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儿吧你!磨磨蹭蹭的。”说完大步踏出院门,她一路走一路看,章林生和方寸久家里都亮着灯,只方便面家没有一点亮光。她站在院门前叫了一声,方便面从屋里跳出。
“你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你没起床!”
“老婆子说要节约用电!你没带鸡蛋?”他看着两手空空的凌穹问。
“你没吃早餐?”
方便面点头,“还以为你会带!”两个人边说边走向方寸久家。方寸久抱着好几袋牛奶过来,“还是我哥好!”方便面帮他拿了几袋。走出几步,他以没吃早餐心慌拿了一袋把手里的几瓶丢到了凌穹手里。她看方寸久在一旁,不想为这种小事和方便面争论便把想说的话扔进了肚子。
章林生站在院门前,方寸久扔给他一袋牛奶,他笨拙地接住,昨晚他没去找方寸久,方寸久倒跑来告诉他欧阳诗会去,这种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他想了一整晚,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方寸久,所以今早便成了熊猫眼。
萧望推着自行车过来,他又换上了最爱的暖黄碎花衬衣,趁这几天还没强制性地说要穿校服,得赶紧让班上的人记住自己,穿了校服放眼望去几乎一模一样,他可不想被人辨认不出来。
“都没骑自行车?”他当即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
“还这么早,天气又这么好,走着去!”方便面说。
“不早点去看考场?”萧望问。
“考场”二字像一记闷锤,重重敲在其他几人脑袋上,他们对要考试的事一概不知。“今天考试?”几人几乎同时问。凌穹和方便面恍然大悟,这段时间过得舒心,倒把每次开学的摸底考抛诸脑后了,难怪凌楼给她偷放了鸭蛋,她只想到了考试,却没想起开学第二天就要考试。
萧望想了想,他确实没记错,昨天晚自习班主任还布置考场来着。顾不得多想,几个人向学校飞奔。“爸——”萧望把自行车推给他,“自行车!”光头强拿着扫把勾住自行车龙头,巧妙地帮它找到了方向。杨燕听见他们的声音装了几个包子追出来,只看见孩子们各式的鞋一前一后腾空又着地——他们已经跑远了。
空气里漂浮着炊烟的味道,颗粒撞击着鼻腔,她用了吸了两口,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转身满意地进了屋。
章立早坐在桌前叠千纸鹤,她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时间真是经不住严刑拷打,不知不觉已叠到了八百八十八只,是个吉利的数字。小时候爸妈吵着离婚时她就在想,她要是有钱了,就买许多的七彩纸,叠一千只给爸爸,叠一千只给妈妈,然后他们就能重归于好。可是没能到她买七彩纸的那天,爸爸妈妈还是离婚了。
她一直在想,要是她当时能把千纸鹤送到爸妈手里,或许他们就不会离婚了。想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在桌上洒下几滴,手中的天蓝色纸张也粘上几滴。生命中的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办到的;也有很多事情,只要努力就可以办到。
校园里寂静一片,并排三栋教学楼,看着只有一栋,实际上后面并排还有三栋。欧阳诗棕色长发披散在肩上,黑色高跟鞋红色裙装又恢复了来安居镇前的干练形象。她沿着旁边的宽敞大道走向最后一栋楼,上四楼左转进了高三教师办公室。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适中,戴圆形银丝边眼镜,鼻梁上有深深的凹痕,孩子老师总是叫他“白诸葛”,以至于很多人忘了他的真实姓名。
“是你啊!”欧阳诗一眼认出他,那个在废墟中一下可以搬起好几箱饮用水的人,顶着烈日不厌其烦地奔走的人。
“您是——方寸久的妈妈?”男人也很惊奇,孩子复学的事宜都由方寸久自己弄,截至目前,还是她与他的班主任的第一次见面。
“是。”
“您先坐会儿,对方孩子的家长还没来。”欧阳诗礼貌地微笑,在靠墙的沙发坐下,四周全是半人高的书和教学用具,听闻此人原是庆安知名高中的教师,历届毕业生中他班上的学生平均升学率是百分之百,后面不知道为什么调到了无梁一中,来这里不过一年。
“是这么个情况,方寸久昨天在食堂和十八班的一名学生起了冲突,把饭倒在了那位学生身上,对方要求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说的是道完歉才肯罢休!”刚说完,袁野的姥爷背着手进来了,头发茂密,间或夹杂几根白发。他颇有领导风范地坐在沙发,白诸葛忙给他献上了一杯热茶。实际也算个领导,包产到户时做过队里的大队书记,后来又当了照京村的书记。
老人扫了坐在沙发另一端的欧阳诗一眼,这与他的闺女上下年纪的女人看着也不是好惹的。不过在他眼里这般的人都不能入眼,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要是他的女儿打扮成这般模样,早不让她进家门了。实际的情况是他想他女儿回来,他夫妻两个加入了打工潮,一去就没了踪影,他去警局跑坏了一双又一双鞋,镇上,县里,市里,省里,最后警局说最后看见他女儿是在福建,他不远万里跑去福建,倒是见到了住女儿对面的老人,说是凌晨天还没怎么亮就看见女儿出门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从那天开始直到现在,女儿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就是凌晨伴随门吱呀一声打开后隐入天际的背影。这些事情埋进心里十多年,从来没对袁野和老伴提起过。
袁野顶着满头的黄发进来,“这是袁野!”白诸葛说,袁野站在办公桌前,右腿做稍息状,背着双手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右腿还不停抖动。
“站好,你看看你,是个什么德行!”姥爷眉头紧蹙,“跟你老子一个德行!”袁野父母选择外出的原因,老人对女婿的不满占了很大部分。他像没听见似得依旧看天花板,抖他的腿。
被眼前这个老人自小使唤来使唤去,上了高中莫非还被他欺压一头不成?他下定了决心摆脱这个人的魔掌。
方寸久萧望方便面凌穹几个人站在外面,姥爷的一声吼,吓得萧望咬紧牙齿缩了缩脖子,“这人可是个狠角儿!”办公室后门开出一条缝,几个人挤在门口往里瞧。
“看看,有什么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学生!”萧望回头说。话刚说完,他只觉后背一松,像断了的琴弦。方寸久开门,几个人全被弹进了办公室。
进去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开始讲,广播里就说请学生进教室自习,白诸葛便叫袁野和方寸久先去教室,有事会叫他们。
上午的考试已经结束,还没到吃饭时间,学生们又被叫到教室复习了会儿下午要考的科目,下课铃打响,离家近的学生成群结伴走出校园回家吃午饭。几个人蹲在教学楼前的马路牙子上,很多学生指着萧望笑。他很自豪地亮出脸来,碰了碰旁边的方便面道:“他们都在看我!”
方便面轻蔑地看他一眼,“你考得怎么样?”上午考的语文,萧望回敬给他轻蔑的眼神,“随便考都能及格!”又折回话头,“你哥再福大命大这次也危险了!”方便面暗想他这人真是让人头疼,就喜欢捡别人不喜欢听的话讲。
过了会儿章林生从人群涌出来,他像个泡沫飘到凌穹他们面前。“老幺!”方便面叫他,无论是身高还是加入他们一行的次序,都理当如此称呼他。“都说了没事,我哥是谁?凭他那聪明的脑袋不倒打一耙就是他网开一面了,再说,不管是不是你,他看见这样的场景就会挺身而出,当然,我也会!”他拍着胸脯说。
“对,幸亏他之前没碰到我,要不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凌穹说完方便面忍不住笑了,“是吼得他满地找牙吧!”
“我想去看看!”章林生还是不放心。
找十八班的班主任来把事实过了一遍,欧阳诗听他们说觉得胸口像抵着一根针,每说一句便靠近心脏一点,儿子说得一点都不沉痛,为什么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的感觉怎么这么奇怪呢?终于她感到了胸口的刺痛。
“方寸久,你是叫方寸久吧?”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高个子十八班班主任问:“你还是给袁野道个歉吧!道歉这件事就完了不好吗?”欧阳诗听到章林生被那般对待已是怒不可遏,现在又叫她儿子道歉更是忍无可忍,她目光从懒散站在一旁的袁野身上移开聚集到高个子班主任。
“放屁,”她大吼,“你们是怎么教导学生的?章林生有什么错,凭什么别的孩子能随便扇他巴掌?我儿子做得对,他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他说的是事实,看着弱小就觉得好欺负是吧?你们把知识教给孩子的同时能不能教教做人的道理?”
十八班班主任看欧阳诗这样声色俱厉,也不好再说话了,从学校的角度出发,当然是化小为好。
“你,”姥爷颤抖着举起右手,“臭小子!你在学校做的好事!”他站起来冲过去欲扇袁野耳光。
“啊——”在他张开手的瞬间一记耳光重重扇上他的左脸,他没防备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向后游动的双手碰倒桌上的茶杯,茶水茶叶泼了一地。办公室外的几人都惊得向后退了几步。袁野顶着朝天的黄发气冲冲从办公室出来,横冲直撞把萧望用手肘推到后门,门被撞得狂野地一声响。
第53章 我们的时光
方寸久想过道歉的事情,经过食堂的风波后,袁野会收敛,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至于后面如何收场,他并不怎么关心,只要自己能继续上学读书就行,没想到欧阳诗会用如此霸气的方式收场。“你妈的那气场,出来就惊倒一大片!”方便面嘴里说着,心里羡慕不已。方寸久最终没有道歉,姥爷认为是他外孙的错,这件事便被一笔带过。
“哥——”狂风吹得他的头发手舞足蹈,方便面左右手并用,像滑水样剥开重重人群,边滑边喊,“你考了第一名!”
考试后第二天成绩就出来,高三老师阅卷也是神速,凌穹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她看名次榜都习惯从最后一名开始看。最后一名的分数竟是逆天的十位数,无梁高中自开设以来怕是没人创造过如此辉煌的成就。她的视线左移,名字是“袁野”,只考了语文一科,其他没标注缺考,一律的鸭蛋,想是交了白卷。
萧望只在门口探了下头,周金枝像是长了透视眼,“考得怎么样?”他在心里暗想他妈的功夫真是练到了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竟然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怎么不进去?怕妈知道你考了倒数?”萧愉身穿黑色运动装站在他身后。光头强从卫生间出来,摇脖子伸腿走到餐桌前坐下,他拍了拍肚子道:“一身轻时是吃饭的最佳时刻!”上了个厕所,前胸已经贴了后背。
“什么倒数?”周金枝手里拿着菜刀,急忙走出来问。萧望作惊恐状,实际这般情况他已经历了不下二十次,心中早是波澜不惊宠辱偕忘。他在光头强对面坐下,看着一旁正在倒水的萧愉道:“小二,给爷烫壶酒来!”萧愉在学校受了新来的学生的气,她进教室上身运动装,脚上高跟鞋,几个学生看她的穿着笑了好几堂课。她对这些本不在意,在意的是他想到覃涛竟也管起了她的穿着,她上次穿帆布鞋去见他,过马路时沾上了泥,他便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嘴边,认为她的穿着不入流。她把水放在桌上,萧望也没问她,直接拿过喝了。
周金枝是知晓儿子的斤两的,不用说这次考试铁定考砸了,莫说在学校学了那么长时间之后考试也是一团遭,在家里蜷了一个暑假再去定是惨不忍睹。便也不再问了,舀了饭在他丈夫身边坐下。
“去倒一杯!”萧愉对萧望说。周金枝和光头强在一旁都不敢言语,两个人都盯着萧望看。他完全没注意周边的凶险,吃得津津有味。
“去倒一杯!”她又重复了一遍,萧望依然充耳不闻。“啪”的一声桌上的汤溅起三尺高,萧望察觉,端起饭碗站起来欲换个位置。萧愉右手揪住他的左耳,“去不去?”萧望哇哇大叫,嘴里的米饭还未及咽下,“去去去!我现在就去!”萧望吃痛,边说边吐出饭粒。
“差不多就好了!”光头强被萧望那杀猪似的叫声扰得心烦,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战争常以他这般不痛不痒的劝慰结局。周金枝虽很想把萧望耳朵上的那只手拿下来,无奈她这女儿的确比儿子有出息,有心没胆。
“老巫婆!”萧望去倒水,边走边嘀咕。
方便面晚自习后又偷偷去打游戏,暑假期间每天他都不定时去网吧玩几个小时。上学后一次也没去过,今晚他实在按捺不住,晚自习下课铃打响便急忙跑到了前进网吧。
“狗日的,打他!”时镇上荡着一群中学没毕业混在一起动摇西荡的人,被唤作“二流子”,二流子手里有了几个铜子就花在网吧里,没了找父母要,要不到就堵与他们同岁或更小的规矩上学的学生。一个穿黑色皮衣的学生推开椅子大叫一声,周边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围住一个黄头发的人如霸王被困垓下。
方便面右手拍着喘着粗气的方寸久,他怕他没带钱,不然在他睡得正熟时又打电话叫他带钱去网吧取人。“走吧!”方便面说。
方寸久走向巷子深处,“那人看着有些熟悉。”
“哥,别去了,镇上的小流氓,太难缠了,惹上就跟寄生虫似的。”
方寸久完全像没听见他话似的,方便面没有办法,只好跟上他。
“钱带了吗?”黑色皮衣问蜷缩在地上的黄毛,网吧旁的小道,路灯光照得一群人时明时暗。
“好像是被你收拾的那个家伙!”方便面说,“像在被群殴,活该!”他啐了一口道。
“敢抢老子的位置,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袁野被几个二流子架住动弹不得,皮衣男走过来,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又照准肚子踢了他几脚。皮衣男每做一个动作,方便面的嘴就跟着歪一下,“要不要过去帮帮他?毕竟咱一个学校。”方便面先按捺不住了。
“再等等吧!”方寸久说,想到他在食堂对章林生的那副熊样,方寸久就不想帮他,可要真落下内伤,如自己遭受那般痛苦,又心有不忍。他右手伸进裤兜,兜里的手电筒沾上了手掌的汗,他抽出手掏出卫生纸擦手。
袁野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中皮衣男的黑色皮衣,他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眼看冲破外面那层皮的阻挠,“来啊——有本事你就打死老子啊!”袁野喊破了喉咙,变了声,嘴角却露出带血的笑,狰狞而恐怖。
“快跑啊,警察来了!快跑啊——”方便面大声喊。时值大肆打击聚众斗殴时候,皮衣男一群人都收敛了许多,虽然他们对警局已不陌生,可对那个地方多少还是带着畏惧。方便面一喊,加上方寸久手中电筒的作用,那几个人全都逃之夭夭。
袁野瘫倒在地,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白天都没有这么明亮。明天一定是个尚好的晴天,可是他却不想再看见明天,明天怎样又关他什么事?方便面跑过来看了他一眼。在方便面站到他面前的一刻,他费力抬头看见这个高出他这么多的人忽然觉察到自己的渺小,如此渺小的自己为何又要同短暂的人生作对?
“没死!”
方寸久站在小道的尽头,恍见另一边之前逃走的人又向这边飞奔,紧接着就是几声口哨响。这下警察真来了,是网吧里的人报的警。方寸久急忙和方便面两个人把袁野拖到靠墙的位置坐下。那群人从他们眼前跑过,被小道尽头出现的警车堵了去路。
“警察叔叔,我们真没打架,看他受欺负,我们才过去救他的,我们这么热心肠的公民,您跑遍整个安居镇也难找出第三个!”方便面按住袁野的头,转过他的脸给对面满脸络腮胡的警察看。老王头看着满脸青紫的袁野,慢吞吞拧开茶杯盖子,喝了口茶道:“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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