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学术。”吴远航说,“我只不过是做了更适合自己的选择。”
“不,你只是偷来了别人的成果。”丁遥面无表情地反驳,“你怕穿帮。”
人之所以会笃定奇迹,是因为它真的发生过。薛问均在定下论文题目之后,跟她说过很多,也给她看了很多。
她给他介绍现如今的全息投影,介绍去中心化的元宇宙,说现在量子力学已经成为了一种梗,好笑但也更大众。
薛问均下笔时很难不受这些新观念影响,也正因如此他选择了放弃。
他不想作弊。
“薛问均跟我提到过很多书,给我介绍他想研究的不可见光年,他教了我很多公式,给我传递了很多论文的新想法,这其中也包括这篇论文的――”她翻开报考指南,拿出里面夹着的纸页,“初稿。”
2010 年酒驾才正式入刑,在此之前,醉酒驾驶管理并不严格。撞向徐伟丽的那辆渣土车司机,醉醺醺地踩下油门,放到现在是难以想象的。
2019 年有的不仅仅是经济的欣欣向荣,还有更高级精妙的科技、有在无数日夜里总结,凝练,迭代升级的法律法规。
丁遥不是警察,不具备专业的能力,不懂刑侦,那些直接证明刘东杀人的证据,她找不到,那也不需要她去找。
不管是因为被发现破绽杀人,还是出于贪心杀人,她只要证明他存在杀人的动机就好了。
她望向那双逐渐显露恶意的眼睛,最后撒了个小谎:“很可惜,林川到现在还认为你是真心帮他的。连我来这里都不知道。”她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收起来,“我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我会在派出所等你,两小时后,如果你没来,那么这些东西,我会交给――”
在她背对着自己的功夫,吴远航早已抱起花盆悄然上前,接着狠狠地朝着那背影砸下去。
丁遥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后脑发凉,动弹不得。
吴远航居高临下,冷眼望着她,紧接着再次举起手里的花盆。
一下。
两下。
三下。
吴远航已经有些累了,他拿着那扩张的血色,去到阳台,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打香皂,洗手。
厚重的陶瓷碎得彻底,混在鲜红的血液里,凄绝艳丽。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跟我类似,我是真的想帮你的。可惜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刘龙富威胁我就算了,你们怎么也能这么不要脸呢?一个人渣,凭什么要我付出下半生当代价。”
“薛问均,呵,他确实很厉害。但他太天真了。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是有什么毛病,整天就是‘我给你几天时间’‘我给你一次机会’的。
有证据就交给派出所啊,就告我去啊,在这里打什么温情牌,以为是电视剧,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能扭转乾坤?你们还真是天真。”
“你确实很聪明,像薛问均一样,像狗一样,闻到一点点线索就死死咬住不松口,然后还真的能把事情都盘出来。你说的全对,但你太年轻了。”吴远航轻蔑地笑,“你不该威胁我,更不该一个人来。”
丁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头烂掉了。
那泛黄的纸张被点燃,在眼前变成一堆灰烬,就好像那天在薛问均的墓碑前被风卷起来的燃尽的纸钱。
其实,那几页手稿根本不能翻案,但现在够了。
吴远航太贪心、太自大,也把她想得太笨了。
他不会想到林川已经带着剩下的手稿去了派出所。
他也不会想到她为什么偏在林川来过一次后,再来登门。
他更不会想到,他常常招呼客人坐下的沙发,缝隙里正卡着一只正在通话中的诺基亚按键机。
林川不相信那个惊人的结论,但他相信她。
诶,都说过了,不要小看小孩啊。
痛苦已让将她压倒了,她缓缓闭上眼。
耳边逐渐响起警笛。
结束了。
她赌赢了。
50.结束了
1.
熟悉的门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刘东将打回来的酒藏到橱柜里,洗干净杯子,盛出菜。
半小时后,三轮车开进院子,刘龙富吸着鼻子进了门。
“饭呢?”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大声询问着。
“来了。”刘东端着菜出来,顺便将酒瓶也放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等刘龙富吃完。
刘龙富也已经习惯了,旁若无人地吃着菜,将空掉的饭碗递给他,让他再去盛。
“我听说你这次考试前十都没进啊?”
刘东一愣,随后道:“是,这次英语――”
“少扯那没用的。”刘龙富不耐烦地打断他,举起酒杯,“老子累死累活的供你读书,你不好好学,是不是找死啊?”
“我没有。”刘东低下头。
“你没有?你没有去老查家肉摊干活?老子亏了你了还是怎么了?”刘龙富一拍桌子,冲他伸手,“钱呢?拿过来。”
刘东迟疑片刻,巴掌紧随而至,他眼冒金星,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
他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邵莉会这么自私,一点都不为他着想。
她害怕刘龙富,难道他就不害怕了吗?她活得艰难,难道他就不艰难吗?自己打她也只是为了讨好刘龙富,想好好活着而已,他有什么错?
可她呢?竟然抛下他跑了!
她宁可带走那个拖油瓶,都不愿意带他,很明显是报复。
要知道在之前刘龙富可是动都不舍得动自己一下的。现在呢?被邵莉气得记恨上了自己,天天总要寻个由头来打骂。他的人生完全被毁掉了!
怪不得那么容易被男人骗到,她一点远见都没有。
女儿,以后是要嫁出去,给别人的,带走有什么用?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就来气,跟你那娘一个吊样。”刘龙富嗤之以鼻,“老子让她跑了,不可能再让你跑的。收了你那点小心思,现在把钱拿过来。不然别怪我让你班主任给我解答一下问题,夫妻吵架,儿子插手打娘,到底是老子不对,还是儿子不对。”
刘东眼神一暗,心里恨得要滴出血来。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每次他对新生活有点向往的事情,刘龙富就会把他拽下来。
他明明是迫于形势才选择动手的,最后苦衷全部被略过去了,只剩下这个恶劣的结果。
刘龙富要把自己拴住,要趴在自己背上吸血。自己时时刻刻被他威胁,受他掣肘。等他老了,还要养着他,供着他,面对他大小便失禁也得伺候着,不能说一个不字。
就算以后把他干得这些事公之于众,也没有人会在乎。大家只会用自己的眼睛看待问题。
所以不管刘龙富如何混蛋,只要自己不养他,那就天然成为了他的错。
再多的无奈和苦衷都不重要。大家想看的只是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懂事小孩。
刘东想成为那样的小孩,但他不需要刘龙富。
2.
刘东从很早发觉薛问均的问题了。在亲眼目睹薛志鹏那巴掌之前,他就已经见过那些假惺惺、博人关注的遗书了。
薛问均那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做替代品算什么?只要能活得像个人,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够将薛志鹏他们哄得团团转。他连跟刘龙富那样的人生活都能游刃有余,别说一对只会讲大道理的夫妻了。
这种想法一旦存在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是赵晓霜面对他那个只能选择一个的提议,十分轻易地就倒向了薛问均的时候。
她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他们一起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刘东胆子小,不敢跟人讲话,没有朋友,是一株长在角落的阴暗植物,是赵晓霜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阳光底下的。
可这十几年竟然比不过这几个月。
她甚至都没有跟薛问均说过几句话!
他感到了背叛。
从邵莉带着刘英逃走之后的第二次背叛。
薛问均或许聪明,但与人相处总是很笨。
接近他也非常容易,有共同的“秘密”就好了。刘东做得很成功,薛问均对他也很不错。
体恤弱者,是大多数人的共同选择。
刘东一边享受着弱者身份带来的便利,一边又不可避免地将那些好意定义为“施舍”。
后来,薛问均进了竞赛队。
他好不容易争取来得荣誉,轻易地挪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些冷漠孤僻反而成为了一种光芒,处处佐证着薛问均的优秀和与众不同。
要是他不存在就好了。
要是他能成为他就好了。
3.
其实这也不难,薛问均不是一直想死么?那他只要等着就好了。
哦,对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彻底解决掉刘龙富。
他不能让这个人影响自己的人生。
条件铺垫得差不多了,他决定为自己创造不在场条件。
杀人不是小事情,为此,再谨慎都不为过。
于是他故意跟薛问均说,好像有人对你有意见,那个人是查勇亮。
查勇亮头脑简单,习惯了直来直往,又因为赵晓霜的事,一直看薛问均不顺眼。
他做的不过是把这点不顺眼,点出来,放大。
赵晓霜很容易相信别人,尤其是他。
没办法,他在大家眼里的形象太做好了。
于是他说查勇亮对她有意思,并且隐约又要付出行动了,让她小心。同时又说,这也不是完全的坏消息,她可以去找薛问均,他性格冷淡,但很善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晓霜果然上当,去找薛问均套近乎。
刘东知道,自己必须再做点什么。
于是趁着几次查勇亮不在,他跟在了赵晓霜身后。
赵晓霜吓得更加频繁地找薛问均,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查勇亮的耳朵里。他结束集训后,立刻又重新缠上了赵晓霜。并毫不意外地对薛问均表现出了敌意。这时候他出场,让薛问均看到查勇亮对自己的态度。
薛问均不会知道原因,查勇亮当然也懒得解释。
事情发酵一段时间后,刘东拦住了查勇亮,“警告”他不要动薛问均。
查勇亮本来就讨厌他,怎么可能听他的,于是刘东就把那些死于自己实验的流浪猫硬扣在他头上。
那当然不是查勇亮做的,但刘东可以让赵晓霜相信就是。
查勇亮果真妥协,还以为他是为了薛问均。而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一个为了保住“好朋友”不惜自露伤疤的人,在好朋友死后自然地跟他的父母亲近起来,也会很容易吧。
他的计划完美无缺,但他没料到两件事。
一是查勇亮被认成了跟踪的人,那晚来的人是薛问均。
二是薛问均起了疑,竟然让自己去自首。
他自己都不准备活了,还要把他毁了。
刘东拉开抽屉,取出之前从薛问均那里偷来的“遗书”。
他不能再等了。
4.
薛问均将写好的地址递给女人,连带着那张小丁遥写成了自己名字的贺卡。
「祝小乖生日快乐」
可惜的是,自从离开徐伟丽,她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薛问均抬头道:“之后你真的可以拿走相机吗?”
“放心吧,我的超能力比你想得更多一点。”女人懒懒地说,“不过,你给刘东发消息是什么操作,这次,他可还没发现你在调查。”
“早晚都会知道的。”薛问均微微颔首。
“唉,原本应该是他来找你试探的,你倒好。”
“我没时间浪费了。”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女人好奇地问,“丁遥死了,你如果真的活下来,这就是个悖论,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衍生出两段时间线。一段你死了丁遥死了,一段你活着,丁遥活着,徐伟丽死了。唔,这么说起来,明明是你活着比较好。你干嘛还去招惹刘东啊?还是说......”女人略微停顿,神色懊恼,“不是吧大哥,你还要再循环啊?死了那么多次,还要死啊?”
薛问均表情平静:“我是要再次循环,但这次我要活着。”
活下来,在 2019 年帮助那时的丁遥修正过去,救下徐伟丽。
“你做梦呢?你不死,循环不会开启的,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薛问均没有回答,而是问:“老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姓孟,孟黎。”她回道。
“孟老板,我一直没有问你跟在我身边的能量体是谁对吗?”
孟黎扇风的动作停了下,“是哦,你这么不好奇啊?”
薛问均摇摇头,“我知道是谁。”
即便死去,也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希望他好好活下去的那个人。
只有那个人了。
孟黎嘴角扬起笑:“真不愧是兄弟俩啊。”
“对??啊。”他抬头,望了望虚空,“我们都很聪明的。”
鼻子有点酸涩,他伸手揉了揉,又说:“所以,我赌他不仅仅是只想让我在生理意义上活着。”
孟黎一时语塞,半晌才道:“疯了。你跟丁遥......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疯。她为了给你报仇,失去意识要在医院躺完下半辈子,你又......你不知道失败会怎样吗?”
“我知道,你刚才分析得已经很透彻了。”薛问均语气轻松,“至于我,可以换一次机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5.
刘东知道薛问均家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上次,他在这里借住过一晚,对薛家的布局已经了如指掌了。
薛志鹏一直在出差,吴佩莹今晚要上夜班,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了。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顺利进入后,来到薛问均房前,门没锁,锁舌轻转,他摸向口袋。
那里有他一早带好的刀、烟和打火机。
他考虑过了,如果不能伪装成自杀,那就装成是入室盗窃,总之,他会尽量做得小心,实在不行,纵火一了百了也可以。
床上隆起一团。
借着月色,刘东有些贪婪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再过不久,这里就会成为他的了。
刘东将从厨房顺来的刀握紧,紧张、兴奋、即将得手的激动,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碰撞着,久久不散。
薛问均睡得很规矩,床头柜上还有半杯水,和散落着的白色药片。
刘龙富已经没了,这个威胁自己的人也就快消失了。
刘东心里涌起难言的兴奋,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那书桌前,奋笔疾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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