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气话,却也有一半是认真的。
她才不蠢。
想让刘家倒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虽说刘慕言杀了孟逸,但两家是世仇,刘家人又都在朝做官,眼下刘家大郎刘慕英已深陷杀死孟敕的风波之中,绥元帝为了朝堂的平衡必然不会怎么动刘家。
同刘家作对既无好处,又可能给沈家招来麻烦,她何苦要树这么个敌。
她是想利用婚事来依靠楚峥越庇佑沈家不假,可她还没蠢到为了楚峥越而得罪刘家的地步。
如果在楚峥越的身边比前世还要危险,那她宁可终身不嫁,守在家人的身边。
自前世被赵宪所伤,她早已不肯再轻易搭上真心,更何况是今生根本未曾对她心动的楚峥越。
是沈家养不起她,还是她沈清漪嫁不出去?
她倒没有再自作多情到一棵树上吊死的打算。
前世的苦她难道还未曾吃够不成?
她说的虽不过是气话,楚峥越闻言却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沈清漪,你说什么?”
沈清漪没好气:“我说你快些娶了她,别弄得我夹在你们中间难堪。
她小心翼翼地拆着手上的的绳子,说出的话辣辣的,呛人得很。
“你们俩也真是有意思,前来猎场时便一副亲密模样,又别别扭扭的,一副早相识的样子,莫名其妙将我扯在里头,像是我掺和其中耽误了您二位的好事。
她挣脱了绳子如释重负地揉了揉手腕,口中接着道:“罢了罢了,我也没什么心思理会你们之中的爱恨情仇,若你们真成了事,记得请我过来喝杯喜酒,不伺候了。”
沈清漪只顾痛快了嘴,便未曾发觉自己话中所散发出的浓烈的醋意。
她说罢,心里头憋着一股子火气,转头就要走。
却被人一把扼住手腕给掰了回来。
楚峥越的声音带着与寻常不同的低哑。
“你把话说清楚。”
沈清漪被他抓的莫名其妙。
“我说清楚什么?这事是你自己的家务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手腕上所抓的那只手忽然猛然加了力气,抓的她手臂生疼。
沈清漪猝不及防遭了这一下,不由痛得“哎呦”一声惨叫。
她不明所以地怒视着楚峥越,道:“你弄疼我了,放开我!”
手上的力道果真轻了许多,却并未依言放开。
沈清漪还要继续挣扎,楚峥越却忽然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他的眼中夹杂着各种情绪,悲伤、不解、失落……无数的情绪交杂一处,让沈清漪读不懂。
他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是因为她?
还是因为……刘慕言?
想到后一种可能,沈清漪心里头的不快便骤然涌起。
简直似是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久久平静不下。
可是,为什么?
第68章 有没有兴趣臣服我?
今生的楚峥越还不是那个在朝堂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更不是那个轻佻到会夜探她寝宫,在铜镜前啃噬她肩颈的登徒浪子。
……虽然今生他也依旧在她房中出入自如就是了。
他不再是前生那个望着她时会满目欢喜的摄政王。
而是今生那个面对着她的讨好视而不见的临江王世子。
可他又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刘慕言转头看着他们。
这两人当真是有闲心的很,楚峥越手底下还制着个她,两人还有心思在此风花雪月。
她并非不知道楚峥越的心里是没有她的。
可是……
她无声一笑。
她小心翼翼地去捡方才被楚峥越打落在地的刀子,接着猛然暴起,大吼了一声:“去死吧!”
便狠狠地朝着沈清漪的脸扎去!
她的身体掰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沈清漪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骨头发出的“咔咔”声,自然也能清晰地看到,刘慕言的胳膊被她自己生生掰脱了臼。
这该是多么刻入骨中的恨,能让刘慕言不顾自身也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然而她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就在刀尖即将刺破她肌肤的前一刹那,楚峥越便轻描淡写地点在了刘慕言的手腕上,接着腿下一扫,手掌一记侧劈以后,刘慕言便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吼叫,狼狈地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楚峥越显然对刘慕言已隐忍到了极限。
他眼中的杀气已不加掩藏。
“本世子念在你身世可怜本不想杀你,可你滥杀无辜,本世子放你存活至今已实属开恩!
“到如今,你也该偿命了。”
他的语调分外平静,简直如同在同刘慕言讨论明日的天气是否平静一般,可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刘慕言显然是知道他的手段的。
她面色瞬间惨白,却也知道自己无力挣扎,接着任命地闭上了眼睛。
楚峥越的手,悄然抚上她纤细的脖颈。
“别杀她!”
沈清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楚峥越的手停在了半空,面上不由微怔。
刘慕言也是同样的意外。
她费力地抬起头来,看着逐渐朝自己走来的沈清漪。
少女穿着一双精致的扎腿小马靴,步步稳当,配上一袭醒目的宝蓝色骑装,跨在马背上的模样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她本来,也该是这样容姿焕发的模样才对啊……
沈清漪走到她跟前蹲下。
刘慕言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
她伤了袁晚宁,又射杀了沈经年,想来沈清漪此刻蹲在自己面前,是为了亲自手刃了她,为二人报仇的吧?
横竖都是一死,她并不在意究竟死在谁手中。
沈清漪并未多说一个字,只是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接着擦去了她面上所沾染的血渍。
刘慕言彻底怔住,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沈清漪端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后,忽然道:“值得么?”
“……”
见刘慕言不说话,沈清漪又耐心地重新询问了一遍。
“值得么?
“为了这样的家,你将自己毁至如此,真的值得么?
“你与刘慕之本是双生兄妹,他却能在朝堂中大展宏图,你却只能被锁在深闺中,做刘慕之背后,一个最籍籍无名的影子。
“真的……值得么?”
沈清漪的声音轻微如鸭羽,却让刘慕言落了泪来。
先是一颗,又一颗,接着是串流不止。
最后,是泣不成声。
刘慕言忽然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要她如何甘心呢?
分明是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爹,同样的娘,就因她是女子,她便只能做亲生哥哥身后的一抹影子!
她本该是花一样的年纪,正是想要扑蝶逐雀的年岁,可只因她是女子,刘家众人便对外声称她久病缠身而在她的脚上扣上看不见的枷锁,让她的一生只能囚困于四四方方的宅院。
因为同刘慕之那极度相似的容颜,她便没有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了自己的身份。
她就这样被迫变成了别人的影子。
“你哥哥是男子,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你是你哥哥的亲妹妹,由你来做此事,最为合适。”
他们说。
可她只察觉到了自己的可悲。
她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亲人。
他们束缚了她的手脚,蒙住了她的双目,却要她相信,自己是为了她好。
她的一生皆见不得光,她每日望着宅院的墙,望着那四四方方的蓝天,听着围墙外的嬉笑,心中便不自觉地升腾起了向往。
那日,是她第一次偷溜出家门。
她束了头发,扮作男儿模样,借了刘慕之的名字,游街逛市。
她如一只忽然冲破束缚的麻雀飞翔天际一般,沉沦于集市的热闹,入耳袅袅的戏腔。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围墙之外是这番光景。
那日,是她一生中最欢快的时光。
她玩到深夜才回家,等待她的,是沾了水的长鞭。
她被打得皮开肉绽,却要在次日出现在宫宴之上,强颜欢笑。
她强忍痛楚,却只能以帕掩唇,强忍身体的苦楚,待从宫中出来,她又被家人派去除掉刘慕之在朝中一向不对付的劲敌!
她险些便死在这场争斗之中。
她浑身浴血地站在尸堆中央,抬眼望天。
原本蓝色的天都似乎被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恍惚之中,有人轻声嗤笑。
虽然明知自己已经没了反抗之力,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有人从暗处现身而来。
长眉深目,挺鼻薄唇,四指宽腰带勾勒纤细腰身,狭窄箭袖更显他身形修长。
他居高临下,眉眼中尽是睥睨天下的傲气。
她在看到他的刹那登时瞪大了眼睛。
她的前半生,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男子。
楚峥越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欣赏。
对一柄最锋利的武器的欣赏。
“刘慕言,你本该是最娇贵的深闺小姐,又为何要为了那与你没有丝毫兄妹之情的哥哥刘慕之而默默无闻,白白浪费了一生?”
他俯下身来。
她警惕地后退两步。
楚峥越的声音好似有摄人的魔力。
“有没有兴致,臣服本世子?”
第69章 你错了
闻言,她不由嗤笑。
她擦去唇畔血渍,抬头看着楚峥越,脱口而出一句“好”。
她知道自己并无挣扎余地,可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不过是从一个狼窝转向另一个狼窝——
她是这么想的。
可那时的她却没想过,楚峥越竟会成为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所以她才会出卖刘慕英,让他深陷杀死孟敕的风波之中……
沈清漪漠然地望着刘慕言哭了又笑,笑得泪流满面,笑得满目狼狈。
“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恨你,你会不会爱上唯一一个愿意对你好的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沈清漪笑得凄厉又悲凉。
“哪怕他的施舍……对他来说,其实微不足道?”
“我从未奢望过他与我举案齐眉,描眉挽发,我只求能够为他效力的女子唯我一人……难道这也错了么?这也错了么?!我所求不过如此啊!不过如此啊!”
她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咆哮的撕心裂肺。
沈清漪只是沉默着,半晌,她忽然轻叱。
“你的确错了。
“楚峥越无非是将你当做一个常人来对待,你便倾尽真心,那么我哥哥,袁姐姐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也从未轻贱过你半分!
“你出席宫宴之时,袁姐姐见你身子亏损,曾在私下找过无数大夫询问你的病症,你以为刘家为何明知你身子无碍还为何会每日流水般地送补药给你?那全是袁家姐姐不问缘由,每日派人为你送来的!
“你以为你这么容易就能伤了袁姐姐么?若非她对你毫无防备,甚至在你偷袭时,她都未曾想过你会如此是非不分!
“你便如此,待她的一片善心……
“你怎堪忍心?!
“世人待你不善,你便不善世人,全然泯灭了人性不成?!”
沈清漪说到最后,眼已簌簌落了泪。
一旁的楚峥越沉默着,放开了制住刘慕言的手。
刘慕言这一次没有再暴走。
她只是怔怔地匍匐在地,再无一句话可说。
待沈清漪打开门时,无数守在门外的侍卫们便一哄而入,轻易将刘慕言制服。
这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
天晴正好,可沈清漪依旧是浑身发寒。
她同楚峥越并肩而行,可她没有什么心思再同他多言。
她脑中反复盘旋着刘慕言那双眼睛。
该是何等的绝望之人,才有这样的一双眼神?
刘慕言是该死之人,可她的结果,当真是她咎由自取不成么……
沈清漪越想心越乱。
正在她心乱如麻之时,掌心忽然传来阵阵暖意。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正见自己的手被楚峥越握在其中。
她心头登时一跳。
但楚峥越却是目不斜视。
他没有看她,只是如常一般随意地询问。
“脸上还疼不疼?”
他这一提醒之下沈清漪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被刘慕言割出的伤口。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楚峥越道:“你有事。”
沈清漪:“……?”
“手凉成这个模样,还叫没事?”
楚峥越转头看她,“等下你同我回去先将伤口处理好,女孩子家,总归是爱美的。”
沈清漪轻轻地“嗯”了一声。
接着,便是有些难堪的沉默。
沈清漪心底中那抹不快依旧未曾消退,因着沉浸在心事之中,她的指尖便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楚峥越的掌心。
楚峥越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僵。
沈清漪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在心底里怎么琢磨怎么不是味儿之时,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楚峥越的侧脸。
“喂,楚峥越。”
楚峥越侧过头来。
“嗯?”
沈清漪望着他询问:“你可知道刘慕言究竟是为何会喜欢上你的?”
“因为本世子英俊潇洒勇武过人。”
“……”
沈清漪觉得自己嗓子里仿佛哽住了什么。
她忽然有些同情刘慕言。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楚峥越显然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说罢便抿唇一笑,末了又迅速恢复正经,道:“旁人喜欢我是旁人的缘故,同我有何干系?我既待她无意,她因何缘由对我起了旁的心思,我自然也无从得知。”
他话头一转,有些意味深长。
“我也曾质问过一个人究竟为何对我有意,她不也一样未曾有所答复?”
他的话让沈清漪面颊一红。
她气恼地捶打他的手臂一把:“讨厌!”
楚峥越嗤笑一声,五指反而不容拒绝地攻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箍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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