儿渗出了点血来,染红了一小块类圆的印记。
瞧着着实骇人,尤其是在她周边完好且光洁的肌肤的对比下。
木香倒吸一口凉气,“小姐,你这又是怎么弄的!”
第43章 回府
木香脸色煞白,像是也感受到了这份疼痛般,她咬紧牙关,捧着阮玉仪胳臂的手却是小心翼翼的。
阮玉仪知道自己又惹她担心了,于是尽可能地语气松快道,“你瞧这伤处处理得如何?还是世子亲自给上的药呢。”她默默往后收了收手。
木香抿唇不语,取来衣裙,只兀自替她更衣。这样的伤势不似磕了碰了所能造成的,虽不知道缘由,可伤了就是伤了,郁王世子身边那么多人,竟是护不住一个女子。
她们小姐不是爱惹祸的主儿,她向来乖巧得很,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听了阮夫人的话,一同北上前来拜谒,不曾想过阮夫人是怀着将她远嫁的心思的。
这般的小娘子,可世子却舍得叫她伤成这样,究竟是护不了,还是不愿意护,谁又说得清呢。
怕只怕往后小姐跟了这位世子,他也不乐意出手帮小姐一把。
阮玉仪同木香回了院子里的时候,天方蒙蒙亮,并没有谁醒着。因此她们很顺利地便回了厢房,装作方醒的模样。
阮玉仪衣袖宽大,却是瞧不出手臂上的伤处的,可行动间难免不便,得亏是左侧,不然怕是提笔抄经文时,都会牵出痛感。
木香端来了清水,为她梳洗。替她换药的时候,揭开白绢,发现里边的血其实已是止住了的,凝固的血液沾在伤处,伤口平整,无疑是利刃所伤。
好好的寺院厢房怎会有利刃?
木香捏着染血白绢的手一顿,心下知道这事不是她能过问的了。
距离寺庙中统一备好早膳,尚还有一个多时辰,在程府却是无需吃得这般晚的。她担心小姐受不住饿,便去煮了碗山药粥来,余下来的,则托旁的下人给其他厢房送去了。
“小姐,”木香死死端着碗,并不让她拿去,“不如让奴婢喂您用粥罢,可别牵扯到伤处了。”
阮玉仪一听,也忍不住笑起来,道,“好了,莫要紧张。你仔细认认我伤的是那边手?”哪里就这般严重,她也并非两只手都伤着了。
木香犹疑了下,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碗推给她。
阮玉仪舀了一勺,这山药与粥一道住的软烂,入口咸香,原本起得这般早是没什么食欲的,眼下也经不住多用了几口。
正吃着,外边婢子来报,说是夫人主张待长公主醒后便打道回府了。细细一探听,原是程老爷处理完公事回来了,程朱氏这才再待不住。
只是昭容却是没醒这么早的,一直到日头高挂,映得白墙黛瓦一片明亮,才见她穿戴整齐走出来。
晨起的那碗山药粥甚是和她的胃口,因此便随口问了一句,“今早那山药粥是何处端来的?”
木香本不想应声,感到有人碰了下她的手,她会了意,只得上前一步,应道,“回殿下,是奴婢做的。”
纵然与昭容不太对付,可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好让她的话落在地上。况且,若是她真的有心知道,哪里又是瞒得住的。
不过一碗粥,若是昭容真的喜欢,大不了让木香将做法教与她的婢子便是。
昭容眸中微有诧异之色,上下打量她一眼,难得出言赞赏。
见状,程行秋也附和道,“确是个手艺好的,府中的人怕是也做不出这般滋味。”
木香欠身谢过,声音不咸不淡。
之后程朱氏随口问起昭容身子的情况,两人自是一人一句闲谈起来。阮玉仪则不时抿一口茶水,出神地注视这杯盏,不知在思忖着些什么。
待她半盏茶水下肚,便有小厮来报,说是马车备好了,请几位移步。
下山倒是比上来时简单,行至山脚,也就能直接歇在马车上了。原本一行人还是打算按来时那么坐着,昭容忽地提出要与程行秋一道。程朱氏自是乐得看他们多相处,也就应了。
阮玉仪这边虽有程睿吵吵闹闹,因着程朱氏要管着他约着他,没闲工夫敲打她,倒是叫她捡了个清静。
一行人回到程府之时,已是临近午时,大门早早守候着的小厮忙上前来,一个个地行了礼,将他们领到正房大厅。
坐于上首处,唇角生得微微下垂,满身严肃气韵的,正是程老爷。他近些日子忙于公事,许久未着家,这会儿程朱氏一见,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她上前道,“老爷,你是哪时候回来的?”她是带着亲近之意的,无奈程老爷一向只敬她如宾,从不多加回应,眼下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在一旁坐了。
程老爷受了小辈的礼,方回道,“昨夜便到了。”
自从几人走进来,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死而复生的长子处。早先便听说长子无事了,眼下真见了人,程老爷神情也不免柔和起来。
他招手示意程行秋走近些,声音微哑,“可算是回来了。为父这几日着实是抽不开身回来看你,秋儿可切莫怪罪于为父。”
印象中的父亲都是板着张脸的,见了他这般神态,程行秋也是心里微酸,深深叩了一首,“是孩儿不孝,让父亲忧心了。如今既然回来了,便让孩儿尽心侍奉左右,偿了离开的这些日子。”
以往被他逼着背书,责打手心的一幕幕都一并在他眼前涌现,那时候真是不知道打断了多少竹条。年幼时,他也曾怨恨过父亲,羡慕弟弟可以不作为。等年长些,才逐渐明白,他的功名,皆是程老爷一手逼出来的。
他抬眼,见父亲委实是苍老不少,黑发中也掺了银白,心下又与前几日程朱氏的作为一比对,他像是那日受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口,不经眼眶一热。
“好了,别跪着了,起来罢。”程老爷伸手去扶他。
程行秋自是不可能光借着他的力起身,见状,忙自己站了起来,拂了拂衣摆上沾染的尘土。
程老爷目光微转,落在着一身淡紫暗花缎裙的阮玉仪身上,而后温声道,“这一年来苦了你了,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吩咐下去便是。”
这儿媳素来温顺恭谨的,得了秋儿的噩耗后,便一直一身素衣,怠于打扮。如今看起来,似是由于秋儿在身边,心绪明快不少。
如此两人,刚过门便守了寡,他心中一直觉得对不住她,曾暗示过她可以再嫁旁人,他程家绝不阻拦,只是她执意守节。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此事自然可以不必再提。
阮玉仪颔首,轻声谢过。她垂着头,从余光中可以瞧见旁人的身影,厅室中正房几个难得聚在一处,可她只觉得自己与这一家是剥离的,看他们相互问安,看父子相聚,心下却不起半点波澜。
程老爷正要再说什么,却听昭容扬声道:
“想来这位便是程老爷了。早从行秋口中听闻,奈何无缘会面。”
第44章 亲自
听昭容一出声,程老爷这才注意到长子身边的陌生面孔,眸中泛起疑色,侧首问道,“这位是――”昭容自是不必对程老爷行礼,这会儿直直立着,显得有几分惹眼。
程朱氏连忙倾身过去,介绍道,“这位是昭容长公主。”
程老爷一怔,程朱氏去了庙中祈福他是知道的,可至于具体是为了何事去的,他便不清楚了。也更是疑惑长公主怎会在他的府邸,且与他们一道回来。
他只当程朱氏又胡乱攀附,从前并非未曾发生过类似的事。那时他正与同僚在书房商议要事,她亲自端了茶水来,不料一句奉承,反是踩到了对方的痛处,气得那人拂袖而去,向上边参了他一本,险些害他失了官职。
自此以后,无论什么公事,他便都在外头办,不愿意在府中待客了。
程老爷心中古怪,脸色微沉,瞥了一边的程朱氏一眼,才上前去,拂衣拱手,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昭容往一边避了,笑道,“程老爷不必多礼。”
闻言,他心里咯噔一下。君臣之礼不可废,除非――他瞟向程睿,只是他这次子痴傻,怎么也不像是会被天家女子相中的样子。
只是长子又已成亲――
他思绪杂乱,却是无心顾及行礼之事了,目光逡巡在长子与长公主之间,心下似有猜测呼之欲出。
再看一边阮玉仪敛目垂眸的模样,他不禁心下暗叹。他思忖良久,沉声道,“行秋,我与你母亲有事相商,你们暂且先回各自院儿里去罢。”
说着,又添一句,“好生招待公主。”
程老爷既已这么说,阮玉仪等人自是不便多留,便各自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不晓事的程睿依旧被允许待在原处。
她不愿与程行秋一道走,便刻意落下几步,走出没多远,却听得正厅中隐有瓷器破碎之声。
待回了院子,得了消息,守在门边许久的木灵忙迎上来。她盼了好几日,终是见着小姐回来,便欢喜地扑上来,意欲挽住她的手。
不想却被木香伸手拦下,她沉了语气,低斥“小姐跟前,莫要如此毛毛躁躁的,伤着小姐可如何是好。”话是这么说,可也没打算将小姐受伤的是告知与她,也是为免她不知所涉之事,非得问出个缘由。
阮玉仪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伤处,于是也不多说什么。见木灵鼓着腮帮子,便上前安慰地戳了下,微微笑起来。
她一笑,眉眼弯弯,容色如玉,面皮上的每一笔皆似是大家勾勒而成,每一道弧度都尽是温柔。
原本打算回木香一嘴的木灵,被动了一下,也噗嗤一笑,再憋不住气,“小姐,寺院那边可有何有趣的?近日似乎有灯会呢。”她转而跟在阮玉仪一边问东问西。
她一边向里走,一边缓声道与木灵听,“正是灯会,游人多得很,可热闹着呢――”这么一描述,叫木灵听得极羡慕,阮玉仪抵不过她一双眨巴眨巴的眸眼,便应了下她来年灯会也带上她。
厢房内因着一直有专人洒扫,还是窗明几净的,她闲坐于几案边,随口答着木灵的话,说到制花灯时,木灵好奇道,“真想瞧瞧小姐的兔子灯究竟有多圆润,叫木香姐姐笑到现在。”
“你可没缘分瞧见,”木香端上来一碟枣泥酥,打趣道,“那灯叫世子拿去了。”
一听这话,木灵也就把花灯的事抛在脑后,转而问道,“小姐与世子相处得如何?”
阮玉仪心中不由得忆起夜里与他共枕的情景,屋子虽昏暗,却有月光相照,耳边尽是那人清浅的呼吸声,搅得她心绪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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