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七估摸着他是看了辛折的面子,说了两句客气话,自个儿掏钱买了一筐。
“我再买点油盐,你两有没有想吃的?”许三七问。
木兰和小枣一人拿了一个臭梨在啃,后者还要管拿钱拿货,走了一路也没听见她们说想买东西。
小枣吃得手上一片儿黏,臭梨个儿大,她啃了老半天也才吃了半个。
“不买海货?”木兰问。
许三七摇头。
家里鱼虾是不缺的,再就是晒干的裙带菜,海带也有些,蛤蜊放不住,当天就得做,只要没下雨,就能买得着,干贝也存了好几罐子。
“再买两筐菌子吧。”许三七瞧见卖臭菇木耳的摊子了。
木兰应了一声“好”,跟着去付钱。
在买菜做饭上,她向来没主意,都是听许三七的。
都置办完,许三七仰头看了看天色,背着筐拎着麻袋往渡口外走。
张云守着食摊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她们出来,赶忙上后接过东西,“怎么买这好些?”
许三七把筐子堆在摊面儿上,嘿嘿两声,说:“我看着好的,就都买了些。”
她还想再买只鸡的,但眼下是拿不了了,只能打道回府。
买的东西多又杂,回了家,许三七清点了好一会儿,这一趟算着也花了近两百文了,手头没剩多少闲钱,她也就歇了再去城北逛逛的心思,洗了手进屋烧饭。
没有鸡肉,鸡蛋也是好的,冷水下锅,灶里生小火,煮熟了捞出来过凉水去壳,许三七划了个刀花,往锅里倒油,鸡蛋炸出虎皮,加两勺酱油,添半勺糖,舀两瓢水,焖煮上色。
罐底放炒熟的洋葱碎和泡发好的臭菇,淘好的米里加水先焖,焖干了水,再加蒸好的芋头和胡萝卜拌匀,铺上剁成粒的腊肉,浇小半勺酱油,盖上盖子再焖,芋头饭最好是用猪八花,腊肉咸臭是不错,但口感柴了些,她没多放,想着就是沾点肉味儿。
虎皮鸡蛋盛出来,涮锅,许三七下白菜豆腐煮汤,一桌的酱色,总得来一碗解腻的汤。
饭焖好了,木兰拎着一尾鲳鱼进屋,刮了鳞掏了内脏去头去尾只留下鱼身,腌过去腥后隔水蒸,许三七调了碗蒸鱼的醋浇在鱼肉上,让木兰拉风箱。
灶里的火舔上锅底,热乎乎的白气从锅盖缝儿里跑出来,张云开了窗,给矮桌挪了个位儿。
麻布打湿了,端着陶罐上桌,许三七用木勺一拌,芋头煮得黏糊,臭菇和腊肉粒焖得油亮,罐底还结了一层锅巴,光是闻着就叫人肚里作乱。
海鱼鲜嫩,不一会儿就蒸好了,两菜一汤都端上桌,小枣从院子里蹬蹬跑进来,跟在许三七后头,等着盛饭。
人还没问,她就把手举着,欢快道:“阿姐,我洗好手了!”
许三七揉了揉妹妹的脸,喊她坐好。
虎皮鸡蛋炸的焦,一筷子夹开,蛋黄沾了酱汁儿一点也不噎人,反倒更下饭了,一碟四个分着刚好,鸡蛋再好吃,一日里也不能多食,鲳鱼比大黄鱼肉质还嫩些,入口像是要化在嘴里,蒸鱼的醋里她加了一小把花椒,吃着也不呛人,腊肉粒、米粒、焖得酥烂的芋头,混着臭菇,光是这碗饭,都馋人得很。
一桌人埋头苦吃,最后连汤也喝了个干净。
洗完碗,张云去木坊帮工,木兰把买的东西一一收拾好放进地窖。
许三七撑着头,和她说一会儿要办的事儿。
“先去豆坊买点胡豆回来,后面几天我要做酱,花生也要先磨着,摊面上估摸着还得再添一个灶......”
胡豆是用来熬豆瓣酱的,买回来还得捂出霉来才能用,花生酱做着简单些,就是家里的石磨太小,蒸蟹黄包的事儿不急,但也得再备一个灶了。
木兰一一应了,坐下给自己灌了碗放凉的水,问:“什么时候走?”
许三七看了眼窗外,日头正晒着,她打了个哈欠道:“晚些吧。”
微末秋风关了窗棂,散了热气,正是小憩的好时辰。
第56章 胡豆
窗影爬上东面的石墙,屋内半明半暗,灶肚里的灰凉了个透,老旧的木门吹得吱呀作响。
秋日气躁,午时睡过一道的人,醒来便口中干渴。
许三七散着发坐在檐廊下,见木兰从缸里舀水喝,蹙眉提醒道:“屋里有放凉的。”
木兰进屋找水喝,瓢里的水被许三七浇进了菜地。
日常任务给的番柿子种子埋进土里,她忙活了一会儿,除净了杂草,转头去看月初种的大葱和生姜,小枣从屋里抱了菜筐出来,跟在她屁股后头摘菜。
大葱长得有半人高了,许三七拨开近根的土壤,在根上四指处截断,留了根,葱就还能再长。
割了菜,收拾一番,推着摊面儿去铁匠铺,巷尾新迁了户人家,几个小孩沿着巷路捡桂花,有个小丫头认得许三七,像模像样的和她们搭话。
“桂兰,你娘不在家?”许三七问。
“我娘上粮铺去了,我阿奶在。”陈桂兰塞了一把桂花给小枣,悄咪咪问她:“你上我家玩儿不?”
小枣看了一眼自家阿姐,跟几个孩子有商有量地说:“我要帮我阿姐干活,等不忙了找你们玩儿。”
许三七嘴角抽了抽,这话听着她怎么那么黑心。
出了巷口,桂花味儿淡了,海上的潮气扑面而来,赶海的人三三两两的走在路上,斑驳漆黑的木桶里装着被浪卷上岸、搁浅的死鱼,咸腥味儿久久不散。日头被风藏进云里,凉意席卷而来。
西面的石屋建的简陋,从外头能望进院子,连着几户都晒了咸鱼,干瘪的鱼身用麻绳吊着,和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裳晾在一根竿上,越往渡口去,屋子建的越讲究,成串的海贝挂在门上,借了点天光,便折出八彩斑斓的色儿,沿街数到第三十三户,就都是后头开铺子后头住人的院落了。
铁匠铺的小学徒坐在门槛上乘凉,见她们推着摊面儿上门,忙上后招呼。
“我想再添个灶。”许三七说了来意。
“那这上头也得改了,您等等,我去喊师父来。”她这摊面没别人经手的,他师父活做的细,废铁也能打出好东西,要改自然也要问过他。
里间一阵响,像是倒了架子,听步子都能听出那人实在慌张,紧接着又是几声动静,两人一后一后的走出来。
李铁匠蹲下细细看过摊面,顺手取了布巾来擦,神色认真地问:“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许三七答。
少做一天生意就少挣一日钱,她还想再攒些钱给屋里换炕。
“最快也要明早儿。”李铁匠敲了敲摊底的黄泥小灶,语气不定,说:“上头的事儿好办,就是烧灶的泥铺子里没有,得找。”
平日铺子里是不砌灶的,摊面儿倒是有人打,大多用的是瓷窑烧的小炭炉,要么就是自个儿搬了碎石块儿搭的灶,没什么讲究。
“你看着砌,能用就成。”
许三七付了钱,约好明儿一早就来拿。
出了铁匠铺,碰巧见刘文舒从外头回来。
“三七,你这是上哪啊?”
“我来改摊面儿。”许三七笑笑,说下回再来看布。
她这说的也不是客气话,家里就两床被褥,原本有一床是木兰带到武馆盖的,拿回来洗晒了一回,眼下搁在云姐屋里用着,她想着回头来再做两床,入冬也盖得暖些。
哪哪儿都要花钱,她这一天天挣的银钱,在手里都捂不热。
往东走两步就能瞧见药铺了,昨日没晒药材,铺子里没什么人,有个眼生的伙计坐着磨粉,听她说找驴车,一溜烟儿跑了,许三七纳闷地喊了两句,无果,只好找了个竹凳坐着,替他们看铺子。
过了好一会儿,武新月掀了帘子出来,嘴上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是你啊。”她伸了个懒腰,带她们去后院牵驴,边走边说:“我家新来的伙计爱吃酸汤,你别见怪。”
许三七听着,莫名看了木兰一眼,没搭腔。
等坐上了驴车,许三七才小声和木兰吹嘘,“听见没,我也不是等闲之辈。”
木兰仔细想想,觉着她说的好像也没错,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许三七:“......”我说笑的。
停在海上的渔船逐渐看不清了,城北的巷子窄,走街串巷的小贩多,驴车行不开,车轱辘慢悠悠地转,车上的人伸出手,也抓不着城北的风。
行至豆坊,许三七跳下车,掏了两个铜子递过去。
武新月接了钱,往驴车上一靠,揉了揉酸痛的腿,问:“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许三七抬头看了眼天色,算了算手里的余钱,想着走回去也就个把时辰,老实道:“走着回。”
武新月也没多问,紧了紧套驴的麻绳,赶着接下一趟生意去了。
一进豆坊,就能闻见一股浓重的豆臭,梁上悬了绳,两根木头交叉系着,棉布的四角挂在上头,成了一个兜,底下用木桶接着豆浆,兜里是豆渣。
许三七喊了一声,掌柜的在隔壁油铺应了。
“来买豆皮?”豆坊掌柜挽起袖子,从后院叫来人,把滤好的豆浆抬上锅煮。
做豆腐先是要磨浆,滤出的豆渣不用,浆水点卤,熬的时候一勺一勺的加卤水,出了豆絮才算是成了,点完卤等豆絮下沉,出的就是豆花,豆花盛进宽缝的木盒,底下用布包着,压紧实了,最后切出来的才是嫩豆腐。
“我想买袋胡豆。”许三七看着伙计把豆渣换下来,倒进大盆里,改口道:“豆渣也要点儿。”
豆渣她买回去堆肥,有人问起来,也能当个幌子。
磨豆浆做豆腐用的豆子多是大豆或是小黄豆,胡豆是炒着吃的,但豆坊也有的卖,要是自个儿拿豆子来,铺子里还会帮着打浆磨粉,给一文钱就行,
“胡豆二十文一斗,豆渣昨儿就这么多,拿个三文吧。”掌柜的认出她是熟客,语气熟稔了些,敲了敲算盘珠子,叫人拿袋儿帮她装豆渣。
许三七看豆腐嫩生,也掏钱买了两块,说话间,外头来了别的客人。
“汪春,再给我块嫩豆腐!”喊话的是个着灰色圆衫的中年汉子,胡子拉碴,膀大腰圆的,两颊生绿,像是吃醉了酒,迷瞪着一双眼,摇摇晃晃地往铺子里闯。
“赶出去!快赶出去!”豆坊掌柜一脸嫌恶,两个伙计架着那人胳膊,硬生生给他扯了出去。
这热闹许三七可不敢凑,拿了自个儿买的东西,低着头往外走。
许是瞧见她买豆腐了,那汉子在背后骂起来,“什么东西!二两银子.....都是我的,我可是醉仙楼...醉仙楼的厨子!”
走远了还能听见他在豆坊门后撒泼,嘴里念叨着什么“银子”“豆腐”。
离得远了,就有人敢看热闹了,几家铺子的伙计挤在门槛上坐着,左右铺子里没客人,闲下来就想拉着人说话。
“昨儿是第几个了?”有人问。
“不晓得,这个在醉仙楼干过,嚣张得很。”有个伙计嘴里嚼着花生,指了指巷子。
“这李家老爷子过寿都过大半月了,还没办下来......”
听见他们说李家,许三七皱了眉,因着张宏的干系,她总觉着李家人也不是什么好的。
“说不好,人家要大办呢,李家在摇光有亲,落了雨,人来不了,日子自然要往后推。”茶馆的伙计消息灵通,知道的也多,花生也是他拿着的。
“眼下是定了?”另有人打听。
“谁知道......”这些富贵人家,寿宴都能改天再办,一天一个样,说不好哪天日头好了,就办了。
许三七听了一耳朵的传闻,鬼鬼祟祟地出了巷子。
“回去?”木兰对这些事儿一点儿也不上心,瞥见许三七出神,开口道。
“上回陈奇说要给李家做糕,是不是就是这事儿?”还说送了食单,其余的许三七记不清了。
“应当是。”木兰淡淡道。
李家在海城也算是有名望了,老爷子原先是上过船的,几个儿子考得中规中矩,都在军中任职。
“那陈奇这事儿怕是很难做了。”果子馅饼也就是口味新,这李家迟迟不办寿宴,馅饼也卖了有一段时日了,想必城中有不少人都尝过,新鲜劲儿没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上宴席。
“你操心陈奇做什么?”木兰睨她,似是想起什么,眉目间有些嫌弃。
“家里还有他送的糯米粉,昨晚熬绿豆沙汤,我打算揉点圆子煮着吃......”许三七本意是想说他给家里送了不少东西,果子馅儿又是从她这儿买的,操心些也没什么,但想到晚饭,话头就偏了,以至于听起来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好在木兰听懂了意思,面色稍缓,凉凉道:“你别管他,他巴不得铺子里没事做。”
武考在即,再过些日子,她们这些人都要搬进武馆了,哪还操心得了那许多事。
“他看着不像是......”许三七瞥了自家妹妹一眼,斟酌着用词。
木兰:“......”
陈奇这小子,瞅着是脾气好,他爹压着他管铺子,他也就真抽空管着了,实际上在武馆,上了演武场,打得比谁都凶,下了台子,与之交好的人也不少,能拜在那死老头门下,又全然不露锋芒的,也就他一个。
志向之外的事,也能面面俱到,这样的人......
“三七!”恍然间木兰听见有人喊。
她忘了,从豆坊回去的路,是要途径陈记的。
第57章 醍醐
陈记。
许三七被请到里间,铺子里的伙计正围着长桌,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果子酥饼与馅饼只一字之差,怎能算新?”声儿最大的是铺子里烙饼的师傅,他抱着手臂与丁河站在一处,面色沉沉。
“老苗,话不能这么说!我这也是没法子,李家来人说要换新花样......”靠长桌一侧坐着的是个长脸宽下巴的师傅,说到后头,愈发小声,余光扫见陈奇回来,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嚎了一句,“要没人吃过的点心,就是刻意为难我们!”
丁河没管二人的争执,见陈奇带着人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
“要不我明日再来?”瞧这架势,许三七不太想掺和。
“别啊,你好歹帮我尝尝。”陈奇扯她袖子,垂着头低声卖惨,“我爹为这事儿都骂了我好几回了。”
有眼色的伙计从后堂搬了座儿来,争执声没停,一众人也没个出来劝的,像是司空见惯了。
这里间外人是不能进的,但许三七已然进过一回了,故而也没人觉得突兀。
以木桌为界,屋里的人分为两派,各执一词,桌上摆着木盆,里头是发好的面团。
“你们打算改做酥饼了?”许三七对搬座儿的伙计道了一声谢,悄声问。
“还未定。”话是丁河接的,他指了指屋角的青砖烤炉,温声道:“那里头是第一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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