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光你问我,我也有个事情想问你。”
“什么?”
楚峥越道:“你方才对刘慕言说,每日送往刘家的药膳,当真是袁晚宁派人每日定时送往的么?据我所知,从药膳送往御史府那日,袁家可从没有人出现在那场宫宴上。”
沈清漪猛一甩头,怒目而视,那眼神简直能杀人!
“你宴上光看在场的贵女了是不是!登徒子,臭流氓!”
楚峥越:“……”
沈清漪脱口而出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话说的似有些太过僭越。
楚峥越虽说还没坐上摄政王之位,但此刻却也是战功赫赫的临江王嫡子,是如假包换的世子爷,皇亲国戚,身份自然比她这普通的世家嫡女要高上许多。
因而她说罢,连忙又低下头,别别扭扭道:“小女子失礼了。”
只听楚峥越发出一声嗤笑。
沈清漪听到这嗤笑不由抿了抿嘴。
这有什么好笑的?
怪不得能坐上摄政王之位,连笑点都跟旁人不一样。
她摸了摸鼻子,没敢把实话说出口,只是轻咳一声,擦了擦鼻子,对楚峥越方才的询问不置可否。
“她伤了袁姐姐,即便袁姐姐无事,她也该对袁姐姐有愧疚之心,而非心安理得!
“她该认识一个‘悔’字才对。”
有雨滴打在她的眼皮上,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头。
纷纷落雨,渗透了两人交握的掌心。
余下,便是一路无话。
……
刘慕言束手就擒,被带入大理寺候审。
袁晚宁只是被下了些迷药,不过是有些轻伤,很快便苏醒了过来。
反倒是原本被大夫诊断伤势不重的沈经年一直未曾苏醒。
换了几个大夫前来看诊也看不出什么缘由,且他呼吸平整,脸色红润,分明没有病态,可不知为何,就是迟迟不醒。
一直在猎场之中耽搁着也实在不方便,沈清漪便干脆吩咐了前来接人的沈家侍从将沈经年用马车一路送回了沈家。
沈清漪屏退了下人,因着叹息沈经年是因她而受牵连,便决意亲自照料在旁。
整整一日,她都粒米未进,寸步不离地守在沈经年的身旁。
夜幕西沉。
沈清漪刚刚撂下药碗,担忧的轻罗便被流萤推进了门来。
沈清漪循声望去,见是她便转回头来,道:“这是怎么了?”
轻罗端着一碗清粥:“姑娘自回来后便一口东西都不吃,这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好?奴婢去后厨房熬了些燕窝粥来,姑娘不如先喝一口吧?”
沈清漪揉了揉额角,道:“不妨事,你先下去吧,若我有旁的事在叫你,东西搁下就好,我晚些饿了再吃。”
见拗不过沈清漪,轻罗便只得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姑娘可一定要吃,若是饿坏了身子,二公子醒过来见了姑娘如此消瘦,岂不更加担忧?”
沈清漪笑道:“不过一日的工夫,哪有这么快消瘦的?好了好了,快去吧。”
“是。”
轻罗福了福身。
正要离开时,沈清漪忽然又叫住了她。
“姑娘还有何吩咐?”
轻罗询问。
“……”
沈清漪顿了顿。
“告诉流萤,晚上派人送去刘府的药膳,从今日开始不要再送去了。”
轻罗惊讶:“这……为何忽然不送了?难不成是刘姑娘的病症已然大好?”
沈清漪含糊着“嗯”了一声。
“是啊,自然是大好了。”
她望着门外刺目的夕阳,口中喃喃着。
“她……再不需要了。”
第70章 刘慕言之死
……
当夜。
大理寺监牢。
刘慕言正坐在稻草堆之中,脱臼的一条手臂已被人接好。
她蓬头垢面地抱膝坐在角落之中,面无表情,似是在安然等待着死亡的驾临。
有脚步声出现在走廊前端。
狱卒领着一个人走到牢房门前。
“公子您可快着点,这……把您领过来已是违反了我们大人定下的规矩,这若是让旁人知道,小人这脑袋……”
来人一言不发地从袖中掏出了一锭白银敲在了他怀中。
那狱卒见了那银锭子,眼睛登时亮了,连忙揣入胸袋中,眉开眼笑道:“公子请便,公子请便。”
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护着胸前的银锭子,主动离去。
刘慕言漠然地抬头望着来人。
“刘慕之,你是来送我一程的吧?”
刘慕之直言不讳:“是。”
刘慕言自嘲地笑了笑。
刘慕之掏出匕首,鸩酒和白绫搁在地上,道:“你自行了断吧,你一向骄傲,当众砍头,对你而言,想来也是一种羞辱。”
“骄傲?”
刘慕言呢喃着这个词,忽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冲到刘慕之跟前,踢翻了鸩酒也是无暇顾及。
她抓着面前的铁栏,如发疯一般嘶吼着。
“骄傲?!刘慕之,我在家中,何时有过骄傲?!你我一母同胞,你利用完了我,便替家中送我一程!刘慕之,我是你的亲妹妹啊,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她抓着铁栏如浑身的力气忽然被抽干一般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你我,才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啊……你怎么忍心杀了我……”
“就因为我是女子,你们便都容不下我……又为何要让我出现在这世上呢?”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的白绫上,晕染出一片洇湿。
哭了片刻,她忽然拿起匕首,直直地末入心口之中!
她的一双眼睛含着泪,即便是死,也深深地望着刘慕之一眨不眨。
“哥哥……这么多年,你何曾心疼过我这个妹妹呢……
“妹妹会在黄泉之中,等着你……”
最后一个“你”字还未说完,她的眼神便散了。
她维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一双无神的眼黑洞洞地望着刘慕之。
从仇视,到释然。
她已了无牵挂。
刘慕之伸手替她合上双眼。
他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平静。
“慕言,你好好休息吧。
“哥哥……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他迅速擦去下巴上滴落的水渍。
接着,头也不回地收好地上的白绫与瓷瓶离去。
……
沈经年一直毫无动静。
足有十日的工夫,沈清漪与弟弟沈流年,妹妹沈清灵都几乎一直守在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可沈经年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丝毫没有病症迹象,偏生就这样足足昏迷了十日,总之是怎么都不见醒过来的迹象。
大夫们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其苏醒,弄得沈家这十日皆是死气沉沉。
文氏与沈经年虽不是亲生母子,但终归是自小教养在膝下的,自然心疼,索性便亲自进宫,以诰命身份进宫求了太医来为沈经年诊治。
太医倒是来了,施针喂药地折腾了几天却依旧不见好,到最后连太医也没了辙,都尽数摇头离去了。
这下子,算是彻底没辙了。
众人愁眉不展,王姨娘来瞧看过几回,却碍于身份只能隔着屏风远远地看上一眼,这看到大儿子这一动不动的模样,险些哭瞎了一双眼睛,文氏见她也实在不忍心,便破例让她在沈经年身边照顾着。
这日,沈清漪饿了一日,见沈经年身边有王姨娘在旁候着,便起了身来,在轻罗的搀扶之下回了绣楼。
才用了饭,那边流萤忽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沈清漪用帕子擦了擦嘴,皱了皱眉。
“慌里慌张的,这是怎么了?什么大事能让你惊慌成如此模样?”
流萤喘着气道:“听闻刘家三姑娘因为害死了孟国舅,被打入死牢,十日前便在牢中自裁了!”
轻罗皱了皱眉,嫌恶道:“流萤!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些脏事是做什么?没的污了姑娘清听。”
沈清漪扬手阻止了轻罗,示意流萤道:“你继续说就是了。”
她分外平静。
刘慕言知道的秘密太多,刘家不可能这般轻易地放过她,刘慕言之死的确是她意料中事。
只是这消息足足瞒了十日的工夫才传出来,这刘家果真是手眼通天,怪不得能与孟家分庭抗礼,谁也不服谁。
只是这如今孟敕和孟逸都折了,且都与刘家有关,如今刘家这三个小的只剩下了一个还有些出息。
这唯一活着的刘慕之前世便一向聪慧,倒不知他会如何抉择此事?
只听流萤道:“别提了!自裁当日,刘家二公子秘密进宫,在圣上跟前负荆请罪,足足跪了一日,求皇上彻查刘家大公子杀孟敕公子之事,谁知这查来查去,竟查到了梁王殿下的身上!”
沈清漪险些笑出声来。
楚峥越动作倒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不过十日的工夫,赵宪坐在家里头便吃了一口大黑锅。
流萤没有察觉她的笑意,只接着道:“孟家接连没了两个公子,皇后娘娘气得大病了一场,梁王殿下更是夜夜跪在宫中祈求立刻将刘姑娘斩首示众。
“没想到这刘姑娘在狱中自裁了不说,梁王殿下在背后指使刘大郎杀害孟敕公子的事便也跟着暴露了出来。
“这少国公前些日子还在陛下跟前大赞梁王殿下仁义,没想到那白纸黑字的,连梁王印都一应俱全,这不等于是打了少国公的脸么?少国公当即就不干了,这事情就——”
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一双杏核眼,怔怔地看向此刻嘴边挂着微妙笑意的沈清漪。
梁王印……?
若她没记错的话,姑娘狩猎前夕,似乎才刚刚在纸上画过梁王印来着。
为何这忽然梁王就因为梁王印而出了事?
事情当真,是这般巧合么?
她张了张嘴,却觉得这事情太过严重,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沈清漪笑意更甚。
她故作玄虚地伸出食指压在唇上。
“佛曰——不可说。”
而与此同时,床上一直昏睡不醒的沈经年的手指猛然抽动了一下。
因为困倦而睡过去的王姨娘手里端着半碗药汤压在儿子的手指前,此刻正扶着床杆睡得七荤八素,沈经年的手指一动,那半碗凉透的苦药便尽数翻洒在了王姨娘的裙裳上,吓得王姨娘“哎呦”了一声,困劲儿登时便烟消云散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眼看着床上的沈经年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接着,便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第71章 惊醒
御史府,西院。
夜已深沉,容貌温润的男子面对着窗外夜色,手中摆弄着一根坠着白玉流苏的金丝木发钗。
这根发钗出自雕刻名家之手,千金难寻。
整根发簪都是通体光洁,只有白玉流苏上浅浅地新雕刻出了一个小小的“言”字。
他望着天边被乌云所避的圆月,轻声自言自语。
“还有五日便是月圆之夜,本该是你的生辰。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
“你我双生兄妹,十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没想到你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影子,如今竟真的同我成了阴阳相隔的结局。”
他自嘲地低头一笑。
他将金丝木发钗扔进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火舌很快将发钗整个吞没,再无一丝痕迹。
他低声:“来人。”
亲信进门来,抱拳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刘慕之没有转身,只是略略转头,道:“明日跑一趟玄武山,让二当家的十五到休独倚来见我。”
亲信道:“这……玄武山二当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想将他请来,若是不许些好处的话……”
刘慕之道:“每月十五,休独倚都有绝色舞姬献舞,二当家的好色,我这个时候叫他来休独倚,他自然明白是何意。”
“可这舞姬是休独倚的人,这二当家的……”
刘慕之猛一甩袖,一巴掌猝不及防地便扇在了亲信的脸上。
他怒视着亲信,双目赤红地骂道:“安排上自己人,这事还要我教你?难不成慕言死了,你连事都不会做了不成?!”
亲信结实挨了这一巴掌,面无表情。
“这一巴掌,算是替三小姐抗下的,还望二公子别忘了,属下原是效忠三小姐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接着便不顾刘慕之的反应,自顾起身退出了门去。
刘慕之握紧发麻的手掌。
“慕言,哥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但在那之前,我定要收服你生前的这些下人才是。
“等着我。”
……
太傅府。
药汤被狼狈地打翻在地,乌黑的药汁将王姨娘的裙摆整个浸湿她也无暇顾及,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床上的沈经年。
沈经年撑着身子半坐在床上,一双眼愣愣地望着王姨娘。
他的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姨娘……?你,你竟然还……”
“经年,我的孩儿!你没事了,你终于没事了!”
王姨娘见他醒来登时又哭又笑,一把便搂住了他的脖颈。
“我的儿,你昏迷了这些天,可知道姨娘心疼的跟什么似的!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总算是没出事!可吓死姨娘了,可吓死姨娘了!”
王姨娘搂着沈经年,哭得声泪俱下,一边哭一边笑,极尽辛酸,令人闻之不由感触颇多。
待她哭罢,沈经年才推开她柔声道:“儿子没事,姨娘别想太多,瞧着姨娘眼下的乌青,只怕是几天没有睡好吧?快歇下吧,儿子去跟母亲请安。”
说罢便推开王姨娘,匆忙忙地离开了。
“经……”
王姨娘本想叫住他,但见他步伐匆匆,便知他无事,便也只得摇摇头,作罢了。
早有小厮在沈经年醒来时便起身赶往佛堂,向正在佛龛前手握佛珠潜心礼佛的文氏禀报了沈经年苏醒之事,到底是自幼养在身边的,文氏倒也不曾厚此薄彼,闻此消息不由涕泪交集,拜别了佛像便出了门去。
母子二人都朝着一处去,便正打了个照面。
二人一见对方,登时眼神都变了,文氏哎呦一声上前,用手帕擦去他额角的汗,口中叹道:“好好儿的爷儿,这几日都给饿瘦了!一早就说该判那天杀的死罪,却不想死在了狱里,可是急坏我了……你是不知,昨夜母亲便梦见佛前并蒂莲,今儿你便醒了,可见是佛祖现身,显灵了!快让母亲瞧瞧,当真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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