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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一片月——君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1 17:14:57  作者:君芍【完结+番外】
  “梅婆婆是这里的主人。”
  “张子大……”李纤凝喃喃念这名字,“这么说还有个张子小咯,兄弟两个?”
  花露眸光灿灿,“小姐姐,你真聪明。”
  “这院子里除了他们仨,还有谁?”
  “还有几个打手,很凶,谁不听话就打谁。”
  “咱们这是在哪里,看样子,不像城里。”
  花露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纤凝明白一时半会儿出不去,索性安心坐下来,观察情况,收集信息,以备后用。
  花露看到她坐下,紧挨着她坐下。大约平时也是个话唠,嘴上紧着问,“小姐姐,你是怎么被抓来的?”
  李纤凝嫌弃道:“什么称呼,叫我阿凝就好。”
  反问花露,“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提到这个,花露眼泪又止不住了,“我好好的在路上走着,突然被抓来了,公孙姨娘一定急死了,呜呜呜……”
  李纤凝听得奇怪,“为什么是你公孙姨娘急,你爹娘不急吗?”
  花露扁了嘴巴,“我没有爹娘。”
  李纤凝听了,原不想打听她的伤心事,谁知她自顾自招了,“我生下来就没有爹,娘一个人带大我,前阵子娘服毒自尽,现在我住在公孙姨娘家里。”
  李纤凝听得诧异,“你娘好端端的干嘛服毒自尽?”
  花露小脑袋瓜摇的拨浪鼓一般,“不是好端端,徐阿叔不要她了,还卷走了家里的钱物,娘又生气又伤心,就服毒自尽了。”
  李纤凝听出这里面有故事,倒忘了自己的处境,认真同花露攀谈起来。花露人小,说话不利索,李纤凝费了好半晌才从她的言语里拼凑出事情全貌。
  敢情她生在行户人家,娘亲是个娼妓,恋上了进京赶考的徐姓举人。那徐姓举人来她处嫖宿,她非凡分文不取,反给他买纸买墨,资助他科考。徐举人呢,自是温柔体贴,嘘寒问暖。可惜好景不长,徐举人金榜落第,欲回徐州老家,原和花露娘亲讲好了带她娘俩一起走,哪知男人言而无信,不辞而别,更甚之,顺手牵羊卷跑了她仅存的财物。花露娘亲一时想不开,吃砒霜死了。
  李纤凝接着问,“你的那位公孙姨娘呢,她又是谁?”
  花露回答,“公孙姨娘是我娘的好姐妹,待我极好。”
  李纤凝了然,敢情还是娼妓。
  屋外忽然响起交谈声,李纤凝止了话头,屏息听去。
  “娘,今个儿我和大哥进城里办事,捎回一件好货,您进去瞅瞅,模样好生标致,年纪也合适,必能卖上个好价钱。”
  接着是一阵开锁声。
  花露闻声躲到李纤凝身后,拉着她的衣角,瑟瑟发抖。
  随着木门开合,走进来一位六十左右岁的婆子,头上箍着凤穿牡丹眉勒,眉勒下面一双吊眼,老而不失威。打李纤凝面庞上淡淡一扫,冷哂道:“的确是个好货,瞧那副面相,怕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娘看人真准,这丫头委实不是省油的灯,路上还咬了大哥,敲晕了才算消停。”
  “好好看着,别叫跑了。”
  “放心吧娘,晚上有小四小六守夜。”
  婆子闻言放心离开。
  待门锁落下,花露附耳说:“她就是梅婆婆。”
  “看出来了,黑心的老货。”
  花露替她紧张,“你小点声呀,她还没走远。”
  李纤凝哼了哼,并不在意。
  晚上放饭,仅是一碗未脱壳的糙米饭,李纤凝家里的下人都不吃这等饭,她岂会吃。
  花露劝她,“你吃点吧,不吃夜里会饿。”
  李纤凝忽然起身,走到门前猛踹门。
  守门汉子开了门,恶声恶气,“作甚?”
  “告诉那老牙婆,饭我吃不下,叫她送好的来。”
  “他娘的,你当你是千金小姐,到了这种地方,还想吃好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我不吃。”
  李纤凝把饭掷地上。
  “嘿,你个小贱货!欠大爷收拾?”汉子骂一声,卷起胳膊袖,预备收拾李纤凝。
  同伴拦住他,“算了算了,小张哥还指望这丫头卖上个好价钱,你给打破了相,小张哥岂不找你算账。她爱吃不吃,谁饿谁知道。”
  劝服了汉子。李纤凝当晚饿了一宿。
  花露夜里听着她肚子咕噜噜响,跑到墙角,也不知鼓捣些什么,须臾,双手合着回来,“我给你捉了一只小虫。”
  “什么?”
  花露生怕小虫跑掉,双手嵌开一条缝隙,给李纤凝看。
  借着月光,李纤凝瞧那虫儿黑黢黢,是个硬壳虫,活像香娘子。
  花露又说:“你别看它丑,嚼起来很香的。你吃呀,吃了肚子就不叫了。”
  李纤凝看神经病一样看她,“要吃你吃,我才不吃。”
  复又躺下。
  花露热脸贴冷屁股,葡萄眼眨巴眨巴,很是无措。呆了半晌,揪起虫儿的两只须须,放嘴里嚼了。
  不能白捉不是。
  李纤凝听着那咀嚼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45章 蛾眉月篇(其八)买主
  李纤凝和人贩子较上了劲儿,滴米不进。恰逢这两日有人过来看货,梅婆婆恐她饿的面黄肌瘦,不好脱手,命人给她送来一碗冷淘。
  香蕈打的卤子,比不上东市的肉卤,尚可入口。旁边还配了一只水煮蛋,几颗碧绿小青菜。
  李纤凝坐在小杌子上,独自吃面。其他女孩儿看着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尤其花露。
  她吃了几日糙米了,那东西又粗又硬,没滋没味。如今卤子香飘满屋,她嗅着那香气,口水不争气地流下来。问李纤凝,“可以给我吃一根吗?”
  李纤凝睄她。
  她拿手指比划,“就一根。”
  李纤凝没理睬,仍旧吃光了。
  花露抱膝坐在角落里,唯有啃手指而已。
  花露心思单纯,李纤凝没给她吃食,她也没有怨意,仍旧来黏李纤凝。
  “阿凝,你说,我们会被卖去哪里?”
  “为什么想着被卖,你不想回家吗?”
  “我当然想着回家啦!”花露攥着小拳头说,顷刻又泄气,“可是没希望的,我们逃不出去。”
  李纤凝不言。
  花露接着说:“如果能和阿凝卖到一处最好啦。”
  “我们又不熟,你挂着我作甚?”
  “我们不是好朋友么,好朋友就应该在一起呀。”
  李纤凝一阵无语,她什么时候和她是好朋友了?
  晚上放饭,其他人照例是糙米饭,李纤凝得了两张胡饼。
  有了早上那碗面垫底,李纤凝腹中并不如何饥馁,只用了一张。另一张掷花露碗里。
  碗中突然多了一张油香油香的胡饼,花露又惊又喜,“阿凝……”
  “吃吧。”
  花露感动的泪眼汪汪,“阿凝,你待我真好。”
  李纤凝瞧她又摆上架势了,一脸嫌弃,“快吃,少说话。”
  大约来了大卖主,一大清早,张家兄弟带着巾子和清水进来,擦洗干净女孩儿的脸庞。有衣衫破烂的,外面给罩了一件干净布衫儿,力求看得过去。
  拾掇妥当了,给拉到一间干净厢房里,排成一排站好。
  厢房里除了梅婆婆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富态圆润,一个尖嘴尖腮。
  梅婆婆捏着茶杯,笑呵呵道:“这不,人来了,你们瞧一眼就只我话不虚了。”
  尖嘴男人大概是中间人,先作速过目一遍,“梅姑所言不虚,这次的女孩子成色确实好,六爷瞧瞧,相中哪个了?”
  被称作六爷的男子手持一把蒲扇,一边儿扇着蒲扇,一边儿端详对面的女孩儿。端详到李纤凝身上,但见她身量纤纤,五官伶俐不失柔美,内眼角尖尖,向下勾折,带出一段天然妩媚,过目难忘。身材和模样皆没话说。
  频频点头,指着说,“这丫头不错。”
  “费了好大劲儿弄来的,我也不欺您,五百两银子,您把人领走。”
  “五百两银子买十个也买得了。”
  “货和货能同嘛,五十两一个的毛丫头我手上也有,您肯要么?像您这样的人家,不得挑着拔尖儿的人才选,将来调教出息了,受用的不还是您?”
  “饶是这么说,也没有五百两的价钱。”
  中间人自是两头说好说,一面附和五百两实在太贵了,一面又不住称赞属实佳品。双方正为价钱磨牙,哪知花露突然往前一挣,扑到那六爷跟前,大呼,“王伯伯,王伯伯。”
  初初进来时,花露胆怯,不敢看人,一直低着头。后面听到六爷说话,耳里熟悉,抬头一看,竟是一条街上住着的伯伯。
  六爷吃了一惊,认出是花露,“嗳哟,这不是花家姑娘嘛。”
  “是我呀王伯伯,我是露露,你救救我,他们把我捉了来,不准我走,只给我吃糙米饭,我好想家,想公孙姨娘。”花露痛哭流涕,抓着六爷袖子不撒手。
  张子大张子小两兄弟上前强行拆解。
  六爷着恼道:“这是怎么说,不说是洛阳的女孩儿么吗?”
  梅婆婆一面叫儿子把人带下去,一面安抚六爷。
  回到木屋,花露止住抽噎,渐渐的露出笑容来,悄悄和李纤凝说:“王伯伯一定会救我出去,等我出去了,再找人来救你。对了,你家里住哪?”
  李纤凝不答,反问她王伯伯是谁。
  花露说王伯伯是邻居,家里养着许多女孩子。她娘过世后,还想问她的公孙姨娘买她来着,公孙姨娘没同意。
  李纤凝冷笑,“原来是老龟公。”
  花露不明白李纤凝为什么是那个表情,一双眼睛闪着疑疑惑惑的光。想到马上就能出去了,又忽闪忽闪,笑出弯弯月牙。
  花露扒着窗子,不错眼珠地看,盼着她的王伯伯下来接她出去。等了好久,等得她眼里的期盼变作了焦急,她的王伯伯终于出现了。
  王伯伯和梅婆婆等人有说有笑,朝着院门口走去。
  花露急了,“王伯伯怎么不接我走?”愈发急的堕了泪,哭叫道:“王伯伯,王伯伯!我还在这里呀,为什么不带我走,我想回家……”
  所谓的王伯伯头也没回,出了院门上车往北去了。
  梅婆婆这头送完客人,把笑容一收,气势汹汹走进关女孩的房间。
  目光落在花露身上,花露不禁一缩瑟。
  梅婆婆寒声下令,“打!”
  花露嘴巴一咧,哭声逸出来,紧紧抱住李纤凝,“不要打我呜呜呜,我也不敢了呜呜呜。”
  张氏兄弟上前抢夺。
  “阿凝!阿凝!”
  李纤凝挣不过他们,花露被夺走,按在条凳上。浸了水的藤鞭,柔韧异常,激灵灵抽在屁股上,衣物裂开,留下鲜红凛冽的印子。
  “小贱种,你这一吼不要紧,害我一个铜钱没赚,反搭进去五十两银子的封口费。想逃,哼,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说话间打的更紧了。花露哇哇大哭,叫声凄惨。
  其他女孩子害怕的缩成一团。梅婆婆眼角扫过,冷笑道:“都看清楚了,这就是妄图逃跑的下场,哼,熟人,你以为熟人能救得了你?亲爹亲娘来了我也有法子对付。趁早打消了那心思,再有下次,剁了喂狗!”
  到底还指望着花露卖钱,没下死手。饶是如此,花露伤的也不轻,屁股都开花了。摊在条凳上,满头大汗。
  李纤凝用衣袖蘸去她额头上的汗,“花露?”
  花露哼哼,“阿凝,我是不是快死了?”
  “哪里就死了,你挺住,我们还要一起逃出去呢。”
  “逃不出去了,会被喂狗。”
  “吓唬你而已,视财如命的老牙婆,她才舍不得。”
  “阿凝,我好疼。”
  李纤凝看她臀上红凛凛一片,有几处还见了血,跟她说:“你等着。”
  走到门前猛拍门,问他们要止疼的药,哪里有人理她,不理李纤凝一直敲。敲的院中狗吠阵阵,不得安宁,连敲了半个时辰,门猛地被从外面拽开,张子大那张刀疤脸出现在门口,凶神恶煞的面相把李纤凝唬一跳。
  奓起胆子同他叫板,“怎么,也想把我打一顿?”
  张子大一言不发,扔过来一把青草和一只石钵。
  李纤凝不解其意,“这是什么?”
  “草药,捣烂了给她用。”
  “我不会捣,为什么不拿药膏来?”
  张子大不理会,锁门去了。
  这头李纤凝看着脚下的草药和石钵发怔,她哪里会捣什么草药?
  问通铺上蜷缩的女孩们,“你们谁会捣药?”
  女孩们面面相觑。
  当中有一人弱声道,“把草药放进钵里,拿着石臼捣,捣成糊状。”
  李纤凝说:“既然你懂,你来捣。”
  女孩:“……”
  药捣好了,李纤凝问女孩:“这就可以吃了吗?会不会太难吃?”
  女孩:“……这是用来敷的。”
  李纤凝:“……”
  变成绿糊糊的草药,青草香气浓烈。李纤凝抓起一把,敷在花露伤处。
  花露人已昏迷,臀上传来凉意,哼了两哼。
  李纤凝看她的脸给湿发糊住了,拨去一边,安慰她,“药敷上了,一会儿就好了。”
  花露虚弱无力,“阿凝,你不要丢下我。”
  她的手四下摸索,极力搜寻李纤凝。
  李纤凝把手送过去,任她抓握了,“放心,我不离开你。安心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李纤凝不擅长哄人,她永远是被哄的那个。处在眼下的境况里,她仿佛无师自通,也会安慰人了。
  花露受伤,每天迷迷糊糊的只是睡,李纤凝哪里还能叫她再吃糙米饭,把自己的饭分一半给她吃。
  花露感动不已,每次吃饭前都要掉几颗小珍珠。李纤凝受不了,直骂她小鼻涕虫。
  大抵又有了新买主,大抵这个买主不如上一个阔绰。张氏兄弟叫了其他女孩子出去,独留下花李。叫出去的女孩子呢,也没给梳洗,灰头土脸的拽出去了。
  这次也不进厢房相看了,直接站在屋前的大槐树下。
  梅婆婆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派头甚足。在她对面,立着个驼背男子,大约是买主了,身上穿着一领半旧青布衫,眼睛好似还瞎了一只,看不见眼珠,乞穷俭相,难怪梅婆婆茶也不请他吃一杯。
  李纤凝窗缝里看见,回头对花露说:“这次的买主是个穷酸阿叔呢。”
  花露听说了,也蹭过来看。她臀上的伤经过几天调理大好了,行走坐卧皆没问题。
  两人一起挤在窗缝下。花露说:“看着像阿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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