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d又跟着他麾下诸校尉将那日的行动路线规划好,虽说不能用虎符明调军士入城,他却还是挑选出不少精锐混入护军府中,以供差遣。
他们正商讨着,却听三顺敲响了这间小门,“阿郎,宫中有人来传令了,阿郎快出来接旨吧。”
这声一出,桌上人皆惊,李承d忙安抚道,“诸位放心,王府中还不至于有人走漏风声,我先去接旨,今日便先议到这里。”
李承d拉着孟追欢步入正堂,一同跪倒在那须发皆白的内侍跟前,钱少监学着李忧民的声音道,“臭小子真是个没良心的,阿爷可不会因为星象杀自己的儿子,待我叫礼部挑个良辰吉日封你为太子,你就安心在家带孩子吧,敕!”
钱少监笑着接过赏银道,“圣人说了,小皇孙太闹腾了,等王爷入主东宫后,还是由太子、太子妃自己带才好……至于天象一说,王爷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李承d点点头,等三顺送走内侍后,他才对着孟追欢道,“你说阿爷这是什么意思?”
孟追欢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李忧民这道旨意一下,差点就让自己这一晚上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上前抱住李承d,她以退为进道,“你说会不会……他本就不打算动太上皇呢……毕竟这么久都没杀……”
“可是只要圣人他动了一分杀念,阿新在太极宫中就会有危险,”李承d似是在说服孟追欢,更是在说服他自己,“这件事我们必须做!”
今日明明已然议了半天的事,他们两人都劳累至极、却都睡不着觉,李承d将她扛上了屋顶,他们便一齐卧倒在王府的琉璃瓦片上,看着天上的星辰银河。
“欢娘,你懂星象吗?”
“我不懂,”孟追欢转过头对着他道,“照夜白,你懂吗?”
李承d摇摇头,“你说若星辰之上果真有神明,会不会惩罚不孝的儿子和不忠的臣子?”
“阿d,你还记不记得,圣人拉着我们去太庙前发的誓?”孟追欢似是陷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若有谁为枭为獍、忘孝忘忠,生则为千夫所指的贼臣、死则为遗臭万年的逆鬼。”
孟追欢特意将自己“夫妻离散、孩儿不孝、孤老至死”的誓言忽略了,她轻轻靠在李承d坚实的胸膛上,她不知是在劝慰着李承d还是在劝慰着自己,“可就算做贼臣、做逆鬼,哪有手握实实在在的权力快活。”
“可是欢娘,我阿爷、你姨母,他们都曾手握天下权势,你觉得他们快活吗?”
第66章 :镇凤塔下凤飞天
孟追欢已然来不及思索,权力与快活究竟是否有干系了。
在镇凤塔竣工的良辰吉日中,她与李承d一同乘上了前往兴庆宫的马车。
这座曾经承载了高祖皇帝与她姨母缠绵爱情传说的宫殿并没有因主人的离世而失去光彩。皇家的仪仗为它重新涂装塑形、为它重饰金辉。
他们自大明宫中夹城入兴庆宫,孟追欢看着眼前熟悉的砖瓦楼台,只觉姨母抱着她在龙池旁扑蝶仿佛还似在昨日,如今池边奇花瑶草仍在,赏花之人却早已消失在花萼相辉楼的熊熊大火之中。
向龙池的西南面望去,九层之高的镇凤塔巍然耸入祥云,明明是祈福所作之塔,却不明散发出一股阴气来。
此塔多用柳木,柳木乃通灵之木,更是常常被用作棺木,最是聚阴纳气,偏偏门却用了巨石作门,周身看过去竟如一座坟冢一般。
此塔造九层修九梯,取十八地狱之意。塔修的越高,层高却越矮,塔身之上纹路纵横,远看竟似铁链一般,锁魂在此,让人不得度死超生。
李承d从前未看过这塔的图纸,不知这其中的机妙,他只拉着孟追欢道,“这塔名字也太难听了,往后我们就将名字改了。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就不上塔了。”
孟追欢强压住心中诡异的情绪,掐了掐李承d的虎口,“他让你带我来便是在点我呢,我岂有不上之理。”
“你放心,”李承d深吸一口气后道,“待今日一过,这些事再也不能横亘在你我之间。”
他们二人到达兴庆宫之时,李忧民正与李承珩在龙池边上坐着垂钓,他的鱼篓依旧空空如也。
李承d紧张得额头发汗,孟追欢拍了拍他的背,拉着他一同向李忧民请安。
孟追欢指着那竹篓道,“圣人这是效仿朝歌屠叟,无饵垂钓于渭水之滨?”
李承珩拉一拉鱼竿,将那挂在钩子上的鱼饵给孟追欢看,“怎么没鱼饵,他就是纯粹地钓不上来。”
李忧民指了指那内侍,“快换个地方,臭小子就知道吵吵吵,鱼都被吓走了。”
“一早上你都换了十多个位置了,还不是到现在都没钓上来,”李承珩哀叹一声,“我说你要吃鱼,一渔网下去全捞上来不就是了。”
李忧民转过头去,对着李承d道,“老二,你跟你大哥说说我为什么不捞鱼,要费劲心思在这里垂钓呢?”
“因为……”李承d想了想,自己曾经放羊的时候,就觉得跑山羊比圈养的羊好吃些,鱼大概也是同理,“钓上来的鱼比捞上来的好吃?”
李忧民气得将鱼竿丢在地上,“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孟追欢扑哧一笑道,“是因为数罟不入闯兀鱼鳖不可胜食也
出自《寡人之于国也》
。钓鱼便如理政,钓上几尾这是其次,重要的是打下窝子,让鱼儿长起来,留着慢慢钓。”
李忧民看了看那小内侍,示意他将这里钓鱼的物什收起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后才道,“你们俩人竟也能结成夫妇,我看月老也是魔怔了。”
只见西南角的木塔的影子越发矮短,一老道士上前对着李忧民道,“圣人,马上就到午时了,此时阳气最盛,可上塔了。”
李忧民只说了句,“丘神仙辛苦。”
今日他精神健硕,神采奕奕,他未乘轿辇,驻着拐杖便徒步来到了塔下。
李承珩见他步履蹒跚,不由对着李忧民道,“阿爷,要不还是不要上去了,我怕你的腿承受不住。”
李忧民看了看这九层之高的木塔,他也有些犹疑,只听那名被称作丘神仙的老道轻扫拂尘道,“圣人只消今日上塔,点燃最高处的镇邪灯,这日日困扰圣人的梦魇,定能消解。”
李忧民点了点头,还是拄起拐杖上塔。
由赵冲在前开路,丘神仙及一众弟子紧随其后,李承d给混在侍卫中的王四郎使了个眼色,也随之上塔。
元展眉紧紧地搀扶着李忧民,只听那身后的道士敲奏钹铛,吹响笙管,丘神仙吟唱起不知名曲子,明明是清净悠远之调,回绕在塔中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刚入第二层,塔中极低的横梁就撞上李承d的额头,李忧民摆摆手道,“上面还要更矮,老二你怕是要撞得满头包,那就下塔吧!”
李承d正愁找不到理由下塔,他便道,“那儿子告退。”
却听在三清铃声中李承珩拉住了李承d,“我也怕撞,老二既然下去了,那我也要下去。”
“都下去吧,”李忧民叹了口气,“一个二个都想躲懒。”
孟追欢见他们兄弟二人离去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直至走到第七层时,李忧民的脚步已然越发慢了,他的额头冷汗涔涔,定在窗前不动,丘神仙上前道,“圣人,定要在午时前登顶,否则过了时辰,阳气由盛转衰,阴气外泄,再想镇住这恶魂便难了。”
元展眉焦急拧起眉头道,“丘神仙,那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圣人的腿怕是承受不住了。”
丘神仙道,“那只能由一阳气旺盛之人代圣人随贫道上塔点灯。”
孟追欢知道元展眉此举是想支开赵冲,却不想李忧民的龙首拐杖依旧拄得震地,他眉头紧锁,“赵冲你杀伐太重,昭仪你上去随道长点灯。”
元展眉却有些犹豫,“可臣妾毕竟是女子――”
孟追欢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李忧民察觉出异样来,她上前来拉住元展眉,“昭仪娘娘,还是你去吧,圣人有我和赵将军看顾,不会有事的。”
元展眉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随着这群道士上楼了。
却说塔楼之下,李承d李承珩两兄弟下塔后,李承d见王四郎已走,他便对着李承珩道,“大哥,我要去出恭,你在这里守着阿爷吧。”
李承珩嗤笑一声,“怎么,茅房里藏了甲胄,你急着去换吗?”
李承d抽出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剑,只是那剑是仪仗所用,故而未曾开刃,“你要是还想活着,最好将嘴巴闭紧了些。”
“你连逼宫都敢,想来弑兄也是随手的事,”李承珩轻轻将那柄未开刃的剑挑开,“阿d收手吧,阿爷不日便要封你为太子,你便这么等不急吗?”
李承珩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那一丝犹豫,他继续道,“我知道这外面定然已被你的兵马控制住,你要是执意如此我拦不了你,但你若是要弑父,你可还记得我们一家人在太庙中对着列祖列宗发的誓?”
李承d勾起唇角一笑,他当着那群侍卫的面便将李承珩踹倒在地,用剑抵住李承珩的脖颈儿,“哥哥放心,我自会去太庙中向祖宗磕头祈求祖宗的原谅。”
此时在镇凤塔的第七层中,只剩下了李忧民、孟追欢、赵冲君臣三人,李忧民正倚靠在塔壁上歇息。
孟追欢忽而笑道,“圣人让我监修国史,我已然修了有月余了,圣人知道,臣是如何写得吗?”
李忧民此时却觉得自己得小腿宛如被针扎过一般,他还是强撑着说道,“你是如何写得?”
“臣自然是如实所写,”孟追欢紧盯着他那紫檀拐杖上狰狞的龙首,“圣人改税制,灭世家、惩占田,是为文;圣人开制举、选人才、命清官,是为治;圣人征突厥,开边疆、扫草原,是为武,这些臣都会一字一句、分毫不差的书于竹简之上。”
正在此时,孟追欢忽而伸手,将李忧民手中的龙首拐杖夺去,她抽起那拐杖便对着李忧民的小腿砸去,“圣人谋反谋叛,篡位夺权,是不忠;圣人逼死兄嫂、夺位于侄,是不悌;圣人擅改史书,妄图欺瞒天下人,是不信。这些臣也都会照实写上去!”
赵冲拔出手上佩刀,他指着孟追欢道,“孟舍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造反啊,看不出来吗?”孟追欢却不躲那刀,直直对着赵冲道,“赵将军,你往塔下看一看,这下面的侍卫,还有你的人吗,秦王一直说,赵将军是最为审时度势的人,如今是什么局势,赵将军看不清吗?”
“赵将军放心,我和秦王只是逼宫,又不弑父,他既然性命得保,谁又会治你护卫不力之罪呢?”孟追欢举起那拐杖道,“赵将军你对他们李氏兄弟忠心不二,可你有看过对他们李氏兄弟忠心不二的武将,都是什么下场吗?”
赵冲深吸一口气,终是将佩刀放下了。
孟追欢抽起拐杖对着李忧民的小腿又是一杖,这一杖疼得他将那句“逆贼枭小”都吞进了口中,她当着李忧民的面,踩上那紫檀拐杖的龙首,“圣人,可能这是你最后一天当圣人了,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
“你觉不到觉得,秦王的儿子长得和他――一点也不像?”
李忧民躺倒在地上,抱着自己吃痛的小腿道,“你放屁,他长得分明就是我们李家人!”
“当然是你们李家人啊,”孟追欢将脚下的紫檀龙首踩得面目全非,“我的孩子是李家人,我姨母的孩子自然也是李家人啊――”
“你,”李忧民竟被气得吐出一口恶血来,“你规反天常,违逆人理!”
“规反天常、违逆人理的明明是你,”孟追欢笑得阴恻,“太上皇放心,日后你去了太极宫将养,我会带着我表弟――也就是圣人,去为他的叔叔尽孝的!”
这一句太上皇竟直接将李忧民给气晕了过去。
只见赵冲背过身去,不再言语,他长叹一声,“从前我觉得我在朝中数年,不涉储位之争,却到底还是卷了进去。”
孟追欢拍上赵冲的肩头,“将军,以后还有得斗呢,只要斗赢了,便不算是输家。”
却听忽而,镇凤塔的最高处传来一阵爆破之声,一股浓烟竟自塔顶上灌了下来。
第67章 :巾短情长话诀别
赵冲听到火声,便扛起仍旧躺在地上的李忧民,他焦急道,“孟娘子,上面肯定点燃了,这柳木燃起来可不得了,我们赶紧下塔吧!”
“不行,元昭仪还在上面!”孟追欢提起裙摆就要往塔上走去,“你先带圣人下塔,我自己去寻元昭仪。”
赵冲也未犹豫,便扛起李忧民往塔下走,却看那些做法事的道士一窝蜂的从塔上涌下,孟追欢拉住一人问道,“元昭仪呢,她下来了吗?”
那小道士似是被吓破了胆,他欲将孟追欢甩开,往塔楼下逃命,却被她死死按住,他只能道,“元昭仪她被薛氏的冤魂附了体……突然疯魔了一般将那盏镇邪灯踢碎,火势燃了起来,娘子也赶紧去逃命吧……”
孟追欢将那小道士放开,“我姨母就算阴魂不算也只会去找她的仇人索命,你心虚什么?”
孟追欢拍了拍胸口,幸好眉娘还活着。
她便扯下衣襟捂住口鼻开始往塔楼上走,只见元展眉正把住那柳木扶梯一点点地躬着身子往楼下挪动着。
孟追欢欢喜地伸出一只手去扶她,“眉娘,走,我们一起下塔。”
“塔楼已经锁死了出不去的,”元展眉将她温热的手掌放在孟追欢的手里,“三层的窗户外面还有一个木梯没撤下,我们去那里。”
孟追欢听到那句“塔楼锁死”不由得浑身一颤,“那些道士怎么办?”
“自然是全都烧死,”元展眉挑了挑眉,“难道让他们活着出去,送进明光军严刑拷问,再将我们俩供出去吗?”
孟追欢虽不赞同她的做法,但如今已经事成,多说无益,她拉着元展眉便要往塔楼下跑,“这些都不要紧,我们快下塔。”
她们二人一路沿着那柳木梯狂奔,总算到了三层,却见那些道士皆齐齐聚在一层想搬动那门口的巨石,却怎么也动弹不得。门外的侍卫也一齐推着怎么也不得其法。
孟追欢心中一惊,她认出了那机关,名唤自来石。此门的门后修造了和石头同样大小的凹槽,当要关门的时候,一扇关闭、一扇半掩,等到石门关闭,巨石则会缓缓放下留在槽中,此时门后的巨石正好可以顶住石门。
――只是像这样的石门,一般都会修在皇陵的地宫中。
她看向元展眉,却见她神色如常。
孟追欢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向着木梯下走去,只见赵冲正背着李忧民在二层犹疑,孟追欢朝他招了招手,他瞬间会意朝着楼上来。
元展眉看着趴在赵冲背上的李忧民,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圣人他这是……晕了过去?”
孟追欢知道现在不是讨论此事的良机,仍旧低声对着元展眉道,“我答应了阿d,不能杀他父亲。”
元展眉未表一语,只是指了指塔楼的窗户,虽仅仅是三层,从狭窄的窗口望下去,颤颤巍巍的木梯藏在绿荫中,十分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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