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这番话问的极其突然,鹤川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深邃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若不是他定力好,真有种自己要被吸进去的感觉。他赶紧直起身子,拿起折扇在他额头敲了一下,说:“丫头这是说什么傻话?哥哥是第一次见你,我们怎么可能在哪里见过?!”
朱颜被这一敲恍然回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刚才被打的地方,吐了吐舌头。鹤川到底还是回答了他刚才所问的问题。这本就是幻境,不受外界影响,亦不受仙界约束。
“你,所以说,刚才都是哄我的?”朱颜想起自己刚才还自作聪明地拿荷花一事要挟他,顿时觉得无地自容。鹤川看他羞愤地涨红了脸,安慰他,“也不全是诓你的,那片荷花确实只开了两次。”他指了指溪水,说:“荷花和溪水都是真的。不过这溪水不是寻常之水,乃王母娘娘的瑶池水所化。哥哥以此作为屏障才设了这么一方桃源之地。”
鹤川望着溪水发呆。他想,千年前的祝辞,虽然把自己当做凡人洛泱的替身,可对自己也是真的极好极好。若不然也不会去央求金凤仙子讨了王母的瑶池水来。
“那个船,是真的还是假的?”经鹤川一番解说,朱颜才觉得自己的脸面稍微找过来一点,便指着溪上的船好奇的问他。
“那只船可不是一般的船,它唤作‘木兰舟’”说着,鹤川携了朱颜,在他杀猪般的嚎叫中翩然飞落在木兰舟之上。木兰舟一路疾行,片刻后到了溪流中心。
“你轻轻嗅一下,是不是有木兰香味?”待朱颜站稳,平复好心情,鹤川出言提示他说。朱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惊道:“还真有哎!”他蹲下身去,小心趴在船头用手撩溪水,这溪流中间的水同溪边的水竟又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清楚。
鹤川见朱颜将水撩起放下,撩起放下,如此反复,便猜到他定是发现这溪流中心的水同溪边的水是不一样的,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从头至尾却未置一词。
从木兰舟上下来,朱颜既兴奋又期待,拽着鹤川的胳膊一阵央求:“鹤川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才能像你那样飞的既潇洒又帅气?”
鹤川拿折扇又要一顿敲,朱颜慌忙从中截下,挂着一张苦瓜脸说:“哥哥你不要再敲我了,虽然说你这扇子是个法宝,可我觉得你再拿它打我的话,我就成一个傻宝了!”
鹤川收了扇子说道:“御风飞行是小事,这个暂且不急。哥哥先送你一个见面礼,你一定喜欢。”
“什么礼物?”朱颜将头探过去,鹤川却故弄玄虚,往一旁躲了躲,故意不让他看真切。
朱颜不屑地“嗤――”了一声,小声嘀咕着,“都来了这么久了才想起送人见面礼。”他偷偷瞧着鹤川从仙鹤暗纹的青色锦衣宽大的广袖里掏出两个小玩意摊在手掌心里。
他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宝贝。原来,一个是通体碧绿、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笛子,另一个则是看起来十分破旧、皲裂的十分严重、上了年头的古筝。那古筝模样虽小,可看着有些眼熟,朱颜下意识将手伸了过去,只是还没有摸到东西,鹤川便将手收了回去。
“如此看来,你这丫头是喜欢这个破东西了!”鹤川将笛子收回去,就地坐下,不知道捏了个什么诀,那筝落地瞬间变得和世间其他筝般大小。只不过那筝尺寸是变大了,它破败的样子同时也被放大了。
朱颜可怜兮兮地望着鹤川,瘪着嘴说:“我能反悔一下吗?我要那把笛子了……”他万分嫌弃地指着古筝,“我家以前就有把一模一样的破筝,外公每天逼着我练,我现在看见它就想吐了!”说完,他胃里一阵翻腾,真的跑去一边呕吐了起来。
第23章 有孕
朱颜吐的昏天暗地,半天才难受地直起身来,耷拉着头,唇色发白,一张小脸都没了生气。
“你可是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鹤川关切地问。朱颜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说我是看见这古筝才有的反应,你信不?”
鹤川心里偷偷乐了,这丫头着实有趣,这千年来,他习惯了一个人在这山谷之中,晨起看朝露缀珠玑,黄昏赏晚霞舒锦绣。时不时跳那溪水里滚个澡,梳理下皮毛,时而跟梅淮卿对弈品茗,有时他在天空翱翔,梅淮卿在山间奔跑,日子倒也过得恣意快活。
“丫头,你当真不愿意要这筝?”鹤川看了看古筝,又看了看朱颜,目光在二者之间流转良久,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情来。
这筝可是司乐上神日日不离身的物件。司乐上神和鹤风消失的某个黄昏,天雷阵阵,大地动摇,古筝清音突然从天而降,他听到异状捡到它时,便是现在这般模样了,毫无生气,器灵也不见了。所以,千年来他不曾离开栖迟山,笃定上神一定会择日回来。
朱颜听鹤川这语气,像极了自己不愿弹古筝时外公教训自己的语气,但他并不买他鹤川的账。
朱颜鼻子里“哼”了一声,嘴巴噘的老高。反正他也看出来了,这个鹤川对自己完全无害,这样一想,平日里的小孩子脾气便又使出来了。
鹤川也不恼,抬手随意在琴弦上拨拉了一下,果然它和以前一样,喑哑无声。“还真是把破琴,屁大点声音都没有!”说着他便作势要把它丢到溪水里去,一旁闹别扭的朱颜急忙拦了下来,嘴里嚷嚷着,“哪有乐器不会响的?肯定是你这个门外汉不会弹!”鹤川见他上钩了,掩去心里的窃喜,往一旁让了让,“你厉害,你来!”
朱颜痛心疾首地将古筝抱在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稳坐端正好姿势,左手一阵按颤推揉,一曲流传甚广的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自他手下潺潺流出,一曲既毕,朱颜远远望着溪中的藕芽说道:“我再赠弹一曲《采莲曲》让你们也饱一饱耳福!”
自从来到大盛,他还从未碰过乐器,如今抱了熟悉的古筝在怀里,他从先前的排斥竟有些爱不释手,弹到高兴之处,竟忘了自己没有带义甲,鲜血顺着破损的肌肤一点点渗透到琴弦里,那古筝已然变了模样。沉浸在琴声之中的朱颜对此浑然不觉。
“不错不错,曲高和寡,妙手难工!”鹤川意味深长地看着朱颜的食指拍手称绝。
从第一次牵朱颜的手,鹤川就注意到,朱颜的食指比别人的手指向中指更弯一些 ,一看就是经常弹奏筝这类乐器所致。 他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丫头,你低头看这古筝,它的颜色已然同你刚拿到时有所不同。”
朱颜讶然:“它,它竟然会变颜色!”不止如此,他看到古筝皲裂的部分已经有些在自行修复。这筝竟和他一样,会自行修复。
鹤川点点头,说道:“如你所见。这琴和你一样都有古怪之处。”“是因为我的血吗?”朱颜小声嘀咕。“你知晓自己的血液与凡人,与常人不同?”鹤川盯着他问。
朱颜盯着古筝发呆。“我的血会自行消失,用什么东西都承载不了。可这个古筝为什么可以融合我的血液?”
鹤川叹了口气,在心里说:因为它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啊!他抬起头,苦笑道:“哥哥刚才不说了嘛!这古筝和你一样有古怪之处。”
“这古筝名唤‘清音’,是一把上古名筝。既然它与你有缘。左右你喊本仙一声‘哥哥’,这清音便作为见面礼赠与你了。”
朱颜看着眼前这个烫手山芋,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半晌,他似是想通了一个问题。“鹤川哥哥,这些日子,你教我各种法术,眼看法术学的差不多了。你又整出一把破筝来。你,你不会看上我了吧?”他真想说,你整各种幺蛾子,就是不让我离开。
“哦――”鹤川一拂衣袖,故意拉长声音说道:“既然你看出来了,那就多在陪哥哥这里呆上些时日。哥哥我寂寞了上千年,好不容易逮着个送上门来的,也没有再放你走的道理是不是?”
朱颜见鹤川一本正经的耍起无赖,立刻急了:“鹤川哥哥,你不是会变戏法吗?你随便变出来个丫鬟侍卫什么的,还都听你话,不比我这个时不时还跟你犟几句嘴的要好吗?”
鹤川白了他一眼,世人眼里崇高无上、人人趋之若鹜的仙法在她眼里竟然成了凡界市井间不入流的“变戏法”!
他故意逗他:“哥哥我不喜欢太听话的,就喜欢丫头这样的!”朱颜见鹤川愈发认真,脸上变了颜色,赌气说道:“反正我不会一直呆在这里的。”鹤川背过身去,将鹤羽展开收拢,如此反复了几次,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
半晌,他才慢悠悠开口说道:“你想走也不是不可以。你只消将这古琴颜色弹奏至恢复原状,哥哥我便放你回去,同你那大哥二哥相聚如何?”
朱颜看了看地上那把褐色皲裂的不成样子的古筝,有些懈劲儿地问:“那需要多长时间?”
“两个月,抑或两年,这要看你的造诣如何了。”鹤川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意思?”朱颜反问。
“ 筝横为乐,立地成兵 。”鹤川答非所问。他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朱颜问道:“这句话丫头听说过没有?”朱颜摇摇头。
鹤川却不待他回答,自己一味地说了下去,“上千年前,天界有一位司乐上神,下凡游历时爱上一位人间帝王,时值那位帝王惨遭奸臣迫害,国破家亡之际,这位司乐上神竟罔顾天界法规,以一柄古筝救了一国之民......”
朱颜没心思听鹤川说这些神仙轶事,嘟哝着,“你别又哄我跟你修仙。想都别想!”鹤川板起脸,严肃地说:“哥哥方才说了,除非你让清音恢复它本来的面貌,其他的,免谈!”说完他佯装生气地拂袖而去。
朱颜兀自坐了一会,想着跟鹤川硬抗是没用的,便用这些日子学的法术捏了个口诀,幻化出义指,弹了一段时间发现清音未发生丝毫变化。他啐了一声:“不会你也要姑奶奶用血喂你吧?!”清音突然发出一阵欢快的声响。朱颜骂了句,“你大爷的!”清音乖乖地安静下来。朱颜认命地裸手弹奏起来。他弹的即兴,基本是想起什么便弹奏什么。
自朱颜弹奏清音这日起,大盛晋王的府邸也出现了异状。平平无奇的华音湖时不时响起乐器的声音,湖水亦随着声音的起伏有了不同的波动。
此事在坊间广为流传。就连皇帝李乾也忍不住换了便装来查看。坊间传闻这是仙人赐福,李澄明虽不知起因如何,但也借势造势,一时风头无两。
朱颜归去心切,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弹奏古筝。反正手指受伤了会痊愈,只是有些疼。还有一个人因此带来的连锁反应痛苦不堪。晋王某日晨起,好端端的十指隐隐疼起来。这疼痛断断续续,在白日里加剧,在夜间减轻。如此反复,连府里的大夫也看不出问题所在。
朱颜的饭量似乎与日俱增,喜食酸的倒牙的果子,也比较嗜睡。
如此过了月余,梅淮卿悄悄告诉鹤川,问他有没有觉得朱颜像有了崽子的母鹿。
因着这句话,梅淮卿被鹤川追打着跑了半个山头。朱颜不明所以,看着一只鹤在空中不时俯冲拼命地啄一只梅花鹿漫山野的跑,还看的十分开心。
当他把这一幕当成笑话讲给梅淮卿和鹤川听的时候,才知道笑话的主人公就是他们两个。问及他们打架的原因,两人均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只是两人看向朱颜的眼神有些怪异。
“丫头,你实话告诉哥哥,你在凡间的时候是否恢复过女儿身?”鹤川拿鹤爪子按着突突直跳的额头,他想暴走。梅淮卿见他问的委婉,半天也问不出一个屁来,一把推开他,示意“让我来。”
“朱颜,你是否被男人亲过?”
鹤川一脚踹开梅淮卿:“亲一下又不会怀孕!”
“我怀孕了?!”朱颜的反应比他俩还大。朱颜抱头蹲在地上,“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将从山洞遇到李澄明到上栖迟山这中间所有的事仔细想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我,我可能把大盛的晋王,也就是我的结拜大哥,给睡了。”朱颜的声音低不可闻。可兽类和禽类听力向来极好,梅淮卿和鹤川自然是把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丫头,你莫急,好好想想。你方才不是说不曾在凡间恢复过女儿身吗?”鹤川循循善诱。
朱颜咬着唇,几乎要哭了:“有次在祝花楼,我喝了几口酒就醉了,而且,我后来醒过来听,听到侍女议论,是,是李澄明给我洗的澡,换,换的衣服......”
他咬了咬牙,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李澄明给我说他在祝花楼跟我打了一架,他怎么可能在我醉那么厉害的时候跟我打架?!那天晚上我意识也不是丝毫没有,我觉得我身上的凤鸟印记特别烫,烫的很难受很难受......”
朱颜在两人错愕的目光中猛地抬起头,嘴唇因用力津出血来,但很快消失。“他后来突然对我很好,简直是百依百顺。我想,我想,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发现了我的女儿身......”
鹤川化回原形呼啸一声冲天而去。梅淮卿扶额,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竟,如此生猛!”
晋王府。一只鹤突然从天而降,追着刚下朝的晋王一通狠啄。等弓箭手准备好捕捉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第24章 生崽子
一直到用晚饭的时候,朱颜才再次见到一身狼狈的鹤川。
往日里颇爱干净的一只鹤,彼时竟乱发遮面,青衣也被利刃化破了一角。朱颜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梅淮卿,心想上次是和鹿打架,但这次梅花鹿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呢!他不由得问道:“你又去跟谁打架了?”
鹤川看也未看朱颜,也不接他的话,捏了个决,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抬起一条腿搭在条几上,拎起酒坛就往嘴里一个劲儿地猛灌。泼洒出来的酒顺着他微微敞开的衣襟淌下,竟有种媚人的风流。
朱颜尴尬地将目光投向别处。半晌,他问道:“我不想要肚子里这个东西。你们有什么办法?”
“不行!”鹤川和梅淮卿不约而同地说道。两人相视一眼,一瞬间读懂对方的想法。
“这就是个意外!”朱颜跳起来,大声嚷嚷着:“我才十五岁!我还没谈过恋爱,还没嫁过人!”他委屈地哭起来,“我还是个孩子,怎么去养孩子?!”
鹤川和梅淮卿面面相觑。这千年来,他们见过无数的禽类兽类怀了崽子自然生下。还没见过像朱颜这样情绪激烈坚决不要崽子的。
但鹤川心里却在这时想通并坚定了一件事。他必须让朱颜把孩子生下来。尤其这是司乐上神和凡人洛泱的孩子。想到这里,心情复杂的鹤川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朱颜的头,宽慰道:“丫头,你莫怕啊,你不还有两位神仙哥哥吗?我们会帮你的。”
梅淮卿也走过去,微微笑道:“是啊朱颜。崽子生下来可以给我俩养着。你想去哪里我和鹤川都不拘着。这栖迟山,于你也是来去自由。”
朱颜的哭声戛然而止。宋初明那家伙告诉他,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梅淮卿跟鹤川的话,他不能信!他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一点也不想因为一个孩子就在山上蹉跎了岁月。
但显然,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鹤川和梅淮卿并不愿意他舍弃这个孩子。他得另想办法了。朱颜另想的办法就是趁半夜鹤川和梅淮卿睡熟的时候悄悄跑出院子,在山上找了块稍微高一点的石头,从上面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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