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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志非花——人水草木【完结】

时间:2024-07-13 17:19:22  作者:人水草木【完结】
  “好。”远志走了过去,将那些衣服收好。
  “还有,”织罗将桌上一包银锭子推到远志面前:“你照顾她,该是侯府要谢你,也给你们府上平添烦恼,这些银两你且收好,看看够不够。”
  远志打开一看,足有百两,沉甸甸的,足够寻常人家两年的花销,但用在洵美身上或许才是刚好。她将这些银子收下,道:“这些钱,我会都用在张小姐身上,每日用度也会列一份清单给你。”
  织罗浅笑:“你还是这么小心。放心,侯府不是金家,没那么下作,若不够再来侯府找我。”
  提到金家,两人的心口都不免一紧,才想起来,他们重逢后,都没好好说过话,过去许多想知道的,都还没提起,两人都感觉到一点苦涩。
  织罗为远志斟茶:“我听说,你和陈先生在一起了。”
  “嗯。”
  “他待你好么?”
  “好,他与人为善,对谁都很好。”
  “我没想到,你最终会和他,那时候我以为你眼里只有庄达。”
  远志啜了口面前的茶汤,淡然:“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对了,我也要恭喜你,嫁入侯府,觅得良缘,可惜我没来得及准备贺礼,改日为你补上。”
  织罗只是苦笑:“贺礼当贺良缘,不是良缘,也不必费那番心思。”
  远志看着手中茶盏,茶汤澄净,也泛着苦味,大概就是织罗此时的心境。
  “刘茵的事,我都知道了。”
  远志原本摩挲着杯沿的手指顿时停住。
  织罗有些哀泣:“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听说你在公堂与金家据理力争,金家紧咬不放,最后刘茵才……”
  话到此时,不由哽住,再说下去好像很多疑问就都盖不住了。
  公堂之后,远志曾想过无数与织罗重逢的场景,她当时无法平静,满脑子只想问织罗她去哪儿了,她为什么不能和她们一起共同面对,她是逃跑了,还是有什么苦衷?然而时光流逝,那些想要质问的冲动和委屈,都被冲淡了,如今织罗再提起,她也早没了想要深究的心气。
  她只如例行公事一样问,像是要给自己曾经的付出有个了结:“那时候我在公堂,想看见你来,也不想见到你来。想你来,是因为金家来势汹汹,不是我能靠明辩所能驳倒的,阿爹与我一起跪在堂下,不仅是我,连他或都有被连累的可能,我很需要一个同盟,起码知情的参与者要与我站在一起……”
  织罗愧不能当:“对不起。”
  “可是我又不想让你来,正是因为目睹金家强势,所以我更不想你再卷入其中,我想你总有你不愿说的苦衷,作为朋友,我该相信你,而不是责怪你。”
  面前茶汤涟漪微荡,是织罗眼里落下的泪水滴了进去,她说:“我没想到事情最后会闹到那样的地步,更没想到刘茵会那样死,阿爹将我关在家中,我出不来,等我能出来的时候,刘茵已经……我本想去看你,可是又害怕你的质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远志苦笑:“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多一件伤心事罢了。我也不是没有过委屈,也不是不想恨你,只是那些事实已经发生了,说再多时光不返,刘茵也回不来了。”
  织罗情难自已,潸然泪下。远志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不免遗憾昔日的真情,想到她连日来对织罗的冷漠,多少心生不忍。她们本该是世上最好的姐妹,却还是不得不天各一方。
  织罗哭了一会儿,才用绢帕拭去眼泪,可是此时眼睛已经微微红肿,更显得我见犹怜。她笑道:“到头来,我的日子也没有过好,你说这算不算报应?你笑我也是应该的。”
  远志歉疚:“行恶事才能说报应,你没做过,不要咒自己。我虽不知你在侯府到底过得如何,但我还是希望你幸福,刘茵不是带着对世间的怨恨走的,她只是遗憾自由的日子太过短暂,她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想到刘茵恨别,两人都不忍再说,也知道是千言万语道不尽,到最后织罗只有强笑:“所以我最羡慕你,永远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抱歉你还有正事,我不该拉着你哭诉。”
  远志摇摇头,也没有安慰她:“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切忌思虑过重、郁结难疏,我也该走了。”她起身,手里还捧着织罗让她给洵美带的银钱和衣服,走出两步,方停住步履:“你放心,张小姐的事,我会做到,既是帮你,也是帮她。”
  而后,利落地离开,并不知织罗在身后目送她离开时是什么表情。
  这一天的阴雨直到傍晚都没有停止的迹象,到了晚上春雷声动,忽远忽近,将金陵笼罩其中。
  远志拾掇被褥准备休息,洵美怯怯地来,手里抱着薄被,脸色惊恐。
  “怎么了?”远志抬手,示意她过来。
  洵美犹豫不决,此刻一记春雷轰然响起,她赶忙捂住耳朵,钻进远志怀里。
  远志笑道:“害怕么?”
  洵美嘴硬:“一点点。”
  “来,”远志抽出她怀里的被子,铺在自己的床上:“今天就和我一起睡吧。”
  洵美爬上远志的床,春雷不停,她吓得躲到远志怀里,像只灵敏的兔子,让远志觉得她很可爱。她替洵美将被子掖好:“小眼睛闭上,快睡了。”
  洵美乖乖地闭上眼睛,可是睫毛却因为假寐不住颤动,远志笑了笑,轻拍着她的背,她给她唱着江州的童谣,就像小时候闵婉对她做的那样。
  “这是哪里的曲子?”洵美睁开眼,好奇地问她:“澹少奶奶也唱过。”
  “这是我老家江州的曲子。或许少夫人儿时也有个出身江州的乳娘。”
  洵美乖巧地依偎着远志,听着远志的歌声丝丝缕缕飘进耳朵,她有些倦意了,于是话也多了起来:“在这里真好,比在侯府舒服。”
  “真的?可是陈家没有那么漂亮的花园,也没有亭台楼阁,你不觉得闷吗?”
  “茯苓和喜鹊可以陪我玩,喜鹊还给我讲了好多你的事,她还教我怎么捣药,我一点都不觉得闷。”
  “那就好……”
  “戚大夫,我不想回去了,等我把身子养好了,我跟着你好不好?”
  远志觉得这话说得有点荒唐,没有放在心上:“你是侯府的女儿,怎么能跟着我呢?”
  洵美却忽然悲从中来:“侯府也没有把我当女儿。”
  这句话里隐约吐露了她的过往,远志察觉到了,她心疼地搂住洵美,没有说话。
  “戚大夫,你什么时候给我用药?”
  “再过两个月,等到你的胎养得成了形,我才能用药。”
  “为什么?”
  “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因为我答应了少夫人。我虽不知道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她所要的无外乎便是一个佐证,能证明你所怀是谁的孩子,那么,即便你不将它生下,只是小产取出,她拿去也依然有用,这样我也才能有筹码让她从中帮忙让你出来……”远志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洵美:“你若不愿我也还是可以不考虑她。”
  “不,”洵美却说:“就按照你的意思做,我信你,澹少奶奶也信你,她说得对,这一次若瞒天过海,当做无事发生,我即便好端端的回去了,也是再无宁日,不如交给她。”
  “她真的将那人扳倒么?若她改主意了怎么办?”
  “她不会改主意的,”洵美说得斩钉截铁:“况且,对我来说,在戚大夫身边越久越好。”
  又是良久的沉默,被滚在其中的春雷来去填满,好久,洵美宛如呓语般问:“戚大夫,真的有个小孩会长在我肚子里么?”
  “嗯。”
  “它会慢慢长出眼睛和鼻子,像我像你一样?”
  “是的。”远志继续拍着她的肩,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到底再做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你会舍不得吗?”
  “不会!”洵美刹那间清醒过来:“我恨它,它不是孩子,它是魔是鬼,我一想到它,我就觉得好像再做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是我的耻辱。我宁愿一辈子守着枯灯也不要见到它。”
  远志感觉到腰间洵美环抱的双手正在收紧,那是洵美痛苦的内心在虚弱的挣扎,远志当然不会不帮她,但有些话,她也要对洵美说:“洵美,你要记住,它不是你的耻辱,它是你受过的一次伤害,伤害本身不可耻,因为你做错事的人不是你。知道吗?”
  洵美将身子蜷缩起来,头埋进臂弯,她此时感觉远志的怀抱温暖得泉水,不知道到底是侯府更像一场梦,还是这里更像一场梦,侯府的梦逃不掉,这里的梦不愿醒,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奔赴着下一场梦境。
第七十一章
  金陵的夏季与江州的天气一样,度过了梅雨,便只剩下避无可避的炎热,蝉鸣不绝于耳,常是伴着人睡去。
  书坊里远志从掌柜手里接过一只匣子,迫不及待打开,匣子里是一套文房四宝,砚是端砚,笔是狼毫,还有一枚印章,用的是白玉,刻着陈子道三个字。这是她十日前跟掌柜定做好的,作为陈洵的生辰贺礼,她有些担心是否这些东西显得寻常了,心思不够怕陈洵不喜欢。
  而另一边,陈洵已经到家,见她还没回来以为又是被医馆的繁杂事务拖住,他也习惯了,其实比起刚去医馆的那段时日,远志如今已经算得上游刃有余,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好在他们也都等得起。
  陈洵在院子里踱步,原本他等远志是常事,只是今日格外焦灼,定睛看,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张红色的拜帖,或许那份焦灼就是来自于此。到了夏天,天色都比之前暗得晚了些,陈洵的焦灼之色连喜鹊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姑爷,进屋里等吧,白天柳家娘子送了夏安茶来,您也吃点?”
  话音才落,远志回来了,洵美抢先迎了过去,搂着她。远志和煦地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洵,才想起手中礼物,慌张地将它藏在身后,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却不知陈洵背后也有秘密。
  一个还一个,算不算两清?
  再晚一些,等到洵美也休息了,陈洵才好和远志说话。远志低头就看见推到面前的拜帖,好生奇怪:“方才我就见你食不甘味的样子,果真是有事,就是为了这个?”
  “你先打开看看。”
  远志徐徐展开,原来拜帖是陈洵的学生送来的,这位学生中了进士,朝中的官职空了出来,前些日子刚得了补,有了官职,又娶了妻,春风得意,于是要办开芳宴,陈洵曾是他的先生,开芳宴当天又恰逢他的生辰,听说他也在金陵,才特意邀请师父师母一起。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呀。”远志看完拜帖说。
  “我若说那个进士是谁,你会不会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难不成那个进士,还是我认识的人?”远志这句话本是无心之语,却恰好对上陈洵正中下怀的眼神,她想了想,才说:“这个人是金家的人?”
  “不是。”
  “是顾纬?”
  “不是。”
  远志无奈,该猜的都猜完了,那也只有:“是,庄达?”
  陈洵点点头。
  远志垂眸,将拜帖工工整整地贴好,放回原位:“那也没什么,去就是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金陵他乡还有你这位故知,是他意气风发,我们能见证是荣幸。”
  “你,”陈洵看了看远志的脸色:“若是医馆忙不过来,我就同他说一声去不了了,附礼道贺也是一样的。”
  “不用了,没事。人家请我们也是记得一份情义,情义无价不能无辜爽约,这不体面。”远志一笑,仿佛是为了让陈洵安心:“那天你也要穿得好些,也不能让新娘子笑话了。”
  陈洵抿嘴笑了笑,又忍不住猜远志心中想的是不是只有这些,如果不止,那么多出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窗外蝉鸣无休,不知道有没有其中一丝替她吐露。
  其实陈洵已多年不过生辰,算一算,大概有七年了。以前是父母为他过,后来是钱先生给他过,那些人都离开自己后,过生辰似乎也失去了理由,他这个人已经习惯于靠忘却度日,若不是庄达的一封请帖,他恐怕自己都想不起来。
  这让他对这一年的五月初七,多少还有些不安和期待。
  远志特向医馆告了半天假,风尘仆仆地回来,好好拾掇一番,晚一些随陈洵同去,洵美知道她去见客,还拿出自己的珠钗,一定要远志带上,做珠钗的匠人已经去了京城,为宫里的娘娘打造首饰,如此一来也算是远志有了皇家的待遇。
  远志对着镜子看头上的珠钗,雅致谦逊,是高贵之相,如今戴在她自己头上,洵美只顾着夸,她听了不免要笑:“这大概算是我离皇宫最近的一次。”
  将到申时,两人带上贺礼,往庄达的别院来,别院位于金陵城南,离盏石街不算特别远,但总还是要驱车。马车上陈洵远志说着家常,说了不少江州时的故事,有些是彼此都知道的,有些不是,好像是用这短短的一路,补足了过往的一小段缺口。
  庄达的妻子章蓁蓁,是吏部左侍郎的女儿,他中了进士后,暂居京城,也是在这时候结交了左侍郎。左侍郎家与庄达门第虽不对等,但左侍郎本人喜欢庄达豪放张扬的性子,断定以他的才能总要大展宏图,更何况庄达相貌也是俊逸舒朗,与他的女儿正是般配,于是一等庄达的官职落听,两家便结为亲好,一切都顺理成章。
  远志刚见到章蓁蓁的时候,也不由地要说一句般配,不仅是家世上。章蓁蓁的明艳美秀,得体之态,也与庄达相得益彰。远志直到此时才对庄达的家世有了这样清晰的认知。
  原来他真正该配的,是那样的女人。
  “三郎常与我提及陈先生,说他受陈先生训诫教导影响颇深,陈先生之于他,不亚于再生父母,如今我们路过金陵,想起今日乃陈先生生辰,我便说无论如何也要请先生来家里做客,聊表我们的感激之情。”
  远志跟在陈洵身后,不作声,只是看着别院的景致,以前在江州的时候,她曾想象过和他在一起后,他们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眼前的,比她想的要好。
  “他也是客气,你们到金陵,也该是我们款待他。”陈洵寒暄道,他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远志,不知作何解。
  蓁蓁为两人引路,到了别院花园视线豁然开朗,面前一座凉亭周围芳草铺茵,凌霄花花开正盛,自是风景。凉亭里一人独立,当得上玉树临风,听见人声渐近,才转过身,看见了正往此处来的远志和陈洵。
  庄达甚至觉得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真的,还是梦境,也不知道算是寻常的梦,还是让人惊惶的梦。
  而远志重见故人,也是一样。眼前的庄达是翩翩君子,真的很难再从他身上找到当初借口硬闯戚家医馆的模样来了。
  也好,该尘封的,本就不该开启。
  庄达片刻后回过神来,朝陈洵行了个礼:“先生,后生有愧,未能早日拜访先生。”而后,极力掩盖这内心的微茫痛处般地,向远志作半揖:“师母。”
  远志淡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走近陈洵,碰了碰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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