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颜被按坐到一处布置精美的房间时,才突然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人是在沈卿云大婚那日被罚去怡红楼的青檬。方才青檬的眼角青紫,可眉眼间却极力掩饰着狂喜,着实很古怪啊。朱颜蹙了蹙眉,心里的疑虑被抱着琵琶进来的红衣女子冲散而开。
女子微微施礼,温软地开口介绍自己:“公子安康,妾身小字‘蓁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朱颜微笑着打量眼前的女子。既来之则安之,她此刻打算好好享受作为一个“男人”的优待。朱颜自斟自饮,蓁蓁也不刻意逢迎,隔着花鸟刺绣屏风兀自坐下,随意问道:“公子有没有中意的曲子?”
朱颜往嘴里塞了块甜点,忍着突如而至的铺天盖地的困意,说:“你随意吧。”蓁蓁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屏风后面哈欠连天的人儿,果真随性弹奏起来。
“嗯,姑娘,你这曲子是真好听。”朱颜拎了酒壶,慢悠悠地从屏风后面转去前面,想要看清楚面前的美人,眼前却似是出现了重影。“姑娘,你不要动,爷就是看你长的好不好看,哎,爷说了嘛,你不要动,不要怕......”
蓁蓁起身握住朱颜来回摇晃的手,将她手中的酒壶拿下来,温声说道:“公子,妾身就在您跟前,让您仔细看个够。”
朱颜沉沉地睡过去,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一座隐在深山葱郁林中的寺院,她拾阶而上,空中突然飘起淡雪。雪中有红梅花瓣肆虐飘飞,一个红衣美人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此人,正是梅淮卿。
“梅淮卿――”故人重逢,朱颜开心极了。可梅淮卿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径直往寺院上空掠去。寺院紧闭的斑驳大门突然打开,僧人鱼贯而出,列阵于前。为首的僧人叫道,“妖孽,你为一己私欲,戕害无辜少女,罪大恶极!佛门圣地,岂容你放肆!”
梅淮卿自空中放肆大笑,居高临下俯视着一众僧人说道,“公道人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会饶。佛门净地,本该心无旁骛一心向佛,可你们却为了虚无的永生狼狈为奸,颠倒黑白!今日,本座便替天行道,收拾了你们! ”
“不要――”朱颜大喊,可单凭她一人之力,怎能阻止这场祸事?突然,有个僧人留意到了她,大叫一声,“这便是祸源,灭了她一了百了!”说话间,僧人抡起硕大的僧棍便朝她的天灵盖打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朱颜满头大汗自噩梦中醒来。
第44章 你是我什么人
朱颜梦魇之时,一身男装的祝辞也寻着朱颜镜的气息进了怡红楼。邵丰刚从外面方便回来,迎面碰上和朱颜一模一样的祝辞,上前便要去攀她的肩头,却被祝辞防备地后退一步。
“哎,阿颜,你怎地下楼了?”邵丰将祝辞上下打量一番,“你还换了衣服?”他笑道,“你额间还画了一个凤鸟花钿?”他啧啧称赞,“你呀,真的是越来越会玩了,不过你这花钿是真的好看,连这楼里的头牌都比不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女子。”说着他上前准备去仔细看一看。
祝辞挑眉,摸了摸额间,这印记忘记隐去了。她后退一步,冷冷地说:“公子,您认错人了。鄙人姓祝。”说着越过邵丰便抬步上楼。她方才探到,朱颜镜的气息在二楼三楼的位置。
邵丰侧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嘟哝道:“阿颜姓朱,这人姓祝,朱与祝谐音,天底下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又少之又少,待会我一定得告诉阿颜,说不定这位祝兄是他早年间失散的兄弟。”
邵丰打定主意,先回了二楼继续听曲儿。
祝辞上了二楼,忽然察觉到自己另一魄的气息,她想起方才那少年说的一番没头没脑的话,嘴角扯开一丝微笑。这个晋王妃倒是玩的挺开,就是不知道那位晋王爷知晓自己的王妃进了这种地方后会是什么反应。祝辞扫视四周,这二楼每个房间门前都用红丝带挂了一个木牌,分别刻着不同的名字。祝辞经过一个刻着“蓁蓁”木牌的房间时,猛地听到朱颜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她猛地踹开房门便冲了进去。
蓁蓁正抱着琵琶隔着屏风打盹,见房门猛地被人踹开,倏地站起来。见到来人的面孔,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她向前微微施礼,“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要事,需要以这般莽撞的方式闯进蓁蓁房间......”
蓁蓁话还未说话,眼前已不见了人影。祝辞伸手在朱颜面前一挥,朱颜慢慢醒转过来。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她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是谁你无需知道。”
自打祝辞元神苏醒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朱颜听出是梦里女神仙的声音,惊讶道,“你是祝,祝......”
祝辞未接她的话,抬眼在房间内打量一遭,发现此处布置雅致,并无不妥之处。她将视线重现放在面上仍有惊骇的朱颜身上。“我,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朱颜解释道。“蓁蓁姑娘没有做伤害我的事。”
祝辞抬步向外走:“既是误会,本公子便不打扰你二人了。就此别过!”“等等!”朱颜追上她,“祝公子,我有些事想问问您,跟您一块走吧!”她想问一问女神仙是不是和自己最初一样变成了男身。
祝辞盯着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直接开口拒绝。“有什么问题在这里问吧!”
朱颜咬了咬唇,上前一步在她胸口摸了摸,祝辞没想到她这么“不知廉耻”,羞恼之下一阵掌风过去,手朱颜便轻飘飘地越过屏风穿过栏杆往楼下跌去。“啊啊啊,神仙,救――”
朱颜吓得魂不附体,绝望地闭上眼睛。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一个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她。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沈廷抱着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祝辞已经追出来,见到沈廷,脸上的冰霜凝的更深。她躲着脚,指着朱颜咬牙切齿地说:“她,她竟敢摸我!”朱颜赶紧缩回沈廷怀里,小声解释:“我,我看她也是男子装扮,就想看看是不是跟我之前一样......”
“你呀,尽知道胡闹了。”沈廷宠溺地刮了一下朱颜的鼻子,吩咐她,“快回去吧!”
楼里险些出了人命,老鸨也出来了,对着沈廷忙不迭地感谢:“多谢沈侍郎出手相助,要是我这楼里惹上了人命官司,可就不得了了!”沈廷冲她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本官适才也是恰巧经过,举手之劳而已。”他拎起祝辞的肩膀,冷冷地说:“跟本官走一趟!”
邵丰闻声出来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老鸨陈姐见他出来便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听到有人试图伤害朱颜,邵丰不淡定了,出了门便着急地去寻沈廷。然沈廷与祝辞早闪身间回了祝府,他哪里看得到半个影子。
祝府。朱颜与祝辞换回了女装。沈廷端坐在二人上首,悠然自得地品茶。“阿颜,道歉。”良久,他才出声说道。朱颜倔强地瞪着祝辞,愤愤地嚷道:“就算道歉也是她道歉!都是女的,我摸一下怎么了?好,就算我有错,错不至死吧?!”
祝辞斜睨着她,冷冷说道:“亵渎神仙,罪该万死!”
“上天还有好生之德呢!你一个女神仙,就能高高在上,草菅人命?!”
“强词夺理,巧舌如簧!”
“你仗势欺人,阴狠歹毒!”
......
沈廷一口茶水喷出来,正在打嘴仗的两个女人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着他。沈廷耸耸肩,“不用顾忌我,你继续。”
“哥――”朱颜率先跑过去,挽着他的胳膊撒娇。“沈兄――”祝辞见状也凑过去小心翼翼拽着沈廷的衣角。沈廷左顾右看,将手臂从朱颜手里抽出来,又将衣角拉起,说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我亲妹子,一个是......”
祝辞朱颜二人同时看向他。朱颜问,“她是你什么人?哥你――”她打量着二人的神情,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大喊道:“哥,你不会悄摸摸拐了个女神仙,想让她当我嫂子吧?!”
祝辞傲气地对上朱颜:“怎么,你有意见?”有意见也没用。她心里腹诽道,你不过小小一凡人丫头,身体里还是我的一缕残魄,我动动手指都够你受的。
“哪能啊?”朱颜立刻喜笑颜开,嬉笑着一把将祝辞推到沈廷怀里说道:“我要有这么一个长得漂亮又非常厉害的神仙嫂子,做梦都要笑醒了!”
祝辞登时羞红了脸,挣扎着从沈廷怀里站起来。沈廷也缓缓起身,嘱咐朱颜说:“阿颜,此事不要外传。”
“哦――”朱颜阴阳怪气地看着二人,“哥哥你承认了!”她拍着胸脯,“放心吧,我绝对给你们俩保密!”她心里想的却是,祝辞当了我嫂子,以后总不能再欺负我了。还有那个紧盯着沈廷哥哥不放的刁蛮公主,也不用担心她欺负我了,就连李桢也不用怕他了,真是一箭三雕!
正盘算着,两个软糯的声音由远及近。“娘亲――”“娘娘――”朱颜还没来得及反应,两条腿已经被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紧紧地抱住。两个娃娃仰着头望着她,眼泪汪汪。朱颜指了指自己,“我?你们娘亲?”
两个娃娃忙不迭点头。“小娃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朱颜蹲下来,视线与两个娃娃平齐。“姑娘我刚成亲不足三月,我哪来的你们这般大的孩子啊......”
祝辞与沈廷对视一眼。沈廷抬手间两个娃娃便不见了踪影,朱颜也是一副迷惑的模样。她呆呆地看着沈廷,说:“哥,你抬手干嘛呢?”沈廷干咳一声,“没事,方才看到空中飞过一只蚊子。对,就是蚊子。”说话间他想起前几日沈卿云回府时告诉他有关李桢对朱颜起疑心的事,便说,“你如果觉得闷就回家住一段日子,晋王那边我差人去告知一声。”
“可回来也没人跟我玩啊。”朱颜垂头丧气地说。她捏了个诀,用在栖迟山上学的法术给自己变了身男装,背对着二人挥挥手,“我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了,我自己回去了。”
沈廷抬脚欲送朱颜回去,祝辞却紧紧拽住他,酸溜溜地说:“她又不是小孩子,走个路还要你一路陪着?”沈廷转过身来,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严肃地说:“那行,咱们来说一说今日司乐上神女扮男装去怡红楼的事......”
朱颜镜的事还不确定,祝辞并不打算告诉沈廷。她转身便走,“想去哪里是我的事情,祝公子是以什么身份来约束我呢?”沈廷跟上去,咬牙切齿地问:“你说我俩是什么关系?”
祝辞站住脚,挑眉看他:“上过床的关系?”沈廷气的说不出话来。她起身向前,踮起脚尖与沈廷对视:“等你成了我夫君再来管我吧!”说罢转身又往门外走,沈廷伸手去抓她,手只碰到她的衣角,人便没影了。他只能悻悻地返回府中。
朱颜出了祝府才发现这个院子和丞相府比邻而建。“看来这个女神仙很用心啊!”她感慨道。眼见沈廷的婚事也有望了,朱颜的脚步轻快起来。行走间,忽然听到几人议论。
“哎,你们听说了吗?锦运楼从不对外开放的三楼前几日开门了。你们猜猜发生了什么事?”“我说宋兄,你不要卖关子了,快点讲给我们听听!”“就是快说快说!”
朱颜也忍不住放慢脚步。只听先前那人说道:“锦运楼那三楼啊,听说入驻了两位画师。一位擅画禽类,画的黄鹂叽叽喳喳悦耳动听,画的骏马奔驰有力;另一位画师则画的一手花卉,画的芍药绚烂芬芳,画的玫瑰鲜艳欲滴......”一旁的人附议说,“确实如此,开门那日我亲眼所见,那骏马在街上奔驰而过。”
“竟有这等神奇之事,走,我们去看看!”“兄台慢着,这两位画师虽是世外高人,画画索要的资费也定不同寻常。”“无非金银宝玉,他们能要什么?”其中一人不以为然地笑道。“金子、银子我们给足了便是。”
“李兄,这你就想差了,纵你有万贯家财,画师分文不取。他索要的,是一柄铜镜。”方才附议的人接过去话继续说,“对,画师的资费便是一柄铜镜。其他镜子均不要,还需得是他看上眼的铜镜。”
第45章 画师
朱颜听他们说的玄乎,忍不住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去了锦运楼。
一楼大堂,银发白须的说书人还在将上古神话故事:“......且说那弦思上仙世世带着情敌轮回,总是碰不到司乐上神祝辞的转世......”朱颜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心里想着:哪天一定要把即将成为她嫂子的女神仙哄来,让这个说书的老大爷亲眼看一看他故事中的女主人翁。看他会不会吓破胆。
朱颜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却不知正在说书的人突然止住了话匣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朱颜后知后觉地抬头朝对面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说书人依旧在卖力地讲,看客依旧在津津有味地听。她不自然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看了已经上了二楼阶梯的那几个男子,慌忙抬脚跟了上去。
三楼不同于二楼宽敞明亮,只用屏风隔开的布局。是一个硕大的房间,一排连开了几道门。但目前只有一道门大开。秋风徐徐,吹拂着里面的轻纱。长而薄的轻纱后面,两道戴着面具的身影若隐若现。
“看到了吗?左边戴着白色面具的,是擅长画禽类的画师。右边戴红色面具的,是擅于画花卉类的那个。一次只能进一个人哟。”
一旁的人催促道:“快点把准备好的铜镜拿出来。你先去!”先头说话的人也不推辞,径自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捧了一束开的绚烂的芍药出来,喜滋滋地冲众人说道:“我去把花送给娘子了,你们慢慢等。”“快去快去!”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掏出准备好的铜镜,依次进去,但五六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拎了只鹦鹉出来,其他人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到了朱颜,她早早地将用法术变出来的铜镜握在手里。她不怕画师认不出来,她要的就是他们认出来。笑话,如果她再猜不出来里面的人是谁那她就真蠢了。
待朱颜走到长长的案几跟前,戴白色面具的画师缓缓开口:“这位公子想要什么画?”戴红面具的画师紧跟着说道:“公子既然来到这里,自然知道我们的规矩,求画之前需先将铜镜拿上来,让我们相看一眼。”
朱颜“哐当”一声将铜镜丢在二人面前的案几上,憋着笑说道:“ 我要一只鹤,一只鹿。最好再画一丛花,带露水那种......”红面具画师正要发火,白面具画师压下他的手,案几上的铜镜也在此时化作一缕白烟消散。红面具画师忍着怒气端起面前的茶杯。
白面具画师说:“本画师今日心情好,就免了你的画资。但我这位同门却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你需要留下你的随身物件,他才肯为你作画。”
朱颜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了摸,摊摊手无奈地说道:“我出门什么都没带,银子你们又不收。怎么办呢?画师,要不,我以身相许?”红面具画师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来,案几上的宣纸立刻氤氲出一片水渍。
“阿颜!”红面具画师抬手一挥,朱颜身后的门霍然关上,眼前的薄纱也不见了。朱颜“咯咯”笑起来,说:“你才认出来我啊!”梅淮卿一把摘了面具,望着朱颜,眼眶红了。他想说,你这泼皮,丢下俩崽子不闻不问,我又当爹又当娘的,容易吗我?!可话到嘴边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下来,转而愤愤地看向鹤川。这家伙分明刚才就看出来来的人是朱颜了,却不温不火地在这看他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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