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她能查询到的新闻仍旧是 26 号的那一条,而就在今天,那条新闻变成了空,变成了出现在年度的汇总里的自杀,连个具体日期都没有标明。不出意外的话,吴远航手上的刀疤也会消失。
丁遥看着自己亲手记下的细节,觉得可怕。
她的记忆被强行撤回了,什么刘东,什么刀疤,她完全记不得了。
这代表了什么呢?代表 2009 年薛问均的案子又回到了原点。他们奋力折腾了一番,除了篡改了林川的记忆,一无所获。
“如果报警杀人案,从接警到出警中间会有多长时间?”
“看位置吧,如果有具体位置的话,调最近的巡警,可能几分钟十几分钟就找到了,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得长一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林川疑惑道。
丁遥全然顾不上那么多了,“吴远航是杀害薛问均的凶手,但是没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薛问均是自杀。”
“什么?”林川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真相。薛问均死亡的真相,吴远航杀人的真相。他做这些根本不是为了薛问均,他只是要确保自己能跟所有怀疑的人同一阵营,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揪出来。我们都被他耍了,那些报纸、那些人物图、通通都是扯淡。”
林川心底怪异,眉头紧锁。
“林川,其实我们都是可以被随便更改的程序,在完全错乱的位置上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但人不能一直稀里糊涂,不能因为怕伤害就允许自己一直懦弱。”
她没办法在经历了一切之后,看着吴远航“继承”薛问均的一切,心安理得地活着,那是他偷来的人生。
假如这一切真的是一场找不到终点的循环,那么她起码要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她要赌一把,赌她还会有下一次机会,赌这个循环是为了拯救薛问均和自己。
“你别去。”林川看着她决然的背影,心中一慌,抓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
“你相信我吗?”
“我――”他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太不安全了。”
“我们两个人在,他不会说实话的。”她摇摇头。
她必须赌,赌吴远航是胆小如鼠却自尊过高的小人,赌他起了一次杀意,就能起第二次。
她不是为了逞强才去的。吴远航轻视她,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只有她单独出现,他才不会防备。她需要的他的自大。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说出真相。
“不行。”林川听了更加坚决地拒绝。即便他仍不相信那些话,但他还是不愿意让丁遥一个人去冒险。
她要面对的是一个成年男性,而且在她的怀疑里,还是一个杀人犯,他怎么可能让她去。
“你听我的,你不行的,你跟大家不一样,你出了事儿,你家里人根本不会帮你出面。我去给你兜底,我――”
丁遥坚决地挣脱开了他的手,露出那些温顺之下的叛逆与强硬。
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她当成不堪一击的弱者。
虽然生活拮据,但她有地方住、能吃饱饭,没有缺胳膊少腿,更没有智力问题,她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人。
她干活利索,会杀鸡能宰鸭,懂得攒钱能做规划,可以分析利弊,懂事自立,具备一切独立生活的技能。她学习用功,成绩很好,年年都拿奖学金,连难得要死的竞赛队选拔都能考第一名,论起能力,全校比得过她的又有几个?
的确,跟其他人比,她做选择是需要多考虑一些因素,但这不影响她考大学,更不影响找工作,她的未来同样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只是家境不好,她就得被打上残次品的标签、成为被帮扶的对象,顶着那些可惜和同情的目光,接着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被各种人劝诫:不要这样,你跟别人不一样。
而她呢,不能拒绝,也不能反驳。因为这是没有恶意的劝诫,是为她着想才会说出来的话,所以她就必须接受,然后成为大家眼里需要照顾的弱者。
凭什么?
她到底哪里弱了?
她望着林川,眸子里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声音轻却坚定:“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兜底。”
即便力量真的微弱,我也可以做自己的英雄。
因为,我并不渺小。
48.幕后
1.
“我真的是服了,你说这俩人脑袋到底怎么长的?我就没见过这么倔的!还倔一双。”
“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和您一样,看淡生死。”
“......你不是在嘲笑我吧?”
“啊,您竟然会这么想我吗?”
“算了算了算了,你把这钢笔送去吧,我可懒得跟小孩子打交道。”
2.
越靠近元旦,街巷就越热闹,新年的氛围蔓延到店铺里,具化成红火的装饰和循环播放的乐曲。
薛问均沿着街巷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家一家地进去又出来,最后挑选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书店,在门口站定,他打量着高高的门楣,略微闭眼,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要点什么随便看。”慵懒的女声传来,耳熟得紧。
薛问均没有因为这句迎宾话而挪动脚步,他站定在柜台前,深深地注视着抱着汤婆子的女人。
一身清丽的宽松茶袍,头发懒懒系起,垂下发丝许多在腮边。
那是一张很难形容的脸,初见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细看时又觉得惊艳,随后出门,很快又会忘却。
那样一张脸,偏偏出现在很多时候。
她让他捎走那副流沙画,说周杰伦的专辑很火的,问他要不要来几个......最近的一次,是在小学门口,她答应替他送货上门。
而在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一块沉默的背景板,不发出太多声音,单纯履行着自己收钱找零的“职责”。
薛问均从未发觉过任何的异样,直到听到那句熟悉的声音――反正也不是头一次干这种麻烦事儿了。
竟跟在医院的半梦半醒时的声线合上了。
他细细回忆,竟奇妙地发现总能在记忆的某帧画面里找到她的影子。
书店、音箱店、小吃摊、川菜馆......不管是什么店,不管在什么时间,只要自己推开那扇门,跟自己搭话的永远是那个熟悉的女声。
于是他沿着这条街,不停地推开门又出来,抓住那来不及消失的影子,验证那个荒谬的结论。
见他表情逐渐凝重,女人反而轻松起来。她反季节地摇着把扇子,姿态随意,“唉,这次你活得可有够长咯。”
3.
清爽的茶香驱散燥闷,让压抑的心情恢复了片刻清醒。
“看来小女孩儿更灵光嘛。”女人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竟然能猜到循环,真是不简单。”
薛问均眉头紧蹙,“所以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反复上演过很多遍了?”
女人淡笑:“是循环了很多次,但不是每次都是这一个多月一样的剧情。严格来说,这是你们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了。”
“什么意思?开启循环的方法到底是什么?那个相机是不是你寄给丁遥的?让她换个号码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他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留片刻喘息。
“你问了这么多,怎么不问我谁杀了你啊?”女人摇着团扇,怡然自得。
薛问均抿了抿嘴角:“这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你们不是一直在查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好好好,小孩子脾气还真差。”
她放下空了的茶杯,“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用现阶段的科学解释清楚的。至于这一切的起源嘛,你可以先理解成死亡代表更高维的世界。用你们所推崇的科学来讲是‘量子粒子电子’巴拉巴拉,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鬼魂’。”
薛问均眸中震惊之色明显,却仍保持着镇定。
“哈哈,我开玩笑的。看你吓得。”女人托着腮,“听说你物理很不错,那我就用你们的‘科学’,来给你解释一下。最靠近的说法应该是......”她思索片刻,“弦论。这你懂得吧?”
薛问均点头。
一种认为宇宙是由看不见的细小的弦和多维组成的物理学理论。
他跟丁遥以为他们在平行宇宙的时候,就进行过很多次有关弦论的讨论。
“简单应用下,意思就是此时此刻,我们的房间里有你跟我,也有恐龙、狮子,甚至有秦始皇和康熙,我们各自存在自己的维度里,彼此看不到,观察不到。而人死之后也会变成一种......能量体?是这么说的吧,应该是。能量体也会拥有自己的维度。”
她说几句就要停下了想想贴切的词语,薛问均越听越觉得奇怪,却没有打断,任她继续。
“而我,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超能力的人,我恰好可以观察到一点其他维度。”
“什么维度?”
“最接近人的维度,科学叫做能量体,通俗点叫鬼。”
女人悠悠地说:“有人,哦不对,应该说有鬼。有鬼想救你,你就当他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他拿到了这个机会,消耗光他的‘能量’,连接了属于你的通道,帮助未来的人跟过去的你联络,从而改变你的命运。”
她讲得很是混搭,好在概念还算清晰。
薛问均又问:“那为什么是丁遥?”
“这个问题要问你呀。”她笑眯眯地,“那个快递单,是你写好给我的呀。”
4.
薛问均的猜测并没有错,这场循环的起点的确是他的死亡,终点也是。
将一切退回到初始状态,在薛问均第一次死去之后,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能量体,便创造了时空隧道,将能力赋予给那只红色 dv。
除了第一次 dv 是因为某种不知情的原因到了丁遥手上,之后每一次,都是薛问均主动寄给丁遥的。
记忆随着循环重启,因为接连的失败,每一次 2019 年连接 2009 年的时间都会早一点。相机在试错,而这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联通时长;就相当于一百块钱分两天花是富裕的,分十天就拘谨了,分二十天,可能就要拆了东墙补西墙。相机不会给他们赊账的权利,这也是它能力越来越弱的原因。
创造这个循环的人,想让丁遥帮助薛问均活下去,只要他活下去,循环就可以终结。但几乎每一次,薛问均选择的都是重启。
“至于原因你应该比我清楚吧?需要我解释吗?”女人眉头稍扬。
“不用了。”薛问均当然清楚是为什么。
因为他想改变丁遥的人生,他想救徐伟丽。
“那相机里的预知录像是怎么一回事?”
“预知?不不不,那不是预知,它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猜中你下一步会做些什么。那些录像是过往无数次循环里,你死去的那天。”女人道,“她看到的一切,都是曾经存在过的。”
包括被杀时的迟疑,包括搏斗,也包括自杀。
这些印象被相机调用,应验到了丁遥在的时空里,也导致了相机更快失效。
“要说你也是真狠。”女人感慨道,“前几次抹脖子太快,中间几次侦查得太慢,后面眼看着徐伟丽没救活,前后脚就噶了。我见过这么多人,寻死方面,你是最果断的。”
“......”
这算是夸奖吗?
“循环里不能有时间悖论,对她来说,你是她的过去,你的举动会影响、甚至更改她的现状,但你不行,你已经经历的事情、做过的决定没办法更改。假如你没有危险,那个能量体就不会找办法救你,通道无法联通,丁遥不会进入循环,你会活下来,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你不会参与到那场车祸里,救不了徐伟丽。”
薛问均垂着头,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过,这次我们发挥得很好。”
“对。”女人说到这里,隐隐觉得兴奋起来,“虽然你们花了比前几次更长的时间去弄明白时间线,但是这次,你想活下去了。”
就如同一开始薛问均得知死讯仅仅是好奇配合一样,过往的无数次循环里,他逃不过死亡,不是因为找不到凶手,是因为他自己求生的意愿不强。丁遥虽然是热心肠,但光凭几次诡异的通话还没有办法跟薛问均真正成为朋友。
薛问均前几次想救下徐伟丽,也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烂命一条,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能救活一个他就不算毫无用处。但这一次,丁遥催生了他活下去的意志,帮他拨开了遮挡着的迷雾。
女人摸着下巴:“果然啊,冥冥之中给你安排丁遥是有自己的规律的。”
“能有什么规律?”
“也许是什么你们都不记得的往事?悖谁知道呢?”
薛问均手指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2019 年的丁遥,在相机失效以后,她怎么样了?”
“这就是这次的坏消息了。”女人叹了口气,表情却仍云淡风轻,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2019 年,她只剩半条命了。”
5.
吴远航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老师,在丁遥登门的这段时间里,他时刻保持着距离,同她避嫌,只要她在里面,房子的大门永远敞开。而这次丁遥却没有走到屋子里先坐下,她转身关上了那道防盗门。
吴远航反而是比她更慌的那一个,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丁遥站在原地未动,微微颔首。“我知道是你杀了他。”
吴远航一愣,随后说:“你在说什么啊?”
“你还记得那张纸条吗?”
“什么纸条?”吴远航仍旧满脸疑惑,“你是不是魔怔了?都怪我不应该让你――”
手机猛然砸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丁遥平静地将每个口袋都翻出来,包括鞋和袜子,以此显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随后在吴远航惊讶的眼神中,她走到沙发,端端正正地坐着,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吴老师,哦,不对,应该叫您刘东。那张出现在薛问均书桌上,写着你的凶手,又被你藏起来的纸条。”
丁遥眼仁漆黑,好似凝结了一团化不开的墨,又暗含锐利:“那是我写的。”
微风拂动窗帘,吴远航走过去将窗户关起来,仍旧无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全都知道了。”丁遥随意地翻着报考指南,一副自在的样子,“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找人也很不容易,但好消息是杨文龙还保持着跟学生的联系。赵晓霜几乎每年都会给他发信息拜年,他也记得你,说从毕业之后就没了你的消息。我说你当了老师,他还很高兴,说你很厉害,从保送的人里脱颖而出,很费力气。我说你很想念以前的同学,而我们这些学生想给你制造惊喜,他很快就把赵晓霜的联系方式给我了。”
“没想到啊,你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也会那么幼稚。”丁遥笑了下,“不过逼人做选择,最后自己却被放弃,感觉很不好吧?赵晓霜还很愧疚,说自己小时候听不出来那些话外之音,伤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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