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入夜,因按风俗,丧鼓须得连唱三天三夜,晚辈也得同坐三天三夜守灵,微雨等人当然不能正式入寝,继续呆在西厢房内。渐渐的夜深露重,寒风习习,从西厢房墙板的缝隙里袭了进来。碧珠等生怕微雨冻坏身子,走马灯似的为微雨等换手炉、烫热茶。何于夫夫妇困守无趣,未到亥时,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微雨先还能与何品秋说些话,过不多久,也耐不住困意,说着说着话,就倚在椅子上睡了。
正在睡间,突然感到热浪滚滚,全身是汗,睁开眼一看,周围已是火海一片。微雨这一惊非同小可,往身旁一看,何品秋、何夏氏和何于夫均在酣睡之中,急得她这个摇摇、那个摇摇,可这三个人就如睡死过去一般,一动也不动。微雨又大叫:“碧珠,碧珠,你在哪里!”连叫几声,无人回应。此时火越烧越大,房子四面都是火,根本没有办法冲出去。正在焦急间,上方一块木梁不耐火烧,垮塌下来,微雨眼看自己无法躲避,发出一声惨叫:“啊!”
原来只是一个梦。微雨从梦中醒来,犹自一身冷汗。
醒来看看身边,何品秋、何夏氏和何于夫还在酣睡,碧珠绻缩着身子靠在自己脚边也睡了。“这小妮子!”她暗笑。
等一等,有什么不对劲。微雨刹时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对劲,什么不对劲?思考只在电光火石间,她知道什么不对劲了。
太安静了,太安静了!
彻夜演奏的丧鼓声哪里去了,门外停驻的马嘶声哪里去了?
一阵阵寒意,从心底袭来。她不自觉的站立起来。
她一站立起来,碧珠也醒了,慌得忙爬起来,怯怯的说:“姑娘,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困着了......”
一句话未说完,已被微雨合手拽住,踉踉跄跄地跟着微雨跑进灵堂。
进入灵堂,只见灯火通明、烛台高照,地上却歪七倒八、黑鸦鸦躺了一地的人。不仅有原本席地而坐,为夏老太爷守灵的夏家仆从、侍卫,还有几名郭仁遣来帮忙的衙役,连巴氏祖孙也是一个倒在台桌前,一个侧靠在坐椅上,不声不响。再跑进东厢房,也是躺了一地人,烛光照在其中一人脸上,却是郭仁;又跑出门去,看见马车委地,几十匹马也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碧珠吓得七荤八素,一个不小心,脚被绊了下,微雨拉之不及,“哎呀”一声摔下去,着地却是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疼,定睛一看,自己正摔在一个倒地人的身上。碧珠“哇”的哭出声来,站起来死拉住微雨的衣角,全身瑟瑟发抖。
谁知她这一声哭,却如号角一般。微雨先是看见委地的一匹马略动了动,接着竟缓缓的立了起来,一声长嘶,其它的马匹均前前后后也立了起来;那碧珠撞着的倒地人“嗯”的哼一下,晃晃脑袋,也站了起来,侧过脸来,原来是夏洪。
夏洪看见微雨二人,也是诧异。
碧珠道:“夏洪,你怎的了,怎生在这里,吓死我了?”
夏洪脸现迷惘:“回姑娘,实在我也不知道,真是怪事。我本想到马车上拿些衣物给孙叔添的,走到这里,就忽的困了,不知怎么的就迷糊过去了。我常熬夜看门,从没有这样的。”
第4章 故往传言
此时,又听得夏宅的三间房大有声响,进入灵堂一看,微雨和碧珠不禁呆了:原先躺倒在地上的一干人,全都陆续醒来了。大伙儿议论一番,方知刚才竟都不胜困意,睡着了。微雨站在门槛上,看着这一切,深感夜风透骨、凉彻入心,眼光所扫处,只有巴氏祖孙不参与众人议论。巴撒眉头深锁,巴荷脸带讥容。
碧珠按微雨的指令,着老孙头、侍卫副长刘福山清点人数。一番清点下来,从夏府一应人等,至郭仁及所遣衙役,再至程平儒等亲眷,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微雨轻吁一口气,乃轻声对碧珠说:“令他们照常操办罢!”碧珠点头称是。
“啊!——”却听得一声惨叫从西厢房传来。微雨听出是姑姑何夏氏的声音,忙与碧珠等冲入西厢房。
西厢房内,何夏氏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房内各个屉斗、角落里翻来找去,何于夫袖手一旁,冷冷的看着她,何品秋红着小脸,侧身坐于一张小椅上,看也不看她母亲一眼。
微雨忙问道:“姑妈怎么了?”
何夏氏见她进来,一把抱住她半边身子,又哭又喊道:“哎哟,不得了了,你送我的金簪不见了!我只稍睡一会儿,便不见了,心疼死我了,这可怎生得了,负了侄女你的一份心了!”
微雨暗自叹一口气,笑着对何夏氏说:“我道甚事呢,原来不过是一枚金簪罢了,姑妈别急,我着人寻寻,想是姑妈不小心,遗落在哪里了。就是真的丢了,也不值许多钱的,改天我再送你一件。”
说着,便传吴二妈等人四处寻找,同时也要一众随从各自清点所带物品,看有没有什么丢失了。
不过半个时辰,吴二妈来报说,四处都寻找了,没有见那金簪,也没有人再丢失物品。碧珠也回报说微雨的一干贵重物品也未见有丢失的。
何夏氏一跺脚,醍醐灌顶似的对微雨道:“我知道是什么人盗的了!”提脚就往外走,微雨、碧珠、何于夫、何品秋、吴二妈等人不明就里,忙也跟在后面。
只见何夏氏直奔入灵堂,冲到正在鼓乐的巴撒面前,一蹦三尺高,食指直指巴撒的面门道:“定是你这个巫师作的鬼,今天必让你现形不可!”巴撒停了演奏,巴荷见状上前将何夏氏手指一推:“你说什么?干甚么如何侮辱我们!”
何夏氏得意之极:“还不承认,不是你们作鬼,我们这些人怎能不知不觉都困了过去!”
巴荷怒道:“如果不相信我们,大可以搜身!”
何夏氏道:“偷了东西,还会藏在身上吗?”
巴荷道:“那你要怎样?”
何夏氏道:“我看,定得郭大人对你们严刑拷问才好”。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的看郭仁:“郭大人,是吧?”
郭仁面露难色,支支唔唔,不冒出一言半语来。
何品秋插言道:“妈妈,你省省吧,别再出丑了!要是巴荷他们偷的,怎会只偷你那一只金簪呢,比那好的东西多的是呢!”
何于秋也在旁缓缓劝道:“通巫之事,本属传言,你怎可当真,罢了吧,何苦作难他们!”
微雨不发一言。
何夏氏见无人支持她,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发作,拂袖自往东厢房坐着生气去了。
微雨又命碧珠将自己行李中一金丝种翡翠手镯送与何夏氏,方才了事。
一干事体完毕,正拟坐着歇歇,老孙头又来了,道是有要紧事来报。
屏退左右后,就问是甚么事。
老孙头道:“此事不敢与吴二妈说,姑娘,刚才困着那一会儿,我丢了一件物什,必得告知姑娘!”
微雨道:“什么物什,可是甚为贵重?”
老孙头道:“是一幅画。”
微雨“噫”了一声:“是幅什么画?”
老孙头道:“这个,小的也不知。”抬头望了眼微雨,又接着说:“是老爷临走时交给我的,已用蜡封了。”
微雨问道:“父亲嘱你将此画交予某个人,是吧?”
老孙头闻言惊异,微雨轻笑:“孙叔叔不必过于诧异,这并不难猜想。”
老孙头点头道:“姑娘说的正是。临行前一刻,老爷将老奴唤到书房,千叮万嘱,将画给我;因那画卷不大,阔仅七寸如许,所以老奴就贴身而带,唯恐有失。如今,老奴误了大事了!老奴罪不容恕!”说到这里,老孙头已是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微雨拉之不迭。微雨劝道:“孙叔叔何至如此呢?”
老孙头却不肯起,继续说道:“姑娘可知,老爷要将此画卷交予何人?那就是姑娘你本人呀!”
微雨一惊:“这是何意?”
老孙头道:“老爷说待老太爷驾鹤西行,大丧完毕后,将此画亲自交与姑娘之手便可,再无其它馀话。”
微雨缓缓踱步,道:“也即是三天,哦,不,两天后,现已早过子时了。”
老孙头又道:“当日老奴我并未作他想,但今夜一些事体却过于怪异。莫名其妙的困了一觉后,竟发现画卷不见了。老奴思前想后,莫非老爷此举含有深意?奴才又更有惶惑之感,姑娘一向待老奴不薄,老奴狂妄,也说一句,老奴也是看着姑娘一点一滴长大,老奴一生无儿无女,看着姑娘,就是看着自己的亲人,姑娘万金之躯,必不能让姑娘出事。”
微雨亲将老孙头扶起,在一张椅子上坐了。
老孙头眼角略有泪花,说道:“老孙头今日便知无不言,把我所之事均告知姑娘,姑娘万务小心提防!”
微雨也坐下,轻轻点头。道:“今晚众人昏睡一事,颇为诡异,不知孙叔叔有何见解?”
老孙头道:“就老奴想,我们一众人等定是被人不知不觉中下了什么药,只是何时下的药,怎生下的药,为何我们一丝儿感觉也就没有?而且老奴计算一下时辰,我刚过二更时为老太爷续了一支香,就困了过去,醒来时那支香尚未燃尽,前后竟不到一刻钟。”
微雨道:“会有这种药么,我看众人困着和醒来的时间如此一致,此药药性控制时间竟可如此之准,孙叔叔可有听说过这种药的?”
老孙头摇摇头说:“老奴虽痴活如许年,也从没听说过。不过,就老奴想,竟然大家均受了药,这药多半是在饮食之中下的,我见郭大人已遣人将今日入餐的各种具器收了起来,只等天色大明之后,由仵作来检验。往年我曾听说,何家姑爷出自杏林世家、深谙医理,明日姑娘问问他,看他可知道一些否?”
微雨暗度,下药之人目的明显是那幅画,可是又何必多此一举,盗何夏氏的金簪呢?
老孙头看微雨在思索,便说道:“姑娘一定在想那幅画吧?”
微雨道:“不错,那幅画莫非是价值连城,要如此大动干戈偷取?”
老孙头道:“老奴虽不知那幅画是什么,但老奴猜想,这件事必与一个有关巴城的传言有关。”
微雨问道:“什么传言?”
老孙头道:“这个传言流传大概有近百年了,凡总巴城之人,莫不知晓。说是巴城之内,城中有城!”
第5章 新的发现
“城中有城?!”
“传说五百年之前,曾有一个小王朝建都于此,筑城开土、修建宫殿,后来不知何故,王朝湮灭,再也难寻旧址。更有传言说,那宫殿内藏有无穷宝贝。所以这近百年,总有许多城中人和外地人在巴城四处探究,意图寻到古城遗址,发一笔横财。哎,夏府的灾祸,便由此而来。”
微雨奇道:“这又与我夏家何干?”
老孙头道:“这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传言,这二十多年来,我与老爷多方深思,终不得解。是这一回事,二十四年前,巴城突然又出一新的传言,说夏家有古城的秘密地图。这传说讲的煞有介事,说当年那小王朝湮灭时,有一个重臣被夏府先人所救,为了报恩,就将已秘密封锁的王朝宫殿图送与了夏家,而后终于伤重不治,一命呜呼。”
老孙头苦笑道:“奴才家世代为夏府忠仆,都是知道的,哪里有这一回事。可是这一谣言一出,夏府便无法安生了。终日有人生事,或明言叫老太爷拿出地图,大家同享;或暗地威吓。老太爷无法可想,又为公子小姐安全着想,终于在二十四年前的十月初八,也就是鼓乐神大节那天,召集巴城重要人等,摆开祭祀,在鼓乐神面前宣布将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公子——逐出巴城,并要公子立下毒誓——有生之年,决不重回巴城一步,也决不许后代男性子孙、甥婿迈入巴城一步,否则进入之人必受鼓乐神重罚,受血尽而亡之苦。巴城之人以鼓乐神为尊,听了之后,才略为放心。老太爷又将原先的大宅一把火烧了,在原地上建了这三幢木房,就此住下了。就连姑娘的亲姑姑,老太爷身边的唯一女儿,老太爷也不大敢亲近,再者对她的性情也不喜欢,不久就遣嫁给何于夫了。遣嫁以后,老太爷就不准你姑姑回娘家了,老爷入仕后,他又不受老爷的接济,生活得着实艰难;连你姑姑,也是极苦的,姑娘也别太怪她。”
微雨这才大悟:“原来,这盗画的人,必是以为父亲的画,就是秘密地图了。”暗忖,盗画之人很是知晓内情,那会是谁呢?想想自己的一干仆从及当晚在场之人,似是人人都有可疑,但人人又都好象不是。
老孙头道:“我思这盗画之人,手段狡猾之至,他在暗,我在明,实在是防不胜防,所以姑娘你必得万事小心。如果真是为财而来,真真是人为财死,什么都使得出来的。”
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至于品秋姑娘,想姑娘已见到老奴今日的失态了。那是因为品秋姑娘竟长得极似我那死去已有十余年的内人,故老奴一时迷糊了。”
微雨颌首道:“原来如此,我也一直疑惑呢。”
说过这些话,听得外面“咚咚咚咚”四下更声,原来已到四更了。
老孙头起身道:“只有一个更次,天便要大亮了,姑娘还是先歇息吧,如无他事,老奴先行告退。”
老孙头一走出门,碧珠便进来向微雨报说,随行侍卫长已重新调配了分工。所有侍卫24人共分为3队,每队8人,一队把守正门和微雨所在的西厢房门,一队在大门外巡逻,另一队作为替补,三队轮流休息和变换岗位。微雨听了,称许道:“如此安排,虽不可说万无一失,也还不错。”说话间,已露出疲惫之色。碧珠又说郭仁郭大人要来请安,微雨不快:“不必了,你叫他自己歇着去吧。”
碧珠忙拿了件孔雀毛的大氅来,披在微雨身上。微雨对碧珠说:“你也在旁歇歇罢,叫个小丫头进来候着就行。”碧珠果依言叫了个小丫头名唤萱儿的进来了。微雨就再倚着靠墙的小椅子,也不管灵堂里的鼓乐、唱和之声,渐次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夏家素来注重养生,微雨从来起居、饮食都极讲究规章,从没有晚起的习惯。所以当天微雨只睡了一个更次,天一亮,就醒了过来。碧珠醒得更早一些,见微雨醒了,便张罗着洗漱诸事。
一时洗漱完毕,何于夫三人也来到了西厢房,何夏氏脸上讪讪的,颇不自然。何品秋俏脸有愠色,想是和她的母亲昨晚又起过争执。何于夫还是一副平和清淡、与世无争的模样。
接着郭仁带着仵作在西厢房外求见。
得准入内后,郭仁面带愧色,小心翼翼地对微雨一揖,接着说道:“夏小姐,敝县仵作已对昨日进餐食具等进行了检验,特报知小姐。”侧头对跟在身后的仵作道:“还不将检验结果速速报与小姐!”
那仵作是一五十开外的小老儿,头也不敢抬,对微雨说道:“回小姐的话,昨日所用食具,大多都洗涤,所幸尚有四五碗饭、七八个菜因没有吃完,厨子拟作潲水之用,所以还未洗。”
微雨和声说道:“不知老人家有甚发现?”
仵作道:“那些食具小人都一一检验过了,并没有任何下毒、异物痕迹;残存的马料我亦作了检验,同样没有异常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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