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薛问均声音沙哑,“我就是头有点晕。”
“别那么紧着学习。”吴佩莹说,“身体是第一位的。”
他缩了缩肩膀,好像很冷的样子,淡淡道:“嗯,我先回去了。”
薛问均今早才想起来丁遥没有 CD 机,唱片就算买了也不能听。
晚上再买时间上有点来不及,他干脆请一下午假,多比几家店,买个好一点的机子。
毕竟是救命恩人,应该的。
到了家,他第一时间去看书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纸条。
桌面上空空如也,不仅如此,电视上架着的相机也不见了。
心脏骤然一缩,薛问均连忙寻找起来。
桌面、抽屉、书架、地板。
一无所获。
薛问均趴在地毯上,阳光下照在眼前,里面跃动着的浮尘,细小的、闪烁的、成千上万。
是这些拿走了相机吗?
不可言状的粒子,又或者是虫洞的自我坍缩。
他荒谬地想。
他起身,奔到书房,拿起座机给吴佩莹打电话。
一连按错好几个数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发抖。
“相机?我拿走的。”
薛问均松了口气,接着又愤怒,质问道:“你拿我东西做什么?”
“我看你平时也不用啊。豆豆他们学校下午文艺汇演,说想拍照片,那带手机过去又不合适,我就想着拿那个相机好了呀。”吴佩莹不明白他哪来的火气,“你这么生气干嘛?我又没翻你别的东西。”
“他在哪儿?”薛问均一点要反驳的心思都没有,“豆豆在哪个班?”
4.
城南小学。
操场上人头攒动,小孩子们闹哄哄的声音特有的尖细,吵得人心里烦躁。
另一侧废弃的露天水泥舞台边,围着一圈小学生。
他们分立在舞台两边,有的弯着腰,有的蹲着,看着那条贯穿于舞台的排水沟。
那洞约莫六十公分宽,黑漆漆地,通向另一段,而此时另一端的光却被遮了个七七八八,里面模糊着有什么东西在耸动着。
“加油,加油!”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他们的热情被点燃,齐刷刷地喊起加油来。
很快地,一只瘦弱漆黑的手从那洞口伸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一拥而上,只见那颗毛茸茸的头昂了起来,笑着露出口歪歪扭扭的牙。
在欢呼声中,他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巴,从同伴手里拿过棉衣,眉飞色舞地对身前站着的小胖墩道:“到你了。”
小胖墩脸色煞白,看着那漆黑的洞口,冷哼一声:“我才不钻。”
“你是不是害怕啊?”黑脸男孩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身后是簇拥着他的男生。
“我才没有呢!”小胖墩抱着手,嘴硬道,“我在北京不知道玩过多少次鬼屋,我才不害怕呢!”
“哼,你连这个都不敢钻,你是胆小鬼。”
“对,胆小鬼。”
“我才不是!我玩过的鬼屋可很吓人的,那些鬼就贴着你的脸。”小胖墩涨红了脸,“算了,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都没去过北京,根本都没见过!”
“别听他的,他又在吹牛。他连北京天安门都不知道在哪儿,他没去过北京!”
小胖墩谎话被拆穿,仍旧狡辩:“我知道,天安门,天安门就在北京,在……我......我跟你们说不清楚。”
“吹牛了,又吹牛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的人开始起哄,他们将小胖墩围住不让他走,嘴里的话最后演变成一种口号――阿哟,胆小鬼吹牛咯。
黑脸将他往洞口推了一把,道:“快钻。”
小胖墩哪里敢,梗着脖子说什么都不肯。
他们就上手,把他按倒,硬往那儿洞里塞。
薛问均远远地就看到那儿一处热闹,刚凑近要一看究竟,就见猛然跑过来一个寸头小男孩。
他头发剃得很不均匀,黑一块白一块儿的,乍一看还以为是长了癞子。
“不准动!”他大声喝着,拨开人群,拽住黑脸的衣领往后扯,“松开!我告老师了!”
“啊呀,丑麻子来救胆小鬼咯!他们俩是一家咯!”
众人又哄笑起来。
小寸头耳朵一下子红了,他咬着牙,猛地爆发,一把拽住黑脸的头发,疼得黑脸一下就松了手,大叫起来。
这还没完,小寸头勒着他的脖子,将人放倒在地,接着一屁股坐在黑脸身上,取下鞋,抵着他的脸,恶狠狠地说:“不准动!再动我打死你!”
领头的被制住了,起哄的很快就收了手,一个个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黑脸又羞又气,却又无力反抗,只能破口大骂:“你干嘛救胆小鬼!我知道了,你喜欢他!咦,你好恶心!”
小寸头面无表情,一手捏住他的脸,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鞋,然后猛地往下拍。
黑脸动弹不得,吓得眼睛紧紧闭着,惊叫出声。
一阵风落到了耳边。
他睁开眼,小寸头嘴角抿成条线,面无表情地说:“胆小鬼。”
说完,小寸头起身,将鞋穿上,拉起瘫坐在地上的小胖墩,走了出去。
远处的薛问均整个人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里。
震惊的原因有二。
第一,那个小胖墩就是他表侄豆豆。
第二,现在的小学生打架都这么牛的吗?竟然还懂羞辱?
5.
直到走回了班级方阵附近,小寸头才松开了手。
“喂。”小寸头很高冷地说,“为什么撒谎?”
小胖墩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一开始他没想过撒谎的。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来自七台河,大家都不知道在哪儿,他就说在北方。
于是他们就以为他是北京来的。
他是想解释的,但后来发现,大家都对北京很好奇,对他也特别热情,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儿要跟他做朋友。
他享受这种感觉,所以就默认了。
直到谎言被揭穿,那些喜欢他的同学一下子就讨厌他了。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继续撒谎,说自己在北京如何如何,可是越说漏洞就越多,到后来,每个人都觉得他是撒谎精,吹牛狂,都不跟他玩儿了。
“不想说算了。”
小寸头上下看看他,很是嫌弃,“白长这么多肉了,连架都打不过。”
“......”
“下次他们再这样,你就狠狠地打回去。”小寸头颇有经验地样子,“他们才是胆小鬼,你要动手,打狠狠的,打得他们不敢来惹你!”
“......那他们告老师怎么办?”
“那就比他们更先告老师!反正是他们先动手,他们理亏......就算不是他们先,那也是他们先错!反正大不了挨几板子,罚罚站。我们不亏。”
薛问均:......
这得是打了多少次架才得出的结论啊。
真・老油条。
小胖墩一脸恍然大悟:“有道理。”
“......”
“豆豆。”薛问均觉得自己这个长辈应该出面了。
小胖墩抬起头,诧异道:“咦,文文舅舅。你怎么过来了?”顿了顿,警惕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不会刚刚全都看见了吧?
呜呜呜,好丢脸啊。
薛问均懒得纠正他发音错误,说:“相机在你这里吧?”
小胖墩点点头,在身上摸来摸去,总算在最里面的毛衣口袋里摸了出来。
也幸亏藏得深,刚才一阵乱斗都没有弄坏。
薛问均预备去拿,他却一缩手,“哎,不行。姨奶说了给我用的。”
“你没用完?”
他摇摇头:“我们还没开始卖东西呢!”
薛问均一脸疑惑:“开始什么?”
6.
城南小学今年换了个校长,鼓励新式教育,以三年级做分水岭,三年级及以下的孩子,在这次的文艺汇演后将参与进买卖活动。
校方的目的旨在鼓励小朋友们大胆发言,锻炼动手能力的同时发展社交能力。
薛问均搞不懂,他只知道自己是必须要拿相机走的。
但他拿不走。
因为小胖墩的摊子就是给人照相的。
......
薛问均无可奈何,又看向旁边的小寸头。
他桌上就放着几张纸,一根缠满了透明胶的自动笔,半截矿泉水瓶,没了。
“小朋友,你是准备卖什么啊?”他好奇地问。
“卖字。”
“唔,那看来你的字很好看了?”
小寸头抱着手,撇他一眼,依旧高冷:“你看看就知道了。”
好装啊。
为什么会被个小学生装到......
薛问均说:“那你写吧。”
小寸头拿起笔,问:“写什么。”
“生日祝福会写吗?”薛问均想了会儿道,“就写生日快乐。”
小寸头指了指桌角的矿泉水瓶明示。
薛问均哑然失笑,从兜里摸出一张二十块钱,折好放在瓶子里:“这够吗?”
小寸头小脸紧绷:“原则上来说,我们是以物换物。”
“什么意思?”
小胖墩补充:“就是不收钱,换东西。”
薛问均表示了然,伸手欲取回钱。
小寸头却将瓶子往后一拿,指了指小胖墩,依旧严肃道:“但看在他的份上,我收下了。”
“......”
倒也不必如此勉强。
小寸头不知道对这张纸下了多大的功夫,一直到快放学了才塞给薛问均。
“别打开。”小寸头说,“回去看。”
薛问均觉得好笑,跟小孩儿呆在一起,语气也变得幼稚了。“有什么玄机吗?”
小寸头点点头,不知从哪里学来台词,道:“天机不可泄漏。”
薛问均顺了他的愿,真的没拆开。
直到放学,豆豆才将相机还给他。
这些小孩儿就跟做善事似的,这么多要照相的,没一个考虑过照片怎么导出,全都是拍了,看了眼,就兴冲冲走了。
薛问均在一边都看傻了,忽然觉得自己这相机沉甸甸的,这些照片十年后,可就全都是他们的回忆了啊。
豆豆交了相机也没走,在兜里又掏啊掏的,掏出那张折起来的二十块钱,递给他。
“我同桌写错了字,让我把钱还给你。”他说。
“怎么叫你还?他人呢?”
豆豆老老实实地说:“他怕自己反悔。”
薛问均又是忍俊不禁,心说这小孩儿还挺有职业道德。
7.
秀水花园是余江县第一批小区,始建于 90 年代,因为周边分别是实验中学、实验小学,曾是余江单价最高的小区。
现如今硬件设施虽然跟不上趟了,但因为地理位置价格仍旧辉煌。
楼道口密密麻麻地停着电动车自行车,稍一动弹,便惊起阵连绵的警报声。
丁遥小心地避让着,好不容易进了楼道,接着一口气爬上四楼,认真核对门牌号。
402
这就是薛问均的家了。
不,应该说,以前的家。
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住在这儿。
不过不管是谁,都有可能会有前任房主的电话号码。
她满怀期待地敲了一阵门,一点回应都没有。她耳朵贴在门上,半点动静都没有。
没人么?
她稍做迟疑,敲响了对面的门。
这次倒很快应声,出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姨,身前系着围裙,明显在做饭。
“诶,你是哪位啊?”
“阿姨好。我是找您对面那家人的。敲了好久门,都没见到人,想问问您他家是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找对面做什么?”
“我......我家里想租房子。”
“哦哦哦,陪读是吧?我没见过对面人诶。”
“是没人住吗?”
“那我不晓得诶。我这学期才搬来的,没见到过对面有人出入的。你要租房子可以看看楼道的,一般房子出租都在那里贴广告的。”
“好......谢谢您。”
“不客气。”
砰――
门关上了。
丁遥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那种无力的感觉来了又走。
她下了楼在那层层叠叠的租房卖房小广告前停下脚步,仔细寻觅着,不放过任何可能性。
杨文龙的电话打不通,薛问均家也进不去。
每次一有希望就会紧接着跌到谷底。
碰壁、碰壁、又一次碰壁。
她慢吞吞地走出去,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
原来十八岁的生日并没有好运加成。
它糟透了。
“丁遥?”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抬头去看。
熟悉的、有些高的身影,逆着光看不大清。
“......吴老师?”
吴远航身上钥匙当啷作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不上课?”
丁遥有些心虚,又想到自己是请了假的,遂理直气壮:“来找人的。”
吴远航点点头:“那你现在是......?”
“要回去了。”丁遥说,“您呢,您怎么在这儿?”
“我住这儿呀。”
吴远航笑了,摇了摇手里的钥匙,似乎是佐证自己的说法,“402。”
25.逃跑吧
1.
夕阳落得正好,照得桌上摊开的手机零件闪闪发光。
一阵一阵的手机铃声,从远处传来,平添几分喧嚣与诡异。
笔尖在草稿纸上不停摩挲,发出沙沙声。
外头,刚放学回来的丁滔终于接起柜子里响动的手机。
从他回答的只言片语里可以知道,丁建华等人要送丁奶奶回乡下去,顺便就留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来。至于丁滔,被安排去了舅舅家过夜。
没有大人拘束,丁滔乐得自在,很快就收拾好东西走了。
丁遥脑子很乱。
从得知吴远航住在 402 的时候,就一直乱着。
假如是其他人,她大可以编出一个跟前房东是亲戚或者其他的胡话,可吴远航是知道她家里情况的,这种话是没法糊弄的。
于是她只能装出好奇的样子去问――
“您租的房吗?”
“不是,是我家里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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