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吒微微瞪大双眼。此话足够骇人听闻,令他一时没能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叶梨花倒不是很吃惊,哪吒是武神,当然会杀人。不仅杀别人,还杀自己。
“不,丑时出生的人有很多......”
“是有很多,但他们都不是我。”哪吒目光沉沉,“哥,你现在还想让我回去吗,哪怕我将来杀人如麻,血债累累?”
金吒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伸出手好像想抓住点什么。
最后他还是说:“想。”
哪吒咧嘴一笑,眉眼弯弯,尖尖的小虎牙显露出些许少年人的稚气。
这笑容像朝阳下的露珠,璀璨夺目却稍纵即逝。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哪吒很犀利地指出,“你怕了。”
曾经,李靖从太乙真人那里得知他身犯杀戒,立马强硬地要求他离开乾元山。
可笑他起初还以为李靖是不想让他在外遇到危险,直到回家后,李靖一把锁把他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后罩房。
哪吒后知后觉地琢磨出其中用意――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度过余生。
更准确地说,李靖怕他。
不是怕他被杀,而是怕他杀人,怕他会带来大麻烦,成为李家的祸害。
刚出生时父子相见的第一面,李靖就将他认作妖孽,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先一剑砍死,免留后患。
哪吒确信,直到现在李靖都在后悔,后悔错失机会没有趁他羽翼未丰满之时除掉他。
身犯杀戒又怎样?李靖想他死,他偏要活着。
第11章
自上次与哪吒不欢而散之后,金吒肉眼可见地低颓不少。
不止金吒,整个李府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消沉氛围里。
妖魔作乱,旱灾频发,李总兵有心无力,整日愁眉不展。殷夫人不知为何也整日待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叶梨花端着切好的水果去敲殷夫人的门,殷夫人说身子不舒服要先歇息了,让她改日再来。
转头又去敲金吒的门,金吒说要独自修炼心法,让她改日再来。
最后这盘水果只好由叶梨花自己解决。
她往嘴里塞进几块清甜的果肉,坐在廊下独自发呆。
大家都在忙,只有她格外悠闲,倒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放下空了的果盘,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四下张望,确认过附近没有人。叶梨花清清嗓,集中精神,念动早已烂熟于心的真言,在半空中聚起一小团云雾。
那云雾慢慢飘到她身边,像在邀请她落座。
经过叶梨花多年的练习,想凝聚出一朵足以载起她的云不是难事。
她的云体积不大,胜在结实,且飞得稳当。
但同时也有个显著的缺点,那就是升不高。
腾云驾雾本该是多么仙气飘飘的场景,奈何她的云顶多升到离地面三丈远的地方就不肯动弹了。有碍瞻观不说,指不定会被人当成断线风筝给打下来。
叶梨花认为自己缺乏一个契机,突破瓶颈的契机。
她想起一种叫海鸠的鸟,这种鸟在繁殖期为了躲避天敌会选择在悬崖边产卵,因此幼鸟学习飞行的方式相当硬核,那就是走到悬崖边,展翅往下跳。
成功了便从此自由翱翔天地间,失败了就自认倒霉重新投胎。
叶梨花做不到对自己这么狠,但她认为这个方法可以借鉴一下。
离开府中,找了个有崖壁的小山头,她决定当一回“海鸠”。
坐在光秃秃的峰顶上俯瞰陈塘关,半低不低的海拔虽不至于让叶梨花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感慨,却足以令她心旷神怡,呼吸吐纳间多了几分登高望远的畅快。
她估量了一下山顶与山脚之间的大致距离,从这里跳下去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即便她失败了,云也可以在离地面三丈高的地方接住她,死不了。
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她抬脚要往下跳。还没开始呢,光这个半只脚踏在悬崖边的姿势,已经让叶梨花肾上腺激素疯狂飙升。
颤抖着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三遍,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
她纵身一跃,同时凝云聚气,手边泛起漩涡状的白色雾体。
血液流速的加快令她感到头晕目眩,仿佛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甩了百八十圈。
风在耳边尖啸着,强气流灌进口鼻让叶梨花有种窒息的感觉。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灰色天幕和悬崖边高大的枯木,这景色倒映在她瞳孔中,迅速缩小成一个点。
坠落的这几秒钟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有那么一刻,叶梨花觉得自己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有雾气缠绕住她下坠的身体。虽然这些雾气并没有凝实,但减缓了她下降的速度。叶梨花有种预感,她就要成功了!
面朝天空,她不能此时确定离地面还有多远。
身下云雾逐渐成型,托举着她。
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叶梨花身形一晃,停滞在空中,不再下坠。
她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如愿以偿突破了瓶颈。
刚要转过身看看地面,却发觉腰部和腿弯处有股难以忽视的力量正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叶梨花缓缓将目光移到另一侧,对上一双漆黑冷冽的眸子。
“哪吒?”
云雾散去,无可依托的慌乱感令她下意识攀住少年的脖子,两条手臂紧紧圈在一起,如绞杀藤般缠住少年,不动弹了。
唉,白欢喜一场,托起她的不是云,而是人。
靠在不算温暖的怀抱里,两人长长的黑发纠缠在一起,随风飞舞。
她被哪吒横抱着稳稳落地。
“没死成很失落?”哪吒的语气不善,皱着眉松开手,放下了她,“想死也应该选个更高的地方,这里跳下去可死不了。”
叶梨花手脚还在发软,听了哪吒的话缓缓抬头,眼神略显迷茫。
他竟然以为她想跳崖自杀!
“误会,误会。”叶梨花急忙解释,“我没有想不开,只是在练习腾云驾雾。”
哪吒不太理解叶梨花的脑回路。练腾云驾雾为什么要跳崖?
叶梨花说出了她的理论,关于海鸠的故事。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想要在万丈高空飞翔,就要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
哪吒对这鸟的故事有点兴趣,他听完哈哈两声,得出结论:“好没用的鸟。”
“……倒也不能这么说。”叶梨花就是学了海鸠的法子险些成功,她觉得很有用。
“那你学会了吗?”
“不能确定。”叶梨花遗憾地摇摇头,“在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成了的时候,就被你接住了。”
“你是在怪我?”
叶梨花如实说:“有一点点吧,但还是谢谢你的帮忙。”
哪吒嗤道:“小白眼狼。这次我不拦你,尽管去跳。”
叶梨花确实还想再试一次。
她重新回到峰顶,深呼吸往下看。这次她信心充足了很多。哪吒在底下靠着树,仰头观望,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但有哪吒在底下,叶梨花莫名多了几分安心。毕竟根据哪吒之前的表现来看,他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捏诀唤云的过程更加顺遂。掉落到一半,云团就稳稳的接住了叶梨花,慢悠悠载着她飘回地面。
果然人还是得适当给自己施加一些压力才能激发出潜能,以前她只在平地上练习,太过于求稳,反而很难进步。
看来下次可以尝试更高的山了,她在心里欢呼雀跃,眼角眉梢泛出喜色。
注视着叶梨花跳下云团,哪吒走过来,俯身在她的脸上瞧来瞧去,像是要看出朵花来。
叶梨花被这么直勾勾盯着,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本以为又要遭受一番冷嘲热讽,没想到哪吒认真地说:
“你胆子挺大的嘛。”
“哈哈,一般一般。”
不知道哪吒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她那点儿胆量只能说勉强够用,以前去鬼屋玩,全程半个小时,有二十九分钟是她在尖叫。
哪吒:“下次可以去乾元山试试,有处陡峭的岩壁,很适合跳崖。”
“那还是不必了,修炼最忌好高骛远,我看这个山头就已经很合适。”叶梨花煞有其事地给自己挽尊。
“噢,行。”
“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有什么好玩的,待在李府不是很无聊么。”
“可是天快黑了。”
“天黑又怎么。”
“天黑有危险。”
“什么危险?”
“或许会有妖魔出没……”
事实上她只是随口找个理由想辞别而已,哪吒突然杠精附体,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哪吒难以置信:“有我在你怕什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叶梨花坦白道,“我只是觉得该回去了,待在这里又没有事做。”
“你可以继续练习腾云驾雾的法术。”
“已经练完了。”
叶梨花觉得哪吒今天有点怪,没话找话。
“好吧,你……”哪吒问她,“你叫梨花对吗?我听金吒这么叫你。”
“是的,叶梨花,这是我的名字。”
“为什么不叫梨树?”
“没有为什么。”叶梨花被哪吒的寻根问底搞得有点失去耐心。
其实她的名字还是有说法的。外婆崇拜传闻中的大唐女将樊梨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是希望她像樊梨花一样,侠肝义胆智勇双全。
她怕是其一都没有占到,不知外婆泉下有知会不会感到失望。
“行,梨花就梨花。”哪吒痛快地一拍掌,“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想与我结拜为异姓兄妹,我不会拒绝。”
叶梨花:“?”
话题跳跃度太大,她揉了揉太阳穴,“结拜成什么?”
“异姓兄妹。”
“异姓什么?”
“兄妹!”哪吒满脸不悦,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你真没听清?”
“别,别晃了。”被他晃得失去重心左歪右倒,叶梨花连忙举手投降,“我听清了!”
“哼。”哪吒放了手。
莫名获得了来自哪吒的肯定,叶梨花云里雾里:“容我多嘴一句,您欣赏我哪一点?”
“我不是说过了,你胆子很大啊。”
“但我是在确保自己不会死的前提下,才敢往下跳的。”
“唔,我不是说这件事。”哪吒打了个响指,“那夜在九湾河,你也听到了我命格不详身犯杀戒,可你一点也没有害怕。”
叶梨花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实际上她占了穿越的便宜,有先知视角,早就知道哪吒未来会是个杀神,当然不会太惊讶。
“我得说,哪吒,你恐怕错看我了。”叶梨花万分诚恳,“我不是勇敢的人。”
哪吒油盐不进,“你是勇敢的树。”
被迫贴上了勇敢的标签,叶梨花哭笑不得。
曾经哪吒想和梨树做朋友,现在他想和叶梨花结拜。明明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为什么哪吒偏偏对她青睐有加?
想了想,他们最先发生交集的地方是在李府。
茅塞顿开,叶梨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哪吒为什么会选择回陈塘关?
他和陈塘关的联系不就只有一个李府嘛!
叶梨花惊觉,难道哪吒也会有乡愁这种东西吗。
她突兀地想起了曾在语文课上做过的一篇阅读理解,里面写:“你生在那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所以故乡也叫血地。”*
这句话套在哪吒身上倒很适用。
不想靠太近,不愿离太远。所以回了陈塘关后天天在九湾河岸畔游荡,面朝东海背朝乡,就在这里,等待缥缈的故土之思消失殆尽。
然后离开。
叶梨花作为一棵树,毕竟长在李府的后院,说是李府的一份子也无可厚非,可她却不是真正的李家人,因此哪吒能将她与李府区分对待。
既陪历过他转瞬而逝的幼年时期,又不是真正血亲意义上的家人。
叶梨花悟了,在哪吒心里,她是一个类似安全地带的存在,不必分心去恨或是去爱,但可以作为回忆的载体。
这么说来,对她的天然好感度,是有那么点雏鸟情结的意思?
看了看哪吒,此人正傲气十足地等待着她的回话,混天绫不知何时从发带变成披帛,飘来飘去地缠在他臂弯之间。
叶梨花心底有点感喟,想说好像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吧,其实你有点寂寞。
第12章
半天等不到回话,哪吒目光如炬:“你不想与我结拜?”
“......不是。”
虽然在各种机缘巧合的促成之下,叶梨花与李家人的关系可以称得上密切。但她心中有条分界线,李家的神仙们在那头,她在这头。
大家是短暂的同路人,以后迟早要分开的。
尤其是哪吒,他那条路空无一人,路程会相当艰难,但尽头是功德圆满。
理是这么个理,她和哪吒注定不是同道中人,可她误打误撞成为了哪吒童年的一部分。
其实反过来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叶梨花小时候天天在动画频道守着看哪吒传奇,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她的童年。
后来她长大了,屏幕里的哪吒却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孩。
对于哪吒,她始终有种小孩滤镜,总会不自觉地对他更加包容一些。
“叶梨花,到底想还是不想。”哪吒一脸无谓,把乾坤圈勾在指尖转来转去。“不想就算了,我只是这么一说。”
童年动画片里的英雄小主角活生生站在面前,虽然与荧屏形象相差甚远,可......叶梨花一时还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捕捉到哪吒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她心一软:“想啊。”
反正在西游记里,金鼻白毛老鼠精就是哪吒义妹,只是个称号,未必会有多深的羁绊。将来她也多半会同白毛鼠一样在下界为妖,哪吒多一个义妹不多,少一个义妹不少。
这时叶梨花机灵的脑袋瓜一转,蓦然发现一个很大的漏洞。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点来算,她穿越来的时候是十七岁,那时哪吒还没出生呢。
“我年纪比你大,怎么能以兄妹相称?若要结拜也应当是姐弟才对,连金吒都叫我姐姐。”
“我和金吒各论各的,他做你弟弟,你做我妹妹。”
“......我怀疑你想占金吒便宜。”
“虚名而已,等结拜完我们该如何还是如何,我又不会逼你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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