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我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记忆中,爸妈是 10 月 10 日出的车祸,而这张旅游卡是 7 日定下的,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台湾,就出了意外。
“儿子,你怎么了啊?”见我脸色煞白,我妈关心地凑了过来,“谁的电话?”
“是不是老板催你回去上班呢?”他们这代人,什么时候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唯恐休这么长时间的假惹领导不高兴,我爸脸上露出一丝紧张,“要不咱还是回去吧,也玩得差不多了,各个省份几乎都走了一遍。”
“爸,妈,你们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我心中生出一个不好的想法,声音有些颤抖,唯恐猜测成真。
“都去过了吧?”我爸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数着,“黑吉辽云贵川,新疆西藏还有东南沿海……”
“香港澳门也去过。”我妈补充着,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台湾,只有台湾还没去过呢!”
“哎呦,可不是……”我爸一拍脑门,“证件都办好几年了,怎么一直没去呢?岁数大了,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传说中,人死之后,如果有未竟的心愿,才会在世间一直徘徊。这一刻,我隐约间终于猜到了他们死而复生的原因,原来就是在等这个。
也许有人会说,就这,至于吗?
心愿不分大小,我们本来就是俗人。
“明天就去。”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既是对电话里的客服说,也是对爸妈说,“ 八天九晚环岛行 ,夕阳红台湾团,明天出发。”
“啊?”爸妈齐齐看向我,满脸惊讶,“明天,这么着急吗?”
“早就定下了,忘了跟你们说,再不去,就过期了。”我强忍住内心翻涌而上的复杂情绪,露出一丝微笑。
“那可太好了!”我妈开心坏了,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也许是被翻来覆去太多次的缘故,原本熨帖的纸张蓬成了弧形,边缘发黑泛黄,无形中厚度增加了一倍。翻动的时候,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活了一样,欢脱地跳动,直到找到一张空白页,她才停止了动作,心满意足地写下了两个字,“去过台湾,就算圆满喽!”
“对对……”我爸也很激动,转头看向我,“儿子,你就别去了,赶紧回公司好好上班,这么好的工作,可别因为陪我们耽误了!”
“好。”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不是因为工作,是因为来不及办通行证,15 个工作日,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那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跟团旅行时间都比较紧张,别硬撑着,累了就跟导游说,哪怕少去几个地方呢……”
“怎么跟你妈似的,真嗦!”我爸嘿嘿一笑,“你放心,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动不了,腿脚利索着呢,昨天登山不比你走得还快?”
“我怎么了?我嗦那都是为了你们好!”我妈不满意地翻了个白眼,“等我死了,就没人嗦了。”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多不吉利!”我身上一寒,迅速打断她的话,“妈,这马上要去台湾了,你也不忌讳……”
“就是,口无遮拦。”我爸瞪了她一眼,随后又笑着对我说,“儿子,年轻的时候,我和你妈就想去宝岛台湾看看,谢谢你帮我们实现这个心愿。”
“多大点的事,还值得谢。”我眼眶一热,低下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台湾算什么,以后还得带你们去国外走一圈呢!”
第二天,依照和旅行社约定的时间,爸妈一早就到了机场,和十几个老头老太太,踏上了期盼已久的台湾之旅。
接下来的日子里,老两口每天都发回来无数照片,我的手机嗡嗡嗡从早响到晚,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只能改成静音模式。
“叔叔阿姨去台湾玩了?”写代码写累了,我去天台上抽烟,刘若东也跟了出来,看我一边翻手机上的照片一边傻笑,他好奇地探过头来,自言自语道,“这是台北 101 吧,真不错,挺好……”
“你去过?”我索性把手机递过去,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好玩吗?”
“没有。”刘若东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嘴角一勾,“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躺在床上吹着空调看看短视频,就能周游世界,还不用花钱不用旅途劳顿,其实也挺好的,足不出户,照样行万里路。”
“那能一样吗?”我轻哼了一声,无法赞同他的观点,“旅行是沉浸式体验,不止去景点打卡,还要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吃特产美食……古人都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你也说那是古人的观念。”在轻薄的烟雾中,刘若东的面目有些模糊,他将双臂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一直以来,我们判定真实的标准,就是可触可感。但其实,有时候直觉也是可以骗人的。”
“比如?”我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比如眼前这些楼房。”刘若东指了指前面,数不清的高楼大厦挤挤挨挨,近处的清晰,远处的迷蒙,夕阳落在巍峨的青山之巅,赤红中带着诱人的鲜橙,就像即将流油的咸蛋黄。随后,他又转向我,跺了跺楼板,“还有脚下的,你觉得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难道还有假?”我并未完全理解刘若东话中的含义,不由失笑,钢筋水泥怕是这世界上最“实在”的物质了。
“你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刘若东盯着我看了好久,突然笑了起来,整个人瞬间松懈了不少,“就保持这样,挺好的。”
“你说什么呢?”我被他弄糊涂了,“干嘛神神叨叨的?”
“没什么,这是个哲学问题。”他转了转眼珠,思考片刻,终于找到了理论依据,一脸神秘,“就像庄周梦蝶一样,好好享受就是。”
“莫名其妙。”工作累了原本想放松一下,没想到被他搅得脑子更乱了,我不满地嘀咕着,“东哥,你那短视频还是换点题材吧,这知识都学杂了!”
“对,你说得对……”刘若东不以为忤,依旧笑呵呵的,“要不咱俩今晚合计合计下一期的剧本,顺便再吃点好的。”
“想宰我就直说,别用剧本做幌子。”不再去想那些让人头疼的生命终极意义,我笑着给了他一拳,后天爸妈的台湾之旅就结束了,“温暖牌”晚餐即将恢复营业,几乎没有机会下馆子,今天正好出去肆意享受一下高油高盐高糖,“想吃什么,我先预定一下……”
“叮铃铃……”,正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我低头一看,是我妈。
“儿子,妈从小就在书上看宝岛台湾,这回总算能亲自来一趟了!”她的声音虽然听起来疲惫,但却带着满满的兴奋,“去阿里山的时候,你爸爸还跟人家姑娘小伙跳舞来着,哈哈,真是圆了他年轻时候的一个梦啊!”
“高山青,涧水蓝……”在电话里旁边的我爸没反驳,直接唱起来了,一边唱还一边笑,“人家拉我去,能不去吗?”
“后天就回来了吧?”见他们开心,我也跟着高兴,“明天是不是直接去购物?”
一般旅行团都这样安排。
“本来是购物,不过这个导游很好的,要带我们去花莲的清水断崖和太鲁阁,据说是台湾八景,旁边就是太平洋,特别……”
我妈一说起来就没完,我看了看时间,马上就要下班了,刘若东还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于是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好好玩,后天我去机场接你们?对了,给我带点好吃的回来啊!”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
第08章 谁是凶手
由于手机一直静音的缘故,当我看到那条新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俗话说,字越少,事越大。
新闻只有短短一句话,我手指一划, 才发现几大 APP 却同时推送,前后差不了一分钟,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台湾苏花公路发生交通事故,致 28 人死亡 17 人失踪 。”
“中午出去吃吗?”刘若东关掉电脑,揉了揉眼睛,“不想叫外卖了,下去走走,活动活动。”
“等下……”心脏莫名抽紧,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字,“台湾”“苏花公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看什么呢?”见我有点不对劲儿,刘若东探过头来,“哎呦,那地方又出车祸了啊?”
“你知道苏花公路?”我对台湾的地理状况一无所知,但此时却连点开新闻一探究竟的勇气都没有,唯恐厄运再一次降临。
“以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美是真美,危险也是真危险。据说转弯的时候有些大巴司机如果速度快一点,车屁股直接悬空,下面可就是浩瀚的太平洋啊,要真的掉下去,连尸体都找不到。”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一想到那场景,刘若东还是心有余悸,“好像那地方每年都会发生事故,或大或小,28 人死亡,够严重的……”
“苏花公路挨着太平洋?”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我的心不停地向下沉,昨晚……昨晚我妈说过,他们今天要去太鲁阁和清水断崖,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在太平洋旁边。
“是啊,著名的台湾八景嘛……”刘若东说得正兴起,发现我脸色煞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叔叔阿姨……不会是去了……”
“不会,不会的……”我断然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神经质似的抖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抓稳了手机,强迫自己不去看它,“走,东哥,咱们去吃饭。”
“你……”虽然我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看起来一定还是很糟糕,刘若东不无担忧地说,“要不还是给阿姨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你是不是有病!都说了不会的!”刘若东这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被压抑的那些恐惧一下子全都喷涌而出,我突然变得极其暴躁,控制不住地大声嚷嚷起来,“好歹也吃过他们做的饭,能不能盼着点好?”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这火发得莫名其妙,刘若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解释,“打电话,不是为了求个安心吗?万一……”
“没有万一!”我双眉紧蹙,眼神变得恶狠狠的,似乎刘若东再敢说一句,我就会扑上去毫不留情地撕碎他。
“好好好……没有没有……”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刘若东求饶似的摆了摆手,满脸无奈,“当我没说,当我什么都没说,还不行吗?”
午饭选在公司楼下的一家小餐厅,主营泰国简餐,价格便宜,味道也不错,是附近很多打工人的第一选择。
我和刘若东到达时,正好还有一张迷你双人桌,虽然很狭窄,但起码能坐得下。
空气里飘着浓浓的咖喱味,背景音乐是一首老歌,泰语的《失恋阵线联盟》,不过老板一直在跟人解释强调,这是泰国歌手 Bird ThongChai 的《Ku Gad》,草蜢当年是翻唱的。
没什么胃口,也不想看菜单,落座后我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要不……你来个冬阴功汤吧?”刘若东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说话,“酸酸甜甜,开胃。”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想起刚刚对他恶劣的态度,不觉有些抱歉,满脸不自在地说,“刚才我有点急,对不住了。”
“悖咱俩这关系,没事的……”刘若东咧开嘴笑了,身体也放松了许多,“今天我请,随便点啊!”
“不饿,喝点汤就行。”我微微叹了口气,视线瞥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想拿起来看个清楚,又不敢去面对,心里就像藏着一只鸵鸟,能逃避一会是一会。
“别啊,人是铁饭是钢。”刘若东自顾自地翻着菜单,似乎兴致很高,“罗宋汤,风味虾,塔塔鸡肉饭,泰国香麦煲,再加两个榴莲雪糕……”
“这么多?”我皱了皱眉头,“你不常年减肥吗?都是高热量的东西,受得了?”
“成天吃减脂餐,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刘若东摇了摇头,“我感觉自己太瘦了,得增肥,多几分男子汉的气概。”
“你才觉出来啊?”想起把他塞进行李箱那一幕,我不由嘴角微微上扬,“杀人抛尸那剧本,也只有你能演,换个男人也找不到合适的‘容器’。”
“闹半天还是量身定制,真有你的!”简餐就是这点好,才几句话的功夫, 菜就上得差不多了,看着眼前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我决定把所有的担心都抛到脑后,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饱了再说。
“看新闻了吗?台湾苏花公路又出车祸了!”
我可以不想,但没办法不听,刚一拿起筷子,邻桌一个女孩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可惨了,说是死了 28 个,还有 17 个失踪了。”女孩满是惋惜,“一辆大巴最多也就装四十几个人吧?那不是满车覆灭?”
“下面就是太平洋,失踪的恐怕也找不到了。”对面那个应该是女孩的同事,只见他指着手机屏幕,“这上面说,是大陆过去的夕阳红团,全是老头老太太,那么大岁数……太惨了!”
“苏花公路是从台北去花莲的必经之路,我两年前去过,车就在悬崖上走,可吓人了!”女孩打了个冷战,“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吃吧,菜都凉了……”
花莲,夕阳红团。
这几个字瞬间将人击垮,再也无法伪装,再也无法逃避,我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当下就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你别着急,没那么巧。”刘若东也听到了,眼眸中染上一丝急色,但话里话外还在努力劝慰我,“夕阳红团多了,每天去花莲的也多了,叔叔阿姨一定没事的。”
没想到,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碰触到屏幕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高亢刺耳的声音甚至压过了餐厅里的背景乐,引得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
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下意识觉得是骚扰电话,想都没想就按掉了。没想到三秒之后,这个号码又打过来了。
“喂,什么事?”我心乱如麻,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 您好,请问是宋安和陆琴的紧急联系人吗? ”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严肃低沉,带着浓浓的台湾腔。
“是,我是。” 宋安和陆琴分别是我爸我妈的名字,听到这四个字时, 皮肤上瞬间布满了鸡皮疙瘩,强烈的恐惧感一下子从脚底窜到头顶,“请问您是……”
“是这样……”男人像是有些难以开口,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宋安先生和陆琴女士在台湾乘坐的游览车发生了事故,请您立刻办理相关手续……”
“人怎么样了?受伤了吗?”我手脚冰凉,不敢往深处揣测,急匆匆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心里祈祷千万千万不要是新闻上那辆车,“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
“ 因为……台风天连下暴雨造成山体塌方,游览车为了躲避落石撞向了路边山崖,没想到车辆被击中坠海…… 您还是尽快过来一趟吧……”男人的语气愈发沉重,言语间也开始变得吞吞吐吐,“目前正在搜救中,具体情况我们还不太清楚,一切都要等……”
手边的不锈钢叉子“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犹如一记重锤,在我心上砸出了千万条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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