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要强,管孩子也不懂孩子的想法,只知道把自己的想法强加,这个年龄的孩子,就喜欢跟大人对着干,你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欧阳诗继续说。
“可不是嘛!我们家萧望还不是一样,整天觉得我唠叨,我看离他扇我耳光也不远了!”
后句话说完几个女人都笑了,她自己也跟着笑,一口米粒般的牙齿吱吱响。
“家里的老人带孩子和孩子的父母带终究不一样!”柳珍叹了口气说。“看齐奶奶一个人带着孙子,想想就觉得累!”
小头爸爸拿了跳绳在花架旁蹦跳,吸引了女人们的目光,“小头爸爸这是在干什么?”周金枝问,他跳了几下绳子被脚绊住。
“跳绳呢!”欧阳诗说,“说是要参加秋季运动会!真是想到哪出是哪出。”
高一高二的学生这几天都在筹备秋季运动会事宜,“篮球场足球场全被他们占了,高三的学生就不需要锻炼了吗?凳子都快被我坐穿了!”方便面抱着篮球,来找方寸久诉苦。方寸久手里拿着本面对电视镜头保持最佳状态的书,他接受了庆安电视台的提议,整日在安乐窝中终不是事儿,他本意想去参加,校方也鼓励他参加,毕竟一定程度上能对学校起到宣传作用。
“你去打球了?”他死死把方便面的话关在了耳朵外,答非所问。
时间长了,方便面也习惯了方寸久时有时无的傻,“篮球场都被高一高二的学生霸占了!”他又重复了遍,“我去叫萧望!”他一个人去孤掌难鸣,多几个人在气势上也能压倒对方,方寸久走出教学楼,已是午饭时候,食堂较开学时更为拥挤,他沿小道转到高二教学楼前。
章林生双手举着垃圾桶走向垃圾场,他的脸虽藏在了垃圾桶后面,但方寸久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穿着方便面宽大的校服。开学摸底考结束后学校对学生必须穿校服做出明确要求,新买的校服还没到,又怕老师找他茬儿,就暂借方便面的校服挡挡灰尘。高三学生学业繁忙,不对穿校服做硬性要求,章林生高二,必须穿。
方寸久看他的样子,以为又受了欺负,“章林生——”他跑过去,章林生回头一脸笑意,“我以为你又被欺负了!”
“今天我值日!”现在他又有了个这么厉害的哥,同学们巴结他都来不及。
“不要被别人欺负了都不敢说,不想跟你爸妈说,可以跟我说,你就把我当你哥哥好了!”方寸久的话中没有气势汹汹,也无傲慢自高,只有推心置腹的实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生活已经这么难了,何苦再为难对方?那些扎人心的举动为何不能化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再不会了!”章林生抱着垃圾桶走得飞快,灾难的降临带走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人生只要向前看,你会发现把稻草拧成绳的手,实际长在自己身上,不要以为世界总是冰天雪地,雪地下也藏着新的希望。
四个人站在篮球架下看高一的几个男生在球场上挥汗如雨,“要再年轻那么几岁就好了!”方便面说。
“还是年轻好!”光头强和老好人坐在紫藤架下,光头强发出感叹,他手臂拿绳甩了几下,腿蹦哒了几下,有种骨头架子都要散掉的感觉。老好人个子高,本来背就微驼,跳绳时为了躲避擦着头皮掠过的绳子,他弯得像一张弓,再加点外力说不定就会嘎嘣一声脆折做两半。
小头爸爸一蹦三尺高,绳子总算从他脚底过,接连跳了几个,双腿酸软也还在坚持。
“小心!”方寸久一声萧望急忙回头,却只见一个如豆的黑点变成橘灰样的拳头逐渐放大迎面飞过来,他头一偏,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上下巴,舌尖感觉到血腥味。
“妈的!谁敢砸你爷爷?”
几个高个子男生过来,看着萧望没有藏住嘴角的笑,他看着他们的笑心里的气咽下七分,化作笑脸道:“你们是高一的?”那几个男生笑着点头,“看在你们是高一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那几个男生低下头却很乖巧地叫了声“爷爷”。
走出很远那几个男生还在窃窃私语,身后的四个人听得清楚,满脸莫名其妙又带着笑意。
第56章 我们的时光
“朝虹雨,夕虹晴。”几天前早上就现了红霞,又过了两天,天空阴沉沉,有落雨的迹象,可是雨却迟迟没有来,闷热的空气从地面扫过来,贪恋人的腿脚,死死抓住不肯放松。院里木架上的紫藤卷着半边叶子在热风中忽左忽右,飘上飘下。
“好热!”小头爸爸坐下脱掉鞋用手摸着脚掌,他把左腿架在右腿上,弯腰一个劲儿地瞅自己的脚掌,远行加上天气炎热的缘故,他脚底变得通红。九哥跟在他逛了半个安居镇,回来就吐着舌头喝了水后趴在花架下闭目养神。“九哥今天累坏了!”方寸久说。
“我更累!”小头爸爸把鞋重重扔在地上,他可不能允许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一只狗。
欧阳诗端着一盆用过的水出来倒在紫藤根部,天公不作美,酝酿了两天的雨不知还要过多久才会落下来。水龙头里的水没了天也不下雨。
方寸久围着花架察看,生命脆弱也坚韧,叶子收敛,植物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这不作美的天公。欧阳诗进屋又提了桶洗过菜的水出来,齐奶奶院里长得茂盛的玉米辣椒白菜都耷拉着脑袋。难怪小头爸爸一个劲儿地吵着脚疼,她隔着凉鞋鞋底也明显感觉到了热意。地面虽烫,待在家里却不觉得热。她把水拎着进齐奶奶院儿里,拿起放在一块石磨上的铝制水瓢浇水,心理在作祟,她觉得水瓢拿着都烫手。
“也不知道水库什么时候能修好!”老好人恨不得把风扇抱在怀里,凌穹走过去让风扇换了角度,一百八十度都能吹到。“这哪是吃饭,就是在喝风!”
“什么七天,今天都已经第八天了!”杨燕说,“早知道这样他们那天洗库放水时就该去挑几担!”
老好人没说话,洗库时镇上许多人都拿着大盆小盆端水,有的还不知从哪儿翻出扁担去挑水。当时杨燕便叫他去,他还颇为不齿,认为这些人都是虚张声势,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的目光短浅了。
“喝的水有就行了,大不了去买水!”
“明天就好了!”凌楼走进来说。他在院里遇见萧愉,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内心的胆怯让他颇为不爽。再遇见又能怎么样呢?还是害怕走出那一步,害怕平稳的关系被破坏。
“不是谣传吧?”
凌楼把短袖从裤腰带里抽出,半块肚子皮全露在了外面,“是真的,警局里的消息怎么会有假?”风扇被他牢牢定住只往他所在的方向吹。
“那可不一定!就你们最会糊弄人!”凌穹放下筷子干脆关掉风扇,“吃饭的时候吹什么风扇!放下衣服,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你妹妹现在可是黄花大姑娘了!”
凌楼微微尴尬地放下短袖,这时他才意识到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即使他光着屁股她可以在一旁哈哈大笑的小孩子了,他们会长大,不管时机成不成熟,终究一天会各自成家立业,之后会渐渐远离,飘散在天涯。当凌穹关掉风扇时他没有像以前那般反对,他被那很快就会到来的分别触动了。
安居镇每年由文体中心举办两次运动会,春耕秋收,春季翠绿,秋季金黄,是值得庆贺的好时节。
“听说你爸要参加镇上的运动会?”方便面的自行车插进凌穹和方寸久之间,章林生坐在方寸久车的后座,萧望坐在方便面车的后座。他这人太懒,有自行车也不愿耗费力气。
“嗯。”小头爸爸买了根跳绳,除去送酒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不遗余力地练习跳绳,方寸久脸上露出微笑,如若他还是哈尼服装厂的老板,这些事是他最为不屑的,真是虎落平川,没被犬欺,被自己欺了——想着法儿去做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整日累得跟狗似的。
“他准备参加什么项目?”
“跳绳吧!”
“你说什么?你要参加镇上的秋季运动会?”杨燕嘴里的一口汤险些喷出来,虽抑制住吞进了肚里,嘴角还是渗出了几滴。凌楼和凌穹倒是没反应。
“干嘛这副表情,搞得我体育很差的样子!”
杨燕啐了一口道:“你还有脸说?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老好人生得人高马大,却天生不是运动的料,腿长跑步时步子拿得也比别人慢。在工地搬砖却是一把好手,别人搬三块他能搬四块,别人搬四块他能搬五块。焊钢筋别人一天九百个头子,他总比别人多出一百。
“我那是不把体育运动放心上,要是能靠这个养家糊口,不说所有的运动做到百分百完美,大部分运动还是能完成百分之八十的!再说了,我又不参加长跑!”
“项目里没有长跑吧?”凌楼无意吐露一句,被老好人听进了心里。
“不是有接力赛吗?”
“好像取消了!”镇上民间的运动会,多以娱乐为主,主办方觉得接力赛娱乐性太小,参赛者都是些经营小本生意或者务农的中年人,要是跑步摔断了腿或是出现别的状况,莫说不能劳动误事,还要平白多出医疗费便取消了。
老好人嚼了几口饭,猛的放下筷子道:“我先出去一趟!”
“这就不吃了?”
“饱了!”他走到玄关处换鞋,两个字说得虚虚实实,因他佝偻着腰,虚的字全被他咯在了喉咙。
光头强吃完饭,开水放在桌上,已经凉透,正是喝到肚里的好时候,被冠以秋季之名,实际是在暮夏。未到庄稼收获之时,村里的人才抽得出时间来看,人多热闹,才更有娱乐性可言。开办秋季运动会,图的不过两个字,一为“闹”,二为“娱”,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跳绳!运动会我报了跳绳。”
周金枝“噗嗤”一声笑出来,“跑车的事还没弄好,一天净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赢了可有辆车,听说还是什么,反正就是四个圈连在一起的那种!”他虽是开车的人,对车的牌子却是一窍不通,毕竟那辆客车已跟了他十来年。
“真有一辆车?”周金枝立马来了兴趣。
“政府部门办事,金口玉言,还能糊弄你?”
“倒是可以去试试。”
“我看方寸久的爸爸都在学跳绳,说是要参加镇上的运动会,你要不要报名参加?”章医生今天心情格外好,发了工资又被人夸赞医术高明。他觉得他已经变成了氢气球,只要一撒手,就能飞上高空。
章医生没有回答妻子,他在高兴完后又在思考章立早上学的问题,来了这么长时间,这孩子足不出户,整天把自己关在卧室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再这样真怕憋出病来。
“你去看看!”他的嘴向着章立早的卧室门,“再这样下去孩子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互相递来递去,最后还是柳珍决定去看看。
章立早数了五遍,两千只千纸鹤,一只不多一只不少刚刚好。她捧起这些千纸鹤把它们放进装过棒棒糖的透明塑料盒中,两个月的心力,仅用两个盒子便装下了。生活大抵如此,付出了时间与精力,未必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柳珍的手还在半空,卧室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章立早的长发齐齐搭在腰际,衣服也换了条湖绿长裙,这件衣服不是随手从一大堆衣服中翻出扔给她的,这是章开怀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地震发生那天她穿的就是这条长裙,后面破了几个小洞,她自己拿针补得歪七扭八,科技似乎在告诉他们,他们这一代人已经无需手拿针线了,实际有时候在生活中还是需要自己动手的。
换了衣服的她精神了许多。“我想要上学!”她看着柳珍说,眼神里没有闪躲,更多的是坚定。
老好人走到院门,看着前方黑漆一眼望不到头的小巷,转身向方寸久家走去。
第57章 我们的时光
清晨安居镇笼在厚黑的浓雾中,水泥道上的坑洼中装满照得出人影的雨水,这场雨下在子夜,经半夜沉淀地上和空中的灰尘全沉在了地面。树上的叶子都泛着新绿,仿若刚从枝杈冒尖。
凌穹打开院门,一层水雾直接扑在她脸上,她觉得这样走路最为舒坦,便没有打伞。巷口笼着雾,看不太清。迷蒙间一人骑着自行车远来。
方寸久在她面前单脚支地停住,他头发丝上有细小的水雾珠子,她张望着方寸久身后,一心寻找方便面和章林生,没留意还有几步台阶,脑袋一片空白侧着身子倒下去。她这一倒不打紧,直接倒在了方寸久怀中,双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脖颈。
方寸久在自行车上被突如其来的凌穹砸中,双腿用力站稳,脖子像要被割断般,他的两只手无处安放,抱住她不行,用手拖着她不行,纠结之余为避免她再次下沉,手臂和她的身体保持着五公分的距离。
意识到倒在方寸久怀中的凌穹像没事儿人样站起来,坐到了他自行车的后座,“走吧!不然要迟到了!”方寸久笑了笑,载着她驶向学校。
光头强打扫完他的宝贝客车,走到门口遇到从楼梯下来的老好人,他走路一瘸一拐,重心全落在了右脚。他小时候贪玩,满山坡跑把右腿卡在了石缝,脚踝受了伤,这么多年过去,运动量太大还是有影响。
“昨天又去了?”光头强看他的样子,心中便有了数。
“有奖品,为什么不努力一次呢?”奥迪的小轿车,听着动听,看着眼红。他昨晚还和杨燕躺在床上两个人说话到半夜,雨过后才沉沉睡去。他奔着小轿车去,完全是为了凌楼,驾驶证拿在手里,上班还步行。孩子没提出要求,做大人的心里总过意不去,他这辈子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没做出什么对国家可圈可点的贡献。可作为父亲,他还是想给孩子树立好的榜样,给他力所能及能给的。
光头强摇头,“我是不指望能拿到什么奖品了!”
“你不参加了?”老好人心中欢喜,他不参加正好自己少了个竞争对手。
“参还是要参加的,趁此机会锻炼身体!”锻炼身体是一方面,再次是为了不在意内心想获得轿车的呐喊,还有一点便是躲避周金枝的唠叨。
“要不要去买根跳绳?”走到院门,光头强问老好人。
“小头爸爸那儿多得是!”
小头爸爸坐在沙发拿刀把绳子割断,再打了个灵活的结,保证起跳后甩几下就会自动松开,他弄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能满意。
院里水泥地面经风一吹已经变干,柳珍拿着两个水桶进院,今早八点左右来了水,她便把水缸和水桶洗了给欧阳诗送过来。
“来水了?”欧阳诗还很诧异。这些天一直在和电视台那边沟通方寸久采访的事宜,儿子聪明独立,从小只有他提醒她的时候。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也觉得自己该成为合格的母亲了,母亲是儿子的母亲,儿子是母亲的儿子,生活的轨迹向前,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成长。学校那边说一切都会处理好不用她担心,但她还是不能放心,决定亲自陪方寸久过去。
“你还不知道?八点就来了!”她家的水龙头自停水后就一直开着。
“小头爸爸这是在干什么呢?”走过沙发时,柳珍发现小头爸爸依旧保持着她刚进来时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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