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出了车祸、哪边又有飞车抢劫,嗓音里对生死之事似乎早看得超脱。
她是在中午午休完接到的电话,当时赵喜喜还抱怨三月了怎么还有寒流团报到,温室效应真心可怕,才打算要撑起伞时,就接到警方的电话,通知她裴翔安出事。
根据警方说明,裴翔安是在警方例行临检时被发现陈尸在火车站旁的短租房内,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二小时。
翻查他手机,看到紧急联络人里存了两个名字,排在最前的是裴慧瑛,而后才是裴浅海。
裴翔安大概也知道第一个填裴浅海她也不会来。
只有裴慧瑛出动了,她才会因为怕麻烦别人而行动。
在某种角度上,裴翔安相当了解自己女儿,知道她在乎什么,知道她怕什么,这类人做事糊涂,威胁人时总可以打在七寸上。
但是阴错阳差,姑姑漏接电话,警方继而拨通了她的手机,她才会在裴慧瑛接到消息前就先来到警局。
大概是类似案件层出不穷,处理过程很快,警方在排除他杀因素后,以吸毒过量暴毙结案,后续交给家属自行处理。
时间越到傍晚,气温以断崖的速度往下降,女警问她是不是有其他家人可以帮忙,裴浅海脑子里短暂闪过了江北驰,最后还是通知了裴慧瑛到警局。
刚刚已经匆匆看了一面,男人死时的面容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心中无惧无怕,也无牵挂跟遗憾,更多的是解脱。
他们父女一场,可是共同生活的时间不长,甚至连他最近的落脚处还有跟谁来往她都不清楚,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在于一笔又一笔的转帐。
虽然清楚他不可能有所善终,可是当接收到消息时,她为自己第一时间竟然是松了口气的心情有了自厌情绪。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竟然觉得庆幸。
竟然觉得解脱。
好像一切都朝光明面而去,她的人生会柳暗花明,渐渐好起来。
江北驰来到警局时,第一时间就是打了电话给裴浅海,但是手机照样没接听。
他看手表上的警报装置显示定位依旧在第一分局,一双桃花眼黑沉沉的,薄唇微微抿着,迈开步伐往阶梯上走。
“你好,请问裴浅海在这吗?”
男人穿着一件长版黑色冲锋衣,里头的深蓝色刷手服还没换下,嗓音压得很低,隐隐带着些许焦灼,可依旧站得笔直,姿态不慌不忙。
立在警局前的警察大哥根本不知道裴浅海是何方神圣,公事公办回:“洽公还是被拘留?”
这两个选项都不像是会发生在裴浅海身上的事,门口江北驰沉默些许,想自己是太过着急才会如此莽撞跑来询问,至少应该再打电话确认……
他正拿起手机要再度拨号,刚巧走上阶梯的裴慧瑛看过来,瞄了眼立在门前的年轻人,不确定问:“找浅海是不是?我是他姑姑,你是?”
江北驰口罩上的黑眸慢慢挪到眼前娇小的中年妇女身上,慢慢收敛住心神,慎重伸出单手,“好,我是浅海的男朋友,江北驰。”
……
裴浅海没想过江北驰第一次跟她的家人见面会是以这种方式。
离开了警局,江北驰第一时间是抓起她的手,在手表上解除了警报。
她才想起自己在进入警局时不小心在楼梯上跌了一交,手机发出警报通知,只怪当时心浮气躁没多注意,以为按掉了通知就算解除警报,谁知道步骤没做全,通知到紧急联络人那。
尴尬中还有一股荒谬。
江北驰在警局有认识的人,是小分队长,寒暄几句后小分队长亲自把人送到门口,案子也就正式结了。
意思是,以后有什么相关的,都不会找上裴浅海。
两人一起搭车先送裴慧瑛回家,回程的计程车上,裴浅海就看出江北驰脸色不太对,“你感冒了?”
“嗯,应该是在医院染上的流感,不要靠我太近,会传染。”口罩遮掩了他大半张脸,唯独那双眼,像是浸过水,看着裴浅海时依旧让她惊心动魄。
像是洞悉一切。
他说完话咳了两声,喝口水润喉,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说?”江北驰坐离她一人的距离,却忍不住伸手去挽过她耳尖细碎的发丝,“想自己一个人怎么处理?”
“你说跌倒还是?”她摸着自己的膝盖,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
膝盖上确实有隐隐的疼意,不用看也知道应该是瘀青了。
“都是。”江北驰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掏出一粒喉糖咬在嘴里,慢条斯理开口:“这手表,直通我,是给求救用的,哪怕是在厕所发现来姨妈,也随时可以喊我去买卫生棉条跟一次性内裤。”
“……”
两人还在计程车上,是公共场所,裴浅海慢慢挪开视线看着窗外,左手用力掐住他的手臂。
“我……”嗓子很低。
江北驰凑过去,听到她用微弱的嗓音说“我不喜欢侵入性的卫生用品”时愣了下,随即习惯性地低笑两声,回扣住她干燥冰凉的手指。
“好,那我就买接受的给。”
音量不大,刚好够司机往回看一眼。
“……”
裴浅海手掌撑着自己下巴,微微勾起嘴角,轻“嗯”了声。
回到家江北驰又发起了高烧,洗完澡吃了药直接躺平睡了过去。
裴浅海接到姑姑的电话,商讨了丧礼的事情,裴慧瑛在电话里问了她的意思,决定还是不通知自己的大哥,免得他们一家又来闹着要房子。
裴浅海倒是无所谓了,毕竟最不想让知道的人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忌。
人在的时候她不会给房子、人走的时候她更不会给。
只是依旧不想见到他们。
不想再听那些道德至上的谩骂,更不想江北驰跟他们有遇上的一天。
刚刚在警局前,江北驰知道了裴翔安意外过世,什么来龙去脉也不多问,直接说:“我认识葬仪社的人,我来联系。”
裴浅海本来不打算让他知道,想就这样低调把事情办完就算了。
毕竟裴翔安对她,根本算不上父亲。
可是他就那样理所当然承担下来,甚至还开了玩笑说,“我有经验,我来操办。”
谁要这样的经验。
谁喜欢操办丧礼。
他待在长年见证生死的地方,手起刀落的救人,不代表他的心肠冷硬,江北驰的温柔包容,说明了他的心是热的,血液滚烫。
他只是用自己独树一格的温柔在包容。
面对这样的江北驰,她就更说不出“你别来,我不想你看到家里的丑事,我想将你隔绝在外。”
说了那他肯定更要来。
半夜裴浅海爬上床,悄悄把一个黑色绒布盒子藏到他枕头底下,趁着他熟睡,丝毫不忌讳他还重感冒中,慢慢翻身抱了上去。
是迟来的情人节礼物。
江北驰睡得浅,察觉身上有动静,慢慢睁开眼,因为感冒鼻塞,呼吸比平时稍微重一些,嗓子还带着一丝沙哑,“别靠我太近。”
“没关系,感冒就感冒,你不是医生吗?”
男人刚从困意里醒来,马上被气笑,“不是,裴浅海,我是医师不是神仙。”
“喔,我知道。”她闭着眼,把脸往他颈边蹭了蹭,“你睡吧,我明天替你请假。”
“……”
第一次察觉到她的依赖,江北驰很受用。
抱住她翻过身,继续睡了。
第五十三章 不要怪自己 不要生自己的气
隔天江北驰依旧是顶着半好的感冒回了医院值班,裴浅海递了单子请丧假,开始为期三天的丧假。
江北驰跟葬仪社沟通过,丧礼不讲求大排场,简单庄严是重点,即便是这样的方式死去,还是给了父亲最后一程一个低调又体面的仪式。
送父亲入土时江北驰也在,目光一刻也不曾从裴浅海身上转移开来。
她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告诉他,“不用紧张,我跟我爸不熟,小时候我住在亲戚家,长大一点就跟我爷爷一起住,我对他没什么情感,只有单纯的义务。”
他没说话,握紧她的手,捏了两下。
丧礼很简单,家属就两个,也不用多打点什么,仪式结束后,江北驰请了姑姑到餐厅吃饭,简单的菜色,就当一顿家常饭。
裴浅海早先没说自己交男朋友,裴慧瑛也不敢多问一句,怕问多了侄女要多心。
三人安静吃完一顿饭,照惯例两人送姑姑回家,不曾想在社区门口就遇上了两个不速之客。
两人看来是等了很久,肩膀上都湿了一片,一看到裴浅海直接指着骂:“终于等到个没心没肝的东西,爸走了怎么不说,怎么,怕我们去争东西?丧礼恐怕也跟爷爷一样办得吝啬对吧?我就不懂,防我们跟防鬼一样是什么心态?”
女人突然出声大骂,一行人都愣住。
裴慧瑛最先醒神,站在大嫂李面面前,“嫂子,这话就不对了,裴翔安什么德性,你们对他又是什么态度大家都知道,浅海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们管得着?”
“怎么管不着?”始终沉默矗立在一旁的裴祥春终于得了机会开口,老迈的褶子脸开口就没好话,“我自己的弟弟我这个当哥哥的还能不关心,们恐怕就是随便找块地方把他埋了我也不意外,浅海,当初爷爷的事我都没说,他病得那么重,让跟那医学院的男朋友要点方便给爷爷看病出钱也不肯,现在出息了,花点钱让阿安风光入土也不会,我们裴家怎么就出了这个不孝女?”
江北驰没说话,沉默盯着眼前这对中年夫妻丝毫不怕被人当唱戏的欣赏,恣意当街叫骂,薄唇抿着,嘴角绷得平而直,眼底的冷意越发凛冽。
琢磨出这都是裴浅海的长辈,他只能冷眼看着。
但,不代表他不会有作为。
裴慧瑛看江北驰冷着一张脸,心里着急,也不知道侄女跟这男孩到什么程度,是已经给知根知底了,还是刚开始摸索阶段,心慌意乱的就往孩子们面前挡。
“大哥,够了啊,当时浅海才大三,还是个孩子,自己都得打工攥生活费,她能干什么,人家男朋友就算家境好,爸爸是副院长又怎么样,人家也不欠我们,你们也就仗着养了浅海几年就以为自己是人家爸妈了啊,连给口饭吃都抠抠搜搜,人家奖学金没往女儿身上贴吗?就只会想着那破房子,还有完没完!”
“阿瑛,也闭嘴吧。”
李面接话。
“谁不知道当时浅海住那时老公也不老实,眼神净往浅海身上飘,就不知道私底下吃了多少回豆腐,自己不也是心虚愧疚才让浅海回老头那吗?不然干嘛没事对浅海好,还不是企图着老房子卖了能分一杯羹,现在可别在那装菩萨,伪君子可比不上我们真小人!”
仿佛被一针扎在命门上,裴慧瑛难堪地闭上了嘴,看向侄女的目光复杂又惭愧。
江北驰目光更加沉了几分。
老旧的社区大楼听到有人吵架,住户也忍不住拉开窗户探出头来,饶有兴致的想听听别人家的丑事。
这样逼近撕破脸式的争吵眼熟的很,裴浅海一如当年,就站在那看着不说话。
像是旁观者一样。
甚至她总是在想。
难道秘密就不能永远让它只是秘密吗?
为什么就得说出来。
又为什么,承受的,永远是她。
而现在,必须承受这难堪的,还多一个人。
这一辈子她在路边绝望过很多次,绝望到想走入车潮里一了百了的时候也有过。
好心人把她拉了出来,告诉她,总是有办法的。
确实。
十五六岁时,她的烦恼很多,每天都在想的是――
没有钱念书的时候怎么办?
没有家可以回的时候该去哪儿?
没有办法时,谁可以接她一通电话。
好在,这个世界还是给了她一点善意,让她继续往前走。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相对的,所谓的等价交换原则,她接收了多少善意,也就得承受多少恶意。
比如现在。
在她有了比在乎自己更在乎的人时,有人把她最丑的一面揭开了。
她现在看起来冷静,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怕得不敢去看江北驰一眼。
她多怕,看到他厌恶不耐烦的表情。
可她的安静,引起了李面更激烈的批判。
“浅海就是不懂事,房子卖了有钱了,是不是在男朋友面前就更有底气,哪还要到处打工,天天跟着男孩出去逛街吃饭不好吗?当时不听,活该那医学生跑了。”
握紧的拳让指甲肉刺紧掌心里,她猛地抬头,红着眼看向面前的人。
她爱的人,她爱得如此小心翼翼,凭什么要让这些恶人糟蹋。
天气越来越冷,寒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她忍不住哆嗦了下,一件外头就这样兜头盖了下来。
世界霎时一分为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冬天的雨,满满都是他温暖干燥的气息。
她仓皇地要将外套拉下,江北驰轻易就按下她的动作,把人往怀里带了下,尚未痊愈的嗓子还带着一丝哑,冷淡的嗓音透过寒风清清楚楚飘入她耳里,“在这待着,我可能要大逆不道一分钟,眼不见为净。”
说着把人放下,转身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大伯母,“好,我就是那个医学生,没跑,人好好的在这呢,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找律师,要房子也可以,要钱也可以,打个官司看看,也许有机会。”
尖酸刻薄之辈何时见过这等用气势辗压人的存在,三个长辈一时间安静下来,但也不过几秒,裴翔春马上发难。
“浅海,哑巴吗?我们好歹也养过,别不是要忘恩负义吧?”
“我……”
裴浅海下意识开口要争论,江北驰却将她往后一拦,噙着笑开口:“没有恩哪来的义?伯父伯母,我们法院见。”
……
江北驰领着裴浅海回家时,她还有些不踏实,转头往身后多看几眼,眉头紧蹙,连脚步也延宕许多。
心烦意乱的。
她以为所有事随着裴翔安入土为安可以有改善,偏偏全都摊开在江北驰眼前。
可是他跟黑洞一样,把所有消息跟负面情绪都消化得一干二净,甚至不对她发表任何批评与意见,好像概括承受她的所有,可就是这样,她会更难受。
“先去洗澡,洗完澡吃饭。”
一进门,江北驰就推着她去洗澡,还给她弄了一浴缸的艾草水,说是去霉运。
笃信科学的人何时也信玄学了。
可是一浴缸的水散发淡淡的青草香,像是玫瑰浴一样,很安抚人。
她泡在水里有些昏昏欲睡,直到江北驰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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