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着没动,姿态维持在一个僵持的状态。
唯有的动作,怕就是那只夹着烟的手指,凑近再推开,反复来回做了三四次,周敬生打口袋中摸出一个磨砂质地的小盒子,粉嫩色的。
粉得都让她觉得,好像他要开始哄小孩。
轻轻的摁置在桌面上。
周敬生缓慢的抬脸,他那双眼睛覆盖一层浓黑厚重的睫毛,又长又密。
“这是答应你的生日礼物,提前送你了。”
江宁生日距离现在还远着呢!
但每年周敬生都会给她送各种各样的礼物,大多以一些昂贵的首饰为主。
年年生日都不重样的。
一想到她26岁的生日,是要在国外过,身边少了一个人,江宁有种深深的落寞感,像是扎根在她心里的树,被人连根拔起。
她也没交情别扭。
伸手拿过来,打开盒盖。
里边静静躺着一颗晶亮的蓝宝石,跟她半年前在珠宝展览上看到的那一颗,一模一样。
江宁当时还在电话里跟周敬生稍加提了一句,说它很漂亮。
但也很贵。
说不出眼下的情绪是个什么滋味。
喉咙跟食管,再到胃里都是一阵阵的酸苦。
她明明什么都喝下去,却苦得要反胃作呕了。
原本干涩的眼里,逐渐晕染开一层水雾,江宁强忍住:“这颗很漂亮,但是礼物太贵重了,我没有理由收下,小叔还是把它拿回去吧!”
她伸手推过来。
周敬生半垂眸眼,如猎鹰般的睛睨在她手背上:“嫌弃了?”
他还记得她上次说他的钱脏。
周敬生也向来是个记仇的男人。
江宁做到面不改色:“嫌不嫌弃的,现在也轮不到我,在我前边不还有个凌小姐嘛,这枚宝石送给她最为合适,至于我的生日礼物……”
“江宁,别这么别扭。”
他每次这么说话时,大多数是在提醒对方。
她顿时识趣的噤声。
“收起来。”
他命令道。
江宁依旧没动作。
周敬生吞咽几口烟,烟雾在嘴边来回的升腾,他气息喘得沉了些许,扬声道:“别让我开口说第二遍。”
她这才不情不愿的把东西塞进口袋。
刚塞进去,身后的门板被人推开了。
秦姣走进来,看到她跟周敬生面对面落座,他脸色还不太好,秦姣问:“阿生,爸刚才也是一时冲动,你说话别总是这么呛他。”
听似一句简单的话,实则暗藏玄机。
“大嫂,我不怪爸。”
周敬生回复得很自然坦荡。
至于怪不怪的,在场的江宁跟秦姣自然心里有数。
谁也不是傻子。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这种事情摊在自己身上,她们不一定做得比周敬生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人,反正江宁她做不到。
她很小的时候,刚进周家,就听过不少关于周敬生的事。
他跪着求周洪祖给他母亲一个名分,周洪祖只是甩给他一句冷冰冰的:“你妈名声不好,往后你跟我回周家,你妈断然不能进周家大门。”
其实吧!
所有人都看得懂,那年的周敬生已经懂事了。
放他在外漂泊,难免影响周洪祖这一辈子的英明,把周敬生带回周家养着,不光是博得个好名头,还能时时刻刻拿捏他那张嘴。
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年的狼崽子,如今真的养成了恶犬。
周敬生掐灭烟,起身:“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他很识趣,把空间让给秦姣跟江宁。
许如宜在楼道口抽烟,女人本就生得妖娆多姿的,加上那驾轻就熟的抽烟姿势,更是看得勾人心魄。
她能勾得动任何男人,唯独勾不动这个曾经为了她要死要活的周敬生。
见他下来,许如宜哼笑一声:“真打算娶个戏子进门?”
她不是吃味,是恨了。
江宁暂且能忍,凌玲她是半点忍不得。
“戏子不是人?”
周敬生嗓音冷冷淡淡的,连点温度都没带。
许如宜有些翻脸的意味:“周敬生,这周家真是什么烂人都能进得来门了吗?你忘了当年爸说的什么话?能做周家女人的人,都得家门清白……”
这话无疑是直接戳在他肺管子上。
他一双鹰眼,猛地扫向她,眼底都是锋芒跟刺:“谁是烂人?谁又家底不清白了?”
许如宜后知后觉。
想到了周敬生当年那个不清不白跟周洪祖睡过的妈。
她头皮一阵发麻。
从头到脚的神经都绷紧了。
周敬生看人的眼神,特别的吓人,里边血腥气很重。
许如宜哆嗦着唇瓣,眼里都是恐慌:“我……我没那个意思。”
“下次说话前,先想想这话该不该说。”
他绕过她,径直往楼下走了。
第93章 烂在肚子里
佣人在收拾行李。
江宁坐在阳台抽烟,烟雾一口接一口的往外吐。
浓烈得迷人眼睛。
不多时,她眼眶发红发热。
佣人来敲阳台门,恭恭敬敬:“江小姐,行李都收拾妥当了,需要帮忙拖下去吗?”
闻声回眸。
一个黑色的中型号皮箱,静静的摆放在床角旁。
安静得就像她现在的性子。
“好,谢谢了。”
觉得讽刺的是,她在周家住了十几年,能收拾走的行李并不多,一个皮箱满满当当,除了她工作后自己买的那些衣服,周敬生送她的东西一样也没带。
看着那些金贵的首饰,觉得可惜,佣人又问:“这些首饰您还要吗?”
在没有跟周敬生闹掰之前。
江宁一直都很珍细他送的金银珠宝。
他出手阔绰,很多首饰都是花高昂价格买下的。
有很长一阵子,她喜欢得恨不能晚上抱着睡觉,如今再看来时,心生可笑。
“人都没了,留着东西有什么用,你们拿去分了吧!”
“谢谢江小姐。”
佣人上下好几次,分批把行李箱跟首饰衣物类的,尽数搬走。
偌大的闺房之中,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江宁抽在嘴里的烟,满是苦涩。
手指稍加用力,她掐灭扔掉,起身时难免会看到楼下,周敬生站在院落里那颗桂花树下,年纪相当他风华正茂,身形笔挺。
他在跟周正卿说话。
距离太远,说的什么没传到楼上来。
江宁手肘撑着栏杆,看了许久,看得眼睛都干涩发酸,她收回视线下楼。
沈慧心私下给她点拨:“宁宁,去了国外别委屈自己,有什么事要先跟妈说,知道吗?”
秦姣夫妻两再是对她好,可毕竟人家先是周巡的父母。
这人心隔着肚皮。
万一周巡在国外有个三长两短的不测,外人会怎么想?
江宁忍着酸涩不已的眼睛:“妈,我知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沈慧心环顾圈四周。
见没人在,她伸手塞了张银行卡给她,银行卡的背面还覆着一张名片:“这是妈在国外的朋友,跟你爸当年有恩情在,有事你找他。”
“妈,我……”
“宁宁,别推辞,妈没用不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还要让你嫁进周家,妈能给你的就这么……”
江宁怕自己一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把抱住沈慧心:“你说什么呢。”
沈慧心这些年从牙缝里左挤右挤的,也存下一笔钱。
本来也是打算留给江宁做嫁妆的,早晚要给。
母女两聊心一番,沈慧心送她上车。
两人眼里的雾气都不浅。
江宁还没顾得上心里难受,周敬生上前,拉门上车,周正卿一家三口在后边的车里,她自然得跟他坐在一辆车上,顿时空气都变密了。
她微微把头侧回去。
动作轻细无意。
男人坐姿优雅,后背懒懒靠在黑色的真皮座椅上,薄唇轻抿,浓密的睫底是两堵漆黑。
刚上车不到五分钟左右,周敬生的手机一直响。
但他未有半点接听的意思。
本身车厢里空间就不算宽裕,两边车窗还严实紧闭。
聒噪的手机铃声吵闹得江宁耳膜疼。
她没看人,看着他手里的手机,眼神尖锐伶俐,口齿很冷:“凌小姐的电话,你确定不接吗?”
周敬生手抬起去看。
江宁本以为他是要接电话。
结果是,下一刻他直接按了挂断键。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接?
后半句,她没直白的说出来。
周敬生扭头,他那双眼漆黑得像是鹰眼,声音不辨喜怒,像是教她道理:“喜欢不表示我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对方的脾气。”
这话很符合眼前男人的风格。
“你这话是在点拨我吗?”
“想多了。”
车一路开到机场,两人都相安无话。
周敬生拉开车门,站在门旁等她下去。
江宁提腿往外跨步,刚站稳脚跟,他的手掌顺势攀在她腰上,男人胳膊稍加力道将她扶稳:“小心点。”
从他口鼻之间吐出的温热气息,尽数喷洒在她脸庞。
江宁感觉脖颈与耳背都是热热的,麻麻的。
她没抬脸去看他,随手将他的胳膊推开,在外人浑然不察的情况下。
被人推开,周敬生倒也不以为意,甚至脸部表情都没皱一瞬。
“过去吧!”
看他那样子,估摸着是不会去送人了。
江宁楞了瞬。
周敬生已经重新上车,司机见她迟迟未动,解释:“周总待会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议,他不能亲自去送您跟小少爷了,江小姐见谅。”
江宁心里酸酸胀胀的,还有几分发堵。
他坐在后排位置,目视前方,眼不斜视。
她强撑着精气神,勾起嘴角:“我祝你跟凌小姐幸福美满。”
她竟然祝福他跟别的女人。
周敬生心头忽然就涌上来一股,极其强烈的不满。
“开车。”
面前的车缓缓行驶出去,在两米外调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江宁眼泪差点一触即发。
在眼眶里来回打了好几个转,她双手攥紧得掌心刺疼,暗自鼓气:“江宁,你别那么没骨气,他周敬生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周家一个养子罢了。”
“宁宁。”
秦姣在身后喊她。
不过四五秒,江宁把脸上不合时宜的表情收敛到一干二净,半丝不漏。
她走到一家三口身边。
周正卿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有所察觉了。
奈何周敬生走得干脆利落,他也不好再开口刨根问底。
打上次江宁被陈冬伤,周敬生在医院每日每夜的待着,反口咬断了碧水山庄的财路,周正卿就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江宁这么大个人。
还是个各方面都很优异的女人。
周敬生也不是庙里敲钟过日子的和尚,男人那点事,作为男人的他最懂。
十几年,一个屋檐下的相处。
周正卿觉得自己眼前,仿佛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纱雾。
随时要被挑开,真相也随时要揭露。
不过他挺怕这一天的到来。
他怕周巡承受不住,周家更承受不住。
周正卿唯一能做的,便就是一并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第94章 要么避让,要么硬上
下午的飞机刚走。
江州下起一场异常大的瓢泼大雨。
雨势大到,就像是要把整个江州淹没掉。
话说江宁这一走,周敬生的心脏,真的是如空缺了一大块,时不时的还会有一些凉风往里窜,就比如眼前来找他的周正卿。
周正卿是单独要见他。
蒋阮拉上门出去。
“阿生,一直没机会问你,你觉得宁宁嫁给阿巡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周正卿开门见山,声音难掩试探。
周敬生俊俏好看的面庞,是一片令人揣摩不透的平静。
无波无澜。
好半晌,他似想好了,稍稍抬起下眼睫,回答道:“挺好的,郎才女貌。”
“我是问你。”
周正卿就差直接一句话点破。
兄弟两人之间的氛围,上升到一个怪异的高度,周敬生右手捏着截烟,凑近抽了一口,烟雾笼住脸型,犹如给他分明的轮廓打了层影子。
特别朦胧性感。
周正卿只是性格和善软糯,但绝对不是傻。
他掐掉烟,身姿往后靠:“大哥,我没什么想法。”
“你不喜欢她?”
这句话终于问出口。
周敬生刚丢掉烟的手指,微不可察的抖了下,他快速收回,轻笑道:“她是阿巡看上的女人,我怎么会喜欢呢?大哥是不是多想了什么?”
“那就最好。”
他道:“别说我不喜欢她,哪怕我是真的喜欢,我也不会跟阿巡抢女人的。”
当然了。
周正卿对他何尝不是有过救命之恩。
整个周家都知道周洪祖不待见周敬生,打小连家里的管家都各种苛待欺负他。
周家旁亲那些同龄孩子更是别提了。
逮着他欺负。
所以,在被周洪祖接回周家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周敬生的生活,都是那种噩梦阴影,他每天过的日子就是被人欺负嘲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忍。
可总有忍不住的时刻。
进周家的第三年,周敬生跟周家二叔的儿子大打一架,他力气大,将人一把推进了水池。
所有人都知道他没人罩着,更是不受当家做主的周洪祖的宠。
没人给他说情。
周敬生被关在幽静不通光的密室里,待了三天。
若不是周正卿替他求情,恐怕他活不过那一年。
当时下去救他的管家,都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大跳。
周敬生饿到啃噬自己手胳膊,胳膊上的皮肤坑坑洼洼,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的骇然。
也是从那时起,周正卿明白他到底有多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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