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娇转眼得意起来,四爷心想,他是不想叫她哭得眼睛红,闹得他半宿睡不着觉……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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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最终没给自家二哥去信,一觉睡醒,她便忘记了这回事。
离册封大典越发近了,年娇生辰也相距不远。朝堂上下最为关心的忠成侯辞官,直至半月后还没个定论,他上书的折子,到底被四爷按下不表,于是满朝文武都明白了,皇上这是舍不得。
便有人酸溜溜的,年家出了一个贵妃还不够,也不怕烈火烹油,引火烧身!
年希尧辞官乃是明智之举,他们无法攻讦;贵妃身处深宫,他们也无法冒着惹怒万岁的风险,弹劾其荣宠太过。
从前的雍亲王是什么脾性,他们为官多年,哪还不清楚?若不是八爷谋逆,被太上皇安排得明明白白,指不定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贵妃的事说白了是帝王私事,窥探帝王私事,岂不是不要命了?
有人念头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另一个年家人身上。
渐渐的,市井涌现出了年羹尧远在四川、拥兵自重的谣言,虽是萌芽,只等哪一天长成参天大树,传到皇帝和朝中重臣的耳朵里。
十月二十八日,年羹尧带兵凯旋。
大清许久没有一场胜仗来提升士气了,何况还是新帝登基的关键时候。为彰显重视,皇帝率领百官于宫门亲自迎接,更有礼部官员候在城门外,为大军指点方向,接风洗尘。
年羹尧胡子拉渣,甲胄蒙满了尘埃,等余光望见宫门飘扬的旌旗,哗啦一声下了马。
当着礼部官员的面,他摘下头盔,砰地跪了下来。
身后的几位副将,都默默地下了马,阿保上前一步,接过年羹尧的头盔,立在了他的身后。
在礼部官员震惊的注视下,年羹尧膝行往前,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宫门挪去。
明黄色的华盖离他越来越近,年羹尧恍若注进了无限的精力,眼神更坚毅几分。
而此时此刻,宫门一片寂静,文武百官皆是目瞪口呆。
九爷张大嘴巴,十爷觉得自己世面还是见得少了。
此人……打了胜仗,竟是跪着回京……
四爷怔愣许久,忍不住向前走去。
他肃着脸,步伐越来越快:“亮工何苦如此?”
年羹尧停下来,远远地朝四爷磕了个头:“我有今日,全赖太上皇与皇上的信重,大军能打胜仗,也因沐浴当今的皇恩。”
说着,眼眶发红:“做人不能忘本,为臣更是。”
最后他道:“四爷,臣不负您的期望,臣回来了!”
第71章
大清门前上演了一出真真正正的君臣情深。
年羹尧的那一声“四爷”,叫皇帝回忆起了从前,出征前夜的雍王府中,他与亮工那一番恳切的交谈。
他本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加上年娇的关系,从前种种,让他早就把年羹尧划作了自己人。如今年羹尧大破叛逆,便是得胜归来,也不见半点矜色,竟是膝行至此,满心满眼都是为君尽忠。
他搀扶起跪地的将军,心下浮现动容。
这是大清的功臣,亦是朕的忠臣。
四爷扶住年羹尧的双臂逐渐用力:“好一个不忘本。”
诸多关怀,都尽在不言中,他凝视着年羹尧身上的尘土,沉声说道:“大军一路劳累,朕早在宫里设下午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亮工随我前去,也好让众卿听一听你这仗是怎么打的。”
眼见年羹尧还要行礼谢恩,四爷拦住了他:“朕如何能够再三委屈功臣?”
年羹尧红着眼眶,终于不再推脱:“臣,遵旨。”
他后退一步,阿保当即领会,单膝跪了下来。将士们有样学样,齐刷刷跪了一片,拱起手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飞鸟跌落,震动云霄。
九爷刚合上的嘴巴又张开了。
他忍不住看向年羹尧,又瞅一眼身后的表弟,心说军旅果然锻炼人。
连表弟都一副他快认不出来的模样了……
九爷词穷了,他发誓年羹尧的谦恭是他生平罕见,这样的将军领兵在外,哪个皇帝能不放心??
年家专出人才,四哥好福气。
若说震动最大的还是文武百官,皇上动容的模样,他们都看在眼里。
好悬收起惊呆的神情,有人感慨,有人思索,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登基以来,却是没有大肆安插心腹,一切都按太上皇执政时的旧例运转。
但这定然是暂时的,尤其是眼前的年将军,必将在日后占据一席之地,四川巡抚一职,怕是限制不了这个前途远大的年青人了。
还有一小部分人很不高兴――
暗搓搓散播谣言的臣子差点没有气晕过去!
年羹尧的表现,等同于在他们脸上甩了个大耳刮子,并且大肆地嘲笑了他们。
这还怎么宣扬年亮工拥兵自重、怀有异心?他们敢传谣,别人也不相信啊,皇上又不是瞎了眼,恐怕听见谣言的一瞬间,就会勃然大怒,下令找出始作俑者。
他们神色灰败下来,年家的兴盛,怕是势不可挡,无法动摇了。
…
年羹尧浑然不知自己方才的举动,破碎了一出针对年家的阴谋。
宫宴上,他举止谦逊,问答恭谨,便是酒过三旬,也牢记为人臣子的本分。
心里幽幽地想,这么多年被年娇逼迫的背诵,已经融入他的骨血,再也忘不掉了……
就是这回进京,没收到妹妹的家书和叮嘱,还怪不习惯的。
年将军琢磨着年娇在宫里头应该不会出事,皇上刚封她做贵妃,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改日请个恩典去见她,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
四爷正好向他提起年娇:“前些天,贵妃还同朕念叨你。”
“还有你大哥的伤,如今已是能下地,还需养个几日,把气和形都补回来。”拉家常似的语气,亲切又温和,四爷说完,朝他举杯。
年羹尧自是感激涕零,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叫无数注视着上头的年轻臣子都酸了,宴席结束,年羹尧又随四爷前往养心殿,等到夕阳西下方才出宫。
按流程,大军是要先驻扎在郊外军营,等兵部计算战果,再论功行赏、衣锦还家,这回也不例外。宫门口,年羹尧拍拍阿保的肩:“你祖母也许久没见你了。还有五爷九爷他们,这回报喜,可要叫他们欣慰一回。”
阿保沉着地点点头,咧开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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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年娇趴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偶尔抿着嘴,翘起快乐的弧度。
窗外太阳未落,照得殿内亮堂堂的,所有人都没料到皇上会这时候过来,从登基至今,皇上总是很忙碌。
“皇上驾到――”
宫人们连忙行礼,年娇合上话本,转头看去。
四爷脚步生风,来到了年娇面前。他向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如今连年娇都能察觉出他的高兴,只见男人从她的手里抽出话本,坐到她身旁,兴致极高地翻阅了起来。
年娇没有行礼,四爷更是不在意她的礼数,半晌合上,竟是有些遗憾:“主角居然不是书生。”
年娇:“……”
四爷扭头看她,笑了下:“今日宴请将士,我便来早了些。”
年娇的注意力立马转移:“我二哥――”
“你二哥一路风霜,早早回去歇息,过几日来看你。”四爷嗓音地低沉,伸手捋起她鬓边的碎发,并同年娇说起年羹尧凯旋的表现,“今时不同往日,他却是过分谦恭、谨慎了。”
年娇听得一呆,跪、跪着前来?
虽说出乎了她的预料,贵妃娘娘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心里不禁夸赞起自家二哥,她就知道从小到大的教导,一定会有用处,看看他如今出落得多好!
都不用她提醒,就掐灭了仗功而骄的可能,年娇眉眼飞扬起来:“二哥打小这样。”
对于年娇的话,四爷倒是不怀疑,亮工性格如此,想必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他看着艳如骄阳的漂亮美人,手指揉了揉她的后颈,都是一家兄妹,怎么面前这个就学不会?
四爷神色不变,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娇已是高高兴兴地计划起来:“今晚要叫小厨房下锅子,再切几盘牛羊肉。汤锅要两样,蘸料也是,清淡的,鲜辣的,还要配上手工制作的肉丸。”
随着天气渐冷,年娇对猪蹄的热情大大降低,冰碗早就被她遗忘在了角落里,火锅一跃成为新宠。
而今没有火锅的称谓,年娇问了秋嬷嬷,名为“锅子”的花样也不繁多,于是贵妃娘娘趁着看话本的间隙,向小厨房一口气点了八样下锅菜。御厨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意,最后捣鼓出来的菜品蘸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味,还要精致。
四爷还没随她尝过改良的版本,如今年娇显然是为了庆贺,方才一副隆重的架势。
他听着,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开口道:“准了。”
随即望向她的肚皮,定好饭后消食的行程,至少半个时辰起步。
年娇浑然不知皇上冷酷的想法,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印了湿漉漉的吻。
男人面庞不见冷肃,彰显出极清俊的五官,侧着身,衣袍绣着的金龙爬上日照的光晕。
苏培盛远远候着,只能从屏风另一侧望见朦胧的场景。他抑制住捧心的冲动,低声问秋嬷嬷:“贵妃娘娘点的锅子,何时开始备上?”
秋嬷嬷同样低声道:“很快,用不了多久。”
苏培盛立即道:“那还有些时候,做奴才的,还是在这里候着为好。”
秋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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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热腾腾的锅子,四爷竟是出了汗。
见年娇伸手,葱白的指尖就要解开他的盘扣,四爷喉结一滚:“先去御花园走走。”
年娇缩回了手,抿抿唇,觉得自己也有些吃撑了。
于是朝他露出甜甜的一个笑:“都听皇上的。”
过了傍晚,夜色侵袭得很快,月光洒在台阶之上,柔和又清冷。
年娇系着湖绿色的披风,衬得脸颊娇艳欲滴,她望了望四爷身上的藏蓝色披肩,犹豫了一会儿,问:“怎么有点小。”
她眨眨眼:“难道是苏培盛拿错了?”
四爷:“……”
苏培盛:“……”
四爷额角青筋一蹦,冷声反问道:“这是谁的披风,娇娇难道忘了不成。”
苏培盛翻出这件,还是他默认的,从雍王府到养心殿,唯有一件不合身的披风,一直待在他的寝卧里。
年娇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了藏蓝色的来历:“…………”
贵妃心虚了。她飞快地攥紧皇上的手,哼哧几声,可怜巴巴地道:“臣妾记性不好,皇上不要记恨臣妾。”
皇上用力一挣,没挣开。
眼见御花园近在眼前,他拧起眉:“成……”
“成何体统,臣妾早就背熟了。”年娇小声说,“皇上不原谅我,我就不放开。”
四爷半晌说不出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
“若朕记的不错,贵妃明早不用请安。”他淡淡道。
年娇周身有些发凉,攥着手的力气下意识地松了几分,正当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细弱动听的嗓音:“嫔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连苏培盛也是一惊,他光是专注皇上和娘娘的互动,连御花园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晓,实在是他的失职!
来人梳着小两把头,清丽秀美,姿容比宁贵人武氏还要好看几分。
苏培盛片刻回想起来,这位海常在,乃是潜邸极不起眼的一位侍妾,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从前没有存在感的海常在,穿的杏白色衣裳,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料,可就是这幅小家碧玉之态,竟是透出楚楚可怜的意味,真要类比,像极了从前尚未承宠的良妃!
四爷抬眼望去,神色恢复了冷硬。
不等他开口,被吓了一大跳的年娇躲到了他的身后,脑袋怎么也不敢探出来。
黏着皇上还不够,她气呼呼地骂:“哪来的白衣女鬼?”
第72章
白衣女鬼呆在了原地。
苏公公震惊几秒,随即恍然大悟,是了,贵妃娘娘怕鬼!
他扫了眼海常在的穿着,上前几步正要解释,不等他道破真相,四爷开口了。
“……是人。你再仔细看看。”
语气含着无奈,还有隐于深处的安抚,闻言,年娇总算大胆了些。
她探出一个脑袋,又朝海常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颤巍巍的小心脏终于不跳了,年娇皱起鼻子,觉得很是丢脸。
继而问四爷:“她是谁?”
海常在羞愤欲死。
她光知道世上最打击人的事,便是在皇上跟前被认作白衣女鬼;没想到更打击人的来了,贵妃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的眼泪当即就要落下,终是顾忌着御前失仪,憋在了眼眶里。
心底的希冀,寄托在被贵妃问话的皇帝身上,霎那间,四爷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四爷沉吟一瞬,看向苏培盛。
显然皇帝也一时没有想起她是谁。
苏培盛:“……”
海常在:“……”
苏培盛躬身,老老实实给主子解惑:“回皇上和贵妃的话,这位是海常在,康熙四十四年侍奉潜邸,如今随顺嫔住在钟粹宫。”
钮钴禄格格就是如今的顺嫔,年娇立马有了概念,她哦了一声,随即没了下文。
皇帝更没有什么表示,他迈开脚步,边走,边和亦步亦趋的贵妃说话。
略带训斥的语气:“朕早和你说过,世上本没有鬼魂……”
冷风吹来,吹得海常在瑟瑟发抖。
她不敢回忆方才的一幕幕,更不敢再存有邀宠之心,好半晌,才止住了发颤。
继而质问贴身婢女:“顺嫔娘娘是不是要害我?”
若不是顺嫔不经意提起,说太上皇的良妃是如何得宠的,她如何会日日傍晚守在御花园,意图博得一二怜惜?
以为今天是撞了大运,没想到贵妃也在,还多了个白衣女鬼的名号……
吓坏了的贴身婢女使劲摇头,海常在眼泪又下来了:“她好狠毒的心!”
前脚回到钟粹宫,后脚,皇后的训诫于翌日下达。
也不知苏培盛在皇后跟前说了什么,“海常在窥伺圣踪,抄写佛经二十卷”的新闻,霎那间传遍了六宫。
主位顺嫔管束不利,同样抄写佛经五卷,即日开始执行。
接到训诫,顺嫔面色铁青。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她是有提携海常在的想法,叫皇上能多多到钟粹宫来,同她说起良妃的事例,实则是为了增添海常在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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