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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女——君芍【完结】

时间:2024-07-13 14:39:38  作者:君芍【完结】
  “秦武侯有事?”
  秦避醒悟,忙呈上手中摺子。
  “裴寺丞托我办的事我打探清楚了,这是详细的记录,请裴寺丞过目。”
  裴缜接摺在手,深感其厚,怕不是得有上万字。
  惊讶融于眼底,不曾显现:“多谢,若非你帮忙,我又有几日好忙。”
  “说到底这也是坊里的事,可惜张娘子已故。真不知坊里近来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
  “坊里发生命案,你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以前还能偷个懒,现在是一刻不得松懈。每天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说完似想起什么,“对了,我在巡逻时发现这个,不知是否有用。”
  秦避掏出布包,一角一角展开,露出当中的物件来。
  裴缜持起端详:“这是……”
  “裴寺丞有没有觉得它很像。”
  裴缜与尸体打过交道,见识过骷髅,“确实很像骶骨的部位。你打哪发现的?”
  “坊北头的小竹林里。”
  “改日我交刘仵作鉴鉴。”裴缜将东西重新包好,放置一旁,另翻出一张写有人名的纸条来,“这几个人与张萤娘有些勾连,你抽空上门查查。有可疑之处务必回我,若没有……就算了。”
  秦避应承下来。
  待秦避离开,裴缜取出摺子翻看。摺子个别地方滴有烛泪,可见是点灯熬油写出来的。这份用心倒叫裴缜有些过意不去。
  张萤娘生于通化方,父亲张四方是个担担儿卖花的货郎,母亲郭十娘却大有来头,乃是长安富商郭孝通之女。郭孝通专做珠宝生意,东西两市的珍宝铺子超七层为他所有。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地位虽比不得仕宦子弟,凭借着富埒陶白的身家,依然可以在王孙贵族的筵席上混得一个席位。郭孝通处处攀附权贵,也不过是想为女儿谋求一个好归宿。
  不想郭十娘竟私自把终身托付给了货郎张四方,张四方日日担担儿卖花,做女人的生意,花言巧语信口拈来,惯会哄女人开心。
  郭十娘被张四方哄得芳心可可,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心要嫁他。以致珠胎暗结。
  郭孝通一片苦心付诸流水,气得一病不起。郭十娘出嫁,他送她一盒珠宝做妆奁,同时立下誓言,不论今后她过得好坏,绝不过问她的事。等同于没生养她这个女儿。
  郭十娘含泪出门。
  婚后,张四方渐渐显露其猥琐本性,郭十娘怀胎六月,他竟不顾胎儿安危,一心只想狎昵。被拒后心怀忿忿,问郭十娘讨钱,自往妓坊去嫖。可怜郭十娘挺着大肚子,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还得自己洗衣煮饭,操持琐碎。
  原想孩子生下来后,张四方尝到为人父的滋味,能收收心,街坊四邻也是这样安慰她的,哪有的事。张四方见郭十娘生的是女儿,不闻不问,只和妇人们打得火热,花儿也不好好贩,一天下来赚的钱不够一家三口裹腹。
  郭十娘见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拿出一部分妆奁,给张四方做小生意,张四方哪里是做生意的料,不出意料赔了。从此理所当然地窝在家里,吆五喝六,寡妇堆里混日子。不出一年,彻底沦为依靠妻子养活的懒汉,每日不思进取,不是喝酒就是嫖妓。父亲有言在先,不会管她的事,郭十娘唯有独自吞咽苦水。
  萤娘在母亲强自压抑的恨意里长大,时不时遭受虐待,据街坊四邻讲,小时候她的身体总是青一块紫一块,鲜有完好的时候。
  萤娘十岁那年冬日,张四方醉酒归家,与郭十娘发生激烈争吵,郭十娘心灰意懒之下点燃一把大火,烧了丈夫烧了屋子,自己也葬身火海。
  萤娘亲眼目睹熊熊烈火吞噬掉父母的生命。再后来,萤娘被祖父祖母接走,长到十六岁,许配给了延康坊一户打铁人家的儿子,男人命短,没两年死了,萤娘就此成了寡妇,多年来独自过活。
  裴缜看完心里发出一声喟叹,又是下嫁,又是不得善终。这世间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女人太多,而有情有义的男人又太少。于是幽怨,于是愤恨,于是有不计其数的情债,人间地狱,偿还不清。
  恰逢沈浊从外面回来,裴缜叫住他,询问他关于若若的事。
  沈浊见瞒不住,直接招认,“是,我和她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
  “你舍得她?”
  “舍得又怎样,不舍得又怎样。我这副样子,她怕是不会甘心当一辈子活寡妇。”沈浊颓丧地陷进椅子里,低头玩弄裴缜的纸镇。
  “只怕你会后悔。”
  “什么时候起我们两个当中你更关心我了,你难道就不担心你的好妹妹后悔?”
  “她虽一时无法接受,早晚会体会到鱼入大海的乐趣。”
  沈浊牵动嘴角,似是自嘲。玩弄镇纸的手缓下来,眼珠僵住,好半晌才见转动一下,带起眼睑处低暗红痕。
  裴缜默默叹息。
  沈浊站起身:“对了,我已经跟房少卿打过招呼,辞了这差事,最迟月底前离开。”
  “这又是何必?”
  沈浊苦笑:“我不辞当得住魏县令背后搓我脊梁骨?”
  “日后有何打算?”
  “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
  晚间躺床上,林畔儿过来抚他眉:“二爷心里有愁事么,眉头皱这么紧?”
  “案子不得进展,好容易有了眉目又打回原形。沈浊这边也不让我省心。”
  “沈浊还没有和他娘子和好吗?”
  “怕只有各自安好的份了。”
  “因为不能行房事吗?”
  裴缜失笑,将林畔儿搂入怀中:“这只是表面原因,一直郁郁不得志才是沈浊的心结。若他娶的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长安县令之女,他在魏县令这个老丈人面前抬不起头,面对若若也少了几节脊骨,积郁已久,以致不举,以致夫妻分道扬镳。”
  林畔儿眼睛圆圆:“沈浊他知道吗?”
  “他想不到这一层上来。”
  “你不告诉他?”
  “这种事非得他自己去领悟,旁人说不得。”
  林畔儿似懂非懂,趴在裴缜胸前,扯他头发玩。
  “沈浊那样的出身,怎会娶到县令之女?”
  “佳人有意村夫俏,沈浊虽出身不好,挡不住若若乐意。”
  “你一口一个若若,和她很熟吗?”
  “若若是般若的金兰交,我和般若刚刚成亲那会儿,她不说天天十天中总有八天赖在我们这,打那时起我们就很熟了。”裴缜说着笑了,“我们畔儿开始在意我了。”
  “嗯?”
  “你以前你从不打听我的事,眼下知道问了。”
  “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裴缜搂住她的腰,“这代表你的心在渐渐向我靠拢。”
  林畔儿眨巴眼睛。
  呆头呆脑的模样逗笑了裴缜,上手揉乱她的头:“小傻猫。”
第55章 .橘颂篇(十七)骷髅头
  秦避送来的骨头裴缜送去给刘仵作鉴定,刘仵作仅迎着日光看了两眼,屈指敲了两下便下定结论:“没错,是人骨。”
  “刘仵作看仔细了。”
  “我与尸体打了一辈子交道,是不是人骨我能看走眼?”刘仵作对裴缜不信任微微恼火,抬手指着屋内,“你瞧瞧我那一屋子的骷髅,我成天摸啊看啊,和它们一处吃饭一处睡觉,倘若认差,今后也甭在这行混了!”
  刘仵作房里光整副的骷髅就有三具,其他头骨、棒骨不计其数。裴缜已经尽量不去瞅,架不住他提,霎时感到阴风飒飒,鬼哭魂吟。青天白日里打一个寒颤。
  “和之前的头骨是否属同一具?”
  “裴寺丞这会儿又过于看得起我了,我是人不是神仙,这种事怎么判断得出来。”见裴缜神色气馁,不由道,“骨头打哪捡的?”
  “延康坊的武侯打坊北的竹林里捡的。”
  “怪事,竹林里怎么会有一块人骨?”刘仵作手捋胡须,喃喃自语,“且这块骨头有断折痕迹,像是经过大力砍锤,迎着阳光细瞧,可见几道清晰划痕。”
  裴缜陷入沉思。
  案情如丝茧,好容意牵出一根丝头来,“啪”断开了,再想重牵,思绪茫茫然无所着落,望哪个都是丝头,望哪个又都不是。
  刘仵作见裴缜沉默,进里间捧出一颗骷髅头来。那骷髅头两天前还是腐肉横陈,臭气熏天,眼下已被刘仵作拾掇干净,光洁锃亮,打过蜡一般。
  裴缜不明所以,刘仵作却已将骷髅头转过来,后脑勺朝向他,“清理出来才发现,这颗骷髅的枕骨上有块凹陷。”
  裴缜此时也顾不上恐惧,捧起来迎光细瞧,凹陷铜钱大小,凹面光滑。若还在世,隔皮肤想必也能摸出来。
  刘仵作补充道:“凹陷要么是天生的,要么是小时候磕碰造成的。总之,年头久远。”
  裴缜包上骷髅头,告辞前往延康坊。先入武侯铺,找到秦避,告诉他刘仵作鉴定的结果。
  “真是人骨?”虽然先头已经有了五分确定,得知消息仍是吃惊不浅,“莫非是那具找不到下半身的尸体,被人碎尸后抛于竹林?”
  “现在一切尚不能确定,来这里是想让你带着人手前去搜搜,看看能否发现些什么。”
  “没问题,我这就带人过去。”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裴缜微顿,“你可愿来大理寺做狱丞?”
  “狱丞?”秦避显得有些吃惊。
  “沈浊下个月便要离开大理寺,我需要一个能用得上的人,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
  “那好,余下的我来安排,你静待消息即可。”
  别过秦避,径往黄惜处来。街口遇到沈浊,晃荡着走来,满身酒气,十步之远也当不住那股冲鼻的味。
  到裴缜身前,一条胳膊横伸过来搭肩上:“我们裴寺丞又下来查案子?”
  裴缜推开他:“你正经些,纵是要走了,剩下的日子也给我好好干,这般懈怠像什么话!”
  沈浊东倒西歪,没个正形,“啧啧啧,裴寺丞教训起人来真不含糊。”
  裴缜不想搭理他,自走自路。
  沈浊本想跟上来,架不住胃里翻江倒海,扶着一处矮墙,哇哇地呕吐。裴缜本已经走远了,见他这样子于心难忍打附近人家要一碗水给他端去,沈浊就差没把心肝肺呕出来,漱过口,脱力般靠在墙上。
  “怎么会在这,去见若若了?”
  “没有。”沈浊鼻子堵堵的。
  “这几天住哪?一直住花四娘哪里吗?”
  沈浊没答,裴缜道:“搬到我那去吧。”
  “你不是也要搬家,我去你那干嘛。”
  “先住着,之后慢慢打算,一味住在花四娘处算怎么回事?”
  “我跟她好了。”沈浊蹦出这句话来。
  裴缜无言以对。半晌道:“你缓缓,我去趟黄惜家里。”
  “查案子吗?”沈浊挣扎起身,“我也去。”
  二人一同到黄惜家,宝儿在院子里堆雪人玩,见人来,礼貌地打招呼:“哥哥叔叔好。”
  沈浊上前抱起他:“怎么在外面玩雪,冷不冷啊?”
  “不冷。”
  “手指都冻成红萝卜了,还说不冷。”
  冯宝儿嘻嘻笑。
  “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叔叔。”
  “已经没有胡子了,还叫叔叔?”
  “叫顺口了。”
  “你这臭小子。”沈浊隔着棉衣拧他屁股。
  裴缜进入屋子,与黄惜两相问过好,开口相询:“上次问过黄大嫂,冯广白的头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标记,黄大嫂答曰颈皮上有颗黑痣。”
  “是有这么回事。”
  “我想我上次问的不够仔细,除了黑痣,骨头上可有易于辨认的记号……类似于凹陷。”
  “凹陷……”黄惜神色迷茫。
  “大概在枕骨的位置。”裴缜进一步提醒。
  黄惜凝着秀眉,回忆半晌,忽作恍然之色:“广白在宝儿这么大的时候,摔倒磕着过后脑勺,既没流血也没破皮,只是骨头凹下去一块。还是新婚之夜,我摸到他后脑勺儿有块坍陷,他讲给我听的。年头久远,裴寺丞不提我真想不起来。不过,裴寺丞怎么知道广白后脑勺儿有塌陷?”
  裴缜将布包放到桌上,打开结子。里面的骷髅头露出来,骇黄惜一跳。
  裴缜将后脑勺转向她,于心不忍道:“黄大嫂看看,骷髅头部的这处凹陷和尊夫的是否在同一位置。”
  “什么……”黄惜泪水在眶子里打转,拳头紧紧攥在胸前,目光瞟了几瞟,迟迟不敢正视。
  裴缜也不迫她,静静等待。
  少顷,黄惜闭上眼睛,一只柔软苍白的手颤巍巍伸到颅顶上,缓慢下移,当触摸到那处凹陷时,她的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泪水顷刻在脸上涌出两条溪流。
  黄惜缓缓地跪下来,额头贴到那颗骷髅上,压抑地哭出声来:“虽然只在十年前摸过一次……但是没错,是他,我的广白,我的夫君……”
  沈浊抱着冯宝儿进来,刚好目睹这一幕。冯宝儿从沈浊身上挣下来,跑到黄惜面前,操着天真稚嫩的嗓音问:“娘,你怎么哭了?”
  黄惜霍地将他揽入怀中,压抑在胸腔里的悲吟霎时转为嚎啕大哭。
  从黄惜处出来后,裴沈二人一度很沉默,沿着长街寂寂走着,谁也不说话。黄惜哀绝人寰的哭声到现在还回响在他们耳边,若非邻舍听到哭声过来安慰,他们两个大男人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在想什么?”最终还是沈浊打破沉默。
  “在想你和若若的孩子假如没有流掉,你和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个劳燕分飞的结局。”
  沈浊哭笑不得:“我还当你在想案子,怎么是这个!”
  “看到你那么喜欢宝儿那个孩子,不由得在心里这样假设。如果你们有一个孩子,想必不会是今天这样。”
  “也许吧。”沈浊挠挠头,“不过你知道吗?若若她压根没怀孕。”
  “没怀孕?”
  “小产是骗我的,我也是过了好几个月才知道。亏得我那阵子鞍前马后地伺候她。该死的贼婆娘!”
  “……”裴缜委实对这对夫妻无语。
  “说回案子,你可有眉目了?”沈浊问,“张萤娘一死,此案又成了无头公案。眼下死者身份虽已确认,好像又没什么用。”
  裴缜道:“我思绪也很乱。比方说冯广白的案子和张萤娘的案子究竟系连环案还是两个各自独立的案子就很没个分晓。线索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委实不知该从何入手。”
  “想听听我的分析吗?”
  “你有何见解?”
  “最痛恨他们两个的人,不消说我你也知道是谁。”沈浊头头是道的分析,“依我看,黄惜一早知道了他们两个通奸的事,毕竟哪有不透风的墙。十月二十七那晚,冯广白拜访好友不成,回到家中,无意间透露他乃是钻穴进坊,且天色已暗无人看见他归家。黄惜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趁其用饭毫无防备的时候将其杀害。张萤娘那就更好解释了,你想想看,除了黄惜谁还和她那样亲密,半夜三更造访也不使张萤娘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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