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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生开始，到五十岁戛然而止，经历过人生的各种必经阶段，只不过结局不太好而已。
陆慧一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门来到客厅，刚倒了杯水，入户门的锁声突然响了。
门打开，陆晏洵出现在面前。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有些物是人非。
两个人相顾无言，陆慧一突然明白了恍如隔世是什么感觉。
“我听说你今天没去上班，不舒服吗？”陆晏洵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
陆慧一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他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又带着一丝空洞和茫然。
“渺渺？”陆晏洵的心沉下去：“你没事吧？”
陆慧一迎着他的目光，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珊儿没和你一起来吗？”
陆晏洵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直，嘴角微动，声音压抑不住地轻颤，似是不相信般地喃喃道：
“你想起来了？”
陆慧一点头：“你们没有骗我。”她的笑容有些无力：“好久不见，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你。”
陆晏洵的胸口剧烈起伏，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他不再克制自己，大步走来，紧紧地抱住她。
他拥抱的力度很大，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陆慧一微微皱眉，没有挣扎，却也没有回应。
她只是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珊儿在哪里，我想见她。”
“她在楼下，怕你生气没敢上来。”
陆易珊上楼的时候，内心还有些惴惴，陆慧一主动拥抱她，满怀歉意地抚摸她的头发。
“珊儿，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
陆易珊的眼泪刷地流下来，用力地摇头否认：
“我不在意，能再见到你，已经是我最幸运的事了。”
陆晏洵轻轻揽住她们的肩膀。
“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三个人，终于团聚了。”
“晏洵，”陆慧一语气温和，却透着疏离的意味：“我想和珊儿单独说说话，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处理，我很好，不需要担心。”
“渺渺，你现在的样子，就已经让人担心。”
“我没事，”她固执地重复：“不用管我。”
气氛有些僵持，陆易珊从中调和：“爸，我先陪妈妈待会儿。”
陆晏洵无法，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他坐进车里，回想起陆慧一难以言状的神情，心中逐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珊儿，坐下来。”陆慧一握住陆易珊的手，拉着她在沙发里坐下。
“我离开后都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会来到这儿？”
这个“离开”自然指的是当年自己的因病去世。
想起往事，陆易珊的眼圈又红了。
“您离开后，爸爸整日里沉默寡言，除了去公司，就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之后他把家族信托持有的集团股权全部转移到了我的名下，并设立了新的信托进行管理，那个时候，我就隐隐有些不安。再后来，他带着我最后一次去到您的墓前，跟我说，您生前一直希望他能够陪伴您，虽然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但他还是想实现这个愿望。”陆易珊哽咽：“不久后，爸爸也去世了，你们都把我抛下了。”
陆慧一胸口堵得厉害，像是一块无法推拒的重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慢慢地陷进五脏六腑里去。
“珊儿，”她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的话，只能苍白地道歉：“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妈妈。”陆易珊虽然流着眼泪，但还是撒娇地依偎在她怀里：“我只是特别特别后悔，如果能够早点发现你病得那样厉害，我是绝对不会出国的。”
“伦敦艺术大学是你一直以来的目标，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陆慧一眉眼柔和：“我的珊儿，有足够的底气去选择她的人生。”
“当时爸爸本想让我选择经济和金融方向的专业，是您一直支持我，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你们吵架。在我的印象里，无论爸爸做什么决定，你都没有意见，只有那次，你态度十分坚决，甚至可以说强硬，”陆易珊回想往事，忍不住笑了：“爸爸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过，”她抬起眼，很认真地对陆慧一说：“从前你总是把很多事情闷在心里，有什么不开心也不说出来，比起那个时候，我更喜欢现在的你，果断、洒脱。”
陆慧一笑而不语，想到沈俊，又止不住地歉疚。
“珊儿，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欺负你。”
陆易珊撒娇地应了一声，笑颜如花。陆慧一发现，虽然珊儿的容貌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但笑起来的神态，还是记忆中那个她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眼睛和嘴巴像陆晏洵，下巴和鼻子像自己。
“你现在的爸爸妈妈，一定也对你很好吧。”
“非常好。”陆易珊直起身拿过手机，打开相册，翻出几张合影。
“这是他们来学校看我的时候拍的。”陆易珊指给她看，照片的背景是高大气派的图书馆，陆易珊站在中间，中年夫妻分立两侧，亲昵地挽着女儿的手。
陆易珊又调出其他照片，有一张是她站在一个憨态可掬的雕塑前，俏皮地做着鬼脸，韩父和韩母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配合地形成一个搞怪的组合。
陆慧一一张张仔细地欣赏，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前世莫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等到陆易珊大学毕业，没能亲眼看到她穿上学士服的样子。
如今这个遗憾，在不久的将来，会得到弥补。
陆易珊还在给她讲解照片，陆慧一开始时还饶有兴趣地边看边笑，渐渐地，她开始变得沉默。
像这样生动自然的照片，前世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拍过。
他们所有的合影，都是经过专业摄影师之手，站或坐皆是端方雅正，一派夫妻互敬、大家风范，就连屈指可数的家庭旅行，陆晏洵也很少出现在镜头当中。
“爸爸他真的变了很多。”察觉到陆慧一若有所思，陆易珊试探着开口：“你会考虑重新接受他吗？”
重新接受陆晏洵，这句乍听起来十分耳熟，仿佛身边所有人都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明明已经接受他了，但现在看来，好像又并没有真正的接受。
因为他从最开始就是怀有意图的，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由此做出的决定，无法代表她真实的想法。
起初，她本就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抱有怀疑，但这种怀疑随着他的攻势被逐渐消磨，最终使她下定决定和他重新开始。
难怪陆晏洵老是关注她会不会胃疼，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前世今生的话题，还对她的那句玩笑“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陆晏洵吗？”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陆慧一想起除夕那天，夜空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诚挚而炽热，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听见自己心中的冰山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响。
他究竟是出于真心？愧疚？还是相伴多年的不舍？
陆慧一突然不想深究了。
在拥有了过往的记忆之后，虽然她仍然年轻，但内心已经老了几十岁，对于和陆晏洵的感情，她已然看得很淡了。
经历过生死的人，还在乎什么真心假意。
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对比上一世那个懂事隐忍、温柔宽容，凡事以丈夫为重，最后憋憋屈屈死了的自己，
这辈子，她一定要活得舒服。
不明不白的体贴与柔情，她不想要。
自我感动式的弥补与付出，她更不需要。
第25章 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沈俊因为寻衅滋事被治安拘留 15 天，在执行期间，他的恶劣行为已经在整个单位传得沸沸扬扬，经过领导班子集体讨论决定并报上级主管部门同意，执行期满后不久，沈俊即被辞退。而陆易珊与陆慧一相认后，也不再继续实习，而是回到学校安心准备考研事宜，这已经是后话了。
夜幕降临，从 20 楼的落地窗向下望去，车辆的红色尾灯密密匝匝地排列成行，宽阔的主路变得拥挤不堪。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陆晏洵和几个部门高管结束新产品研发的阶段性讨论，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陆慧一坐在沙发里，膝上摊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见他进来，随即放下书，活动了一下肩膀。
“渺渺？”陆晏洵有些出乎意料，又不免十分惊喜，加班的疲惫瞬间一扫而光。
“等多久了，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他此刻的装束十分闲散，T 恤搭休闲长裤，更接近和她相处时的样子。陆慧一坐着没动，陆晏洵走过去俯下身，想要进行一个亲密的拥抱，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自从陆慧一恢复记忆后，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十分微妙，陆慧一仍旧住在枫琼湾，即便和陆晏洵碰面，也绝口不提从前的事，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但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就连陆易珊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渺渺，”连日里被泼了数盆冷水，陆晏洵终于忍不住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你不回家，也不让我亲近你，还什么都不说，你不知道守活寡的滋味有多惨吗？”
话一出口，陆晏洵的神经突然被触到了。
以前的时候，他动不动就像一台机器一样连轴转，出差应酬更是家常便饭，但陆慧一从来没有抱怨过一个字。
他一直在仗着她的宽容，忽略她的感受。
直到真正失去了她。
“什么守活寡？”幸而陆慧一并没有如此敏感，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活了好几十年的人了，老不正经的。”
她这样半开玩笑，在陆晏洵听来，已经相当于和自己破冰了，不由得乘势而上。
“渺渺，回家吧，这些日子你都瘦了一圈。”
陆慧一轻轻摇头。
“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要离开 B 市一段时间。”
陆晏洵始料未及，刚刚燃起的希望被瞬间浇灭。
“……是要出差？”
“算是吧。”
“去哪里？”
“南方。”
“要去多久？”
“半年，或是更久。”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陆晏洵沉默了一晌，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已经做好决定，只是来通知我的对吗？”
“没错。”
“为什么不同我商量？”
“没有必要，我们并没有复婚，从法律层面来说，你我之间没有关系。”
陆晏洵呆愣片刻，不可置信地笑了。
“渺渺，”他笑得十分自嘲，甚至怀疑自己由于劳累过度而产生了幻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刀两断？”
“晏洵，”陆慧一的表情十分平静：“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弥补你所谓的愧疚？”
“我……”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估计你自己都没弄明白。”陆慧一并不遮掩：“我不想被前世的过往束缚，希望你也一样，从前的那个陆慧一已经死了，现在的陆慧一，真的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
她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赶高铁。”站起身要走，却被陆晏洵抓住了胳膊。
“渺渺，可以不要去吗？”
“已经决定好了，工作那边我也做了交接，不可能反悔了。”她顿了顿：“还有，你不要打听我的去处，不要去找我。”
她挣了一挣，态度十分决绝，但陆晏洵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抓住她手臂的手收紧。
透过他掌心的热度，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极力克制的情绪。
“我想要的是你，从前还是现在有什么分别？”
陆慧一转过头来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
“从前的我，一直在努力做你心目中的完美妻子，但现在的我，不会把你看得比我自己还要重要。”
回首前世的那段婚姻关系，陆慧一感到深深的遗憾，和陆晏洵当了二十几年的恩爱夫妻，然而当她得知自己罹患胃癌时，竟然一点也不想把这个噩耗告诉他。
她一直不愿也不敢承认，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对他如此失望。
她也知道陆晏洵清楚这一点，不然，他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她的态度，直到避无可避。
“我都明白，”陆晏洵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他仍旧没有松开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这么多年你一直过得不开心，就像你明明不喜欢孩子，但还是为了我生下了珊儿，你明明生了病，却不打算告诉我，居然生生拖了那么久。”
“晏洵，我一直没有同你说过，”陆慧一忽然笑了笑：“我很爱珊儿，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更是因为，”她长舒口气，多年来积聚于心的话终于出口：“她是我跟你的孩子。”
在陆晏洵心神俱凝的瞬间，她已经挣脱了他，快步走到门口，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推开门，就已经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
陆晏洵的呼吸灼热，拂在她的耳畔，莫名含着一点凄楚的意味，隔着薄薄的衣料，她可以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和强烈的心跳，但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良久只是哑声道：
“明天让我送你去车站，就算是看在珊儿的份上。”
他这样恳切，几乎有些卑微了，陆慧一终于无法继续硬起心肠来拒绝，她厌恶自己的优柔，恨自己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果决。
所以就像那部日剧的名字，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水电气费皆缴足，也约好了可靠的家政定期上门打扫。陆慧一环顾四周，突然顿生了一种荒凉感。
从考上大学时来到这座城市，如今已经整整 10 年了，她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如今看来，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并不属于她，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换一个环境，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发车的时间是在上午，陆慧一夜里失眠，6 点便早早起床，当她检查好一切，打开门准备下楼时，发现陆晏洵就站在门口。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习惯性接过行李箱，问。
“嗯。”
他的眼下显出一块阴影，语气听起来却还算轻松。
早上起床的时候天色就是灰蒙蒙的，这会儿仍然没有放晴，又不似要下雨的样子，纯纯的空气污染，无端压抑得很。
“照顾好珊儿，别让她受欺负。”临进站前，她想不出什么告别的语言：“干爸干妈那边我没来得及当面解释，劳烦你转达，请他们不要怪我。”
“我会的。”
陆慧一点点头：“再见，谢谢你送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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