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祭精致的面容此刻好似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余悬腕搀扶住青年冷热交替的身子,手微微颤着,望进那双完美无缺的血色凤眸,心尖颤了下。
他的眼神沉淀着炙热滚烫的温度,其内的情绪与含义,她并不陌生。
噬心咒发作了!
晃眼的时间,青年眼睫轻耷,阖上双目,似是陷入昏迷。
余红意未消的眼中湿意再度涌上,方才眼睁睁看着师尊师兄离她而去,内心的恐惧很快占据了她的理智,滚烫的泪水随风坠落,径直落在皓腕见那红得渗血的魔灵镯之上。
一丝不可见的魂魄之力自其中溢出,落入青年眉心。
……
凛冽的霜风随着白衣人轻缓若无物的步履,呼啸而来。
余感受到那人的靠近,将苍衡剑直指上清仙君,悲戚呵道:“是你!”
上清恍若未见,此时的他已然恢复原本属于上清仙君的容貌,白袍蹁跹,抬步上前,直至苍衡森冷的剑尖距离霜白瞳仁毫厘之距,方才停下。
上清仙君几乎不带血色的薄唇微微勾,轻声唤她:“息儿。”
“我不是余息。”余咬紧牙关,抵御那人身上欺霜赛雪的气息,“你不要再靠过来了。”
一声息儿,唤回她在青云山上与之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上清仙君向来克己,情绪内敛,令人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过往的一切,仿佛一场隽永的迷梦,醒了,那人也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此刻听闻余这般疏离的话,上清仙君霜白的眸中闪过明显的失落,脚步微顿,固执道:“息儿,过来。”
“我说了……我名唤余,不是什么余息。”她闭了闭眼,别过脸去:“你若在靠近,我当真会杀了你……上清仙君。”
“是吗?”上清眸光带着些许诡异,像在看她,又像在另一个人,“连你也要阻我吗?”
余被他的气极反笑:“仙君此话颇有歧义,阿祭是我名正言顺的道侣,我为何不护着他,又谈何阻你?”
好似无论余说什么上清的神情都不会有什么起伏,只是道:“大殿内行礼之人非你二人,更何况礼未成,你们不是道侣。”
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极其不佳,死死搂着青年的窄腰,冷哼道:“我与阿祭拜过祖辈排位,见过师父,又何在乎这些虚礼!”
“你……”上清仙君不知被她哪句话触怒,眼底杀意涌上,“那本君杀、了、他、便是。”随着这句话话音落下,上清周身灵力开始躁动,止不住的杀意向着余怀中的谢无祭奔袭而来。
余攥紧手中苍衡剑,她的阿祭两世以来因眼前人所谓的天生魔体祸世,受了太多莫须有的苦,如今她要护在他身前!
“师妹,我来助你!”谢无祭昏迷未醒,余正欲寻找机会破围,将他放至天乾锅那处时,沈云霁将手中长剑向着这处掷出,挡住了上清仙君丝毫没有留情的一击。
余毫不迟疑,转身抱着谢无祭落至下方祭坛安全之处。
“哎哎哎,仙子若放心老小子我,就将这位尊上交于我照料。”正当她将谢无祭靠在祭台一侧时,一名略显邋遢的灰袍筑基修士,靠近两人,主动请缨。
他长着一张见之即忘的路人面容,毫无特色,修为也仅仅只有筑基巅峰,不知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余眯眼,狐疑道:“你为何不再天乾锅内?”
“啊!老小子我运气好,刚才一直躲在那具棺椁下方,没被发现。”灰袍修士乐呵呵一笑,没有丝毫扭捏。
留给余的时间不多,她不能放任沈云霁一人抵挡上清。
就在这时,沈云霁的本命灵剑被挑落,被那股汹涌的灵力绞成碎片。
“他若有事,我必唯你是问!”余犹豫一瞬,取出灶王爷给她的防御法器,置于谢无祭怀中,方才闪身飞入战局。
徒留灰袍筑基修士看着谢无祭‘昏睡’模样扯了扯嘴角,他忍着踹一脚的冲动,拍了拍青年的肩,“差不多可以了,别以为本君不知你早已换回了身体……哼!装得还挺像那回事。”
倏而,青年长睫掀起,露出血色凤眸,眼底一片清明。
他淡淡瞥向嘀嘀咕咕的灰袍修士,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抚在胸口处,嘴角噙着淡笑,低声喃喃:“此番倒是托了魔灵镯内那一缕魂魄的福,除却噬心咒,天道反噬对本尊的作用也微乎其微了。”
……
那一边,余方回转半空,就见沈云霁被上清一掌击在肩侧,脱力向下坠去,她忙不迭追随而去,去被银袍带血的太阴星君拦住去路。
深渊上空,由谢无祭魔气所结成的屏障,因他昏迷而散去,如瀑的月华倾泻而下,太阴的力量再度回到鼎盛!
情势转瞬回到对他们不利的一方。
余举剑逼退太阴半步,侧首望向还欲追随而下的上清仙君,冷声道:“师兄他也曾是您……引以为傲的大徒弟,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取他的性命。”
“……师尊。”
那道如雾似霭的白色身影生生顿住,回首,面上带了凉薄的神情,一字一顿道:“他、该、死。”
“本君给过长芜机会,可他非但不顺从本君的安排杀了谢无祭,更是交出越清玉,执迷不悟地同他为伍。”
“你……!”时至现在,上清仙君仍是如此这般几欲杀谢无祭而后快,令余一口气闷在心口,声嘶力竭:“执迷不悟的人,是你!师尊……”
上清仙君神情漠然:“本君无错。”
余一边与他周旋,一边将余光撇向太阴的方向,见其毫无动作,遂不着痕迹地向下靠近沈云霁所在的位置。
“不好!”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时,却见上清仙君竟执剑纵身飞往谢无祭所在的方向。
两边位置相反,显然上清方才是故意为之!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要谢无祭的命!
而今余分身乏术!
那处仅有灰袍筑基修士守着谢无祭,绝无可能挡下上清的攻势。
余毫不迟疑,同时苍衡剑如有所感,竟分出几分神力给予余,助她更快靠近上清仙君。
当下,苍衡剑势如破竹,剑身如流光,含着杀意劈向上清仙君。
只听“噗嗤”一声,苍衡剑无所阻地自后直入上清仙君左胸,穿体而过。
白衣人生生顿住,殷红的血自伤口处向两旁蔓延,束发的莲冠被剑气刮落,银丝散落。
他如同沾染雪意的人,浑身都是白的,就连周身涌动的灵力凝结成的冰晶也透着白。
故不断蔓出的鲜血显得格外突兀,格外显眼。
如同一根尖锐的针,刺疼了余的双眸,她捏着苍衡的手一顿,“为、为什么?”无论是在青云山上,还是后来化作小锅精下凡于剑峰修习藏心剑道,她的剑法都学得并不好,甚至连精通都算不上。
上清仙君怎么会躲不开她的剑招?
“你……”余敏锐的感知力告诉她,上清体内的生机正在源源不断地流逝,可他却毫无作为,甚至没有要动的意思。
上清究竟想做什么?
突然,那人修长半透的手抚至背后,指节生生握上剑刃,沁出血珠。
余因讶然,掌心脱力松开剑柄。
上清仙君微微用力,向后生拔出苍衡剑,霎时鲜血如注,喷涌得更为汹涌,几乎将那身白衣染成暗红的血色。
他艰难地转过身,随手丢开染满自己鲜血的苍衡,走向余。
上清仙君每走出一步,身上的气息开始不定,忽强忽弱,而余不断后退,无法辨明此刻上清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会对你动手。”比之方才更显苍白的薄唇努动着,上清霜白的眸子盯着她,明明气息愈发弱,可那眸底的雾色仍未褪去,余依旧看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与其放任自己生命流逝,为何不掐诀疗伤……即便这是苍衡剑所伤,若他愿意,也是能够拖延生机的流逝。
上清忽而上下眨了眨纤长的睫羽,似乎意识有些模糊,弯唇轻笑:“你……这个程度,还是杀不了本君。”
余动了动嘴角,“疯子……”
上清仙君在求死。
余好像触及到了答案,又好像同答案擦肩而过。
在她的记忆中,上清仙君早早便是三界第一人,他那张冷峻苍白的面容上似乎永远只有淡漠的神情,极少会出现其他表情。
甚至都不曾笑过。
就像如今,哪怕是做了这么多错事,害了这么多人,从上清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仍能颠倒是非,沉定地说自己是对的。
上清垂首看向汨汨流血的伤口,再度重复道:“这样……本君是死不了的。”
“别过来!”余蹙眉,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苍衡剑,护在谢无祭跟前。
“啊――上清、珩霄!”女子凄厉的呼喊由远及近,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冲向浑身染血的白衣人,像是被人戳着脊骨,撕心裂肺:“珩霄你怎么样?我早就同你说了……他眼里没你,终会害你……为何你就看不到我呢?”
原来上清仙君也是有名讳的。
珩霄。
好一个渊清玉絮的名讳。
只是他所言所行并配不上这名讳。
面对太阴星君的声声泣责,上清仙君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抬起。
“小……”谢无祭口中突然逸出一声呢喃,似是再喊她。
余眸光一亮,再顾不得其他,转身看他。
“他若活不了!你们也别想独活!”素来温和的月华,在那人的操纵下,变得暴虐异常。
眉心那点月牙透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太阴星君似乎调动了所有月华,向余二人所在之处打出。
余执苍衡意图抵挡,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自后环住她,握上剑柄,另一手扣着她的肩。
谢无祭轻笑着摆正她的姿势,“小,你握剑的姿势又错了。”他的气息沉稳,似乎不像是重伤的模样。
余忍不住想回头,可随着谢无祭的话音落下,太阴星君的打出的那掌随之到来。
然,一道重紫色的身形几乎化作流光,快到看不见,带着毅然决然之势,倾身扑向太阴星君。
是昏迷复醒过来的谢锦薇!
她没有挡在余二人之前,而是径直冲向太阴,因而她几乎没有收力的可能,那一掌直接贯穿了谢锦薇的胸口。
“啊啊――锦薇――你这是何苦――”太阴无法接受自己一掌拍碎了女儿的心肺的事实,“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我?”
人之将死,又如何解释太多呢。
不断涌上的鲜血堵塞了谢锦薇的喉口,她艰难地抬首,不是看太阴,而是望向余的方向,唇瓣上下开合,似乎在说:师妹,对不起。
但是,永别了。
“谢……姐姐。”余欲动,却被谢无祭牢牢锁在怀中。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谢锦薇已软倒在太阴怀中,绝了生机。
就连一直低垂着眸子的上清仙君都微微侧目,神情平淡,终是化为唇边一圈叹息。
……
谢无祭:“太阴的情况不对,你且去旁侧,此处交于我。”
“不,阿祭你重伤刚愈,不可……”余回眸望去,下一句话堵在喉间。
只因眼前的谢无祭面上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就连气息都大不相同。
谢无祭此刻同棺椁中魔神泽玉几乎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样!
眉心那点金印忽深忽浅。
方才那缕她抓不住的思绪,在此刻彻底解开,与其说那魔神面容似谢允,不如说肖似谢无祭本来应该长成的模样。
简而言之,谢无祭……当真是魔神泽玉的转世……
上清仙君在魇术中幻化出的魔尊‘谢无祭’眉心带着金印,只能表示,他早已知晓谢无祭就是魔神转世,他一直想要杀他的理由似乎找到了?
“你……魔躯……怎么会这样?”太阴似是更为震惊,若谢无祭此刻拥有的魔神的躯体,那她方才汲取的魔神力量从何而来,难不成……都是假的?
“……你究竟何时换了身体?”上清仙君胸口的剑伤缠绕着苍衡的神力,不曾消退,仍在汨汨流血,而他的眸光微微向上,高台上棺椁内的‘魔神’转化为谢无祭原本的面容。
果真已换了魔躯!
“啧,本尊凭什么告知你们?”低沉的声线自青年削薄的唇边吐出,狭长的凤眸底下尽是冷寒。
谢无祭薄唇轻抿:“再者,那魔神力量可做不得假,只不过本尊在那具身体里做了些手脚……”
冷傲孤高的青年此刻盛气凌人,单手揽着少女跃入半空,俯视二人。
太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恐是着了谢无祭的道!
至于上清仙君自一开始的微诧,很快便趋于平静,他盯着谢无祭,如霜似雪的眸光如薄刃,“如此本君再无留你的可能。”
闻言,谢无祭漆黑的凤眸深邃幽冷,氤氲着凉薄寒意,“你与本尊之间,早已成死局。”
越族数万名族人的性命皆因眼前人的步步谋划,走向灭亡。
“阿祭你……小心!”纵然上清仙君先前受了她一剑,谢无祭又是魔神之躯,似乎落败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可今日情势一转再转,会发生什么永远都是未知数,她决不能冒险!
谢无祭侧眸,拍了拍少女的头温声道:“嗯,我既说了此生与你长长久久便不会食言。”
余却是不赞同地纠正他:“是生生世世,长长久久,而非仅此一生。”
谢无祭眉间怔松一瞬,顺着她的话:“好。”
另一侧,太阴似乎受了什么反噬,猛地急退几步呕着血,月牙光泽越发黯淡,体力不支,身形摇晃,可她仍紧紧搂着怀中早已死去的谢锦薇。
……
上清仙君在谢无祭的攻势下似乎节节败退。
下方的天乾锅不知何时自动撤去,回到余内府,她惊讶的同时,但见那群弟子,包括被太阴从幻境中放出来的各家弟子,纷纷抬眸望向半空。
“是无上仙尊!他来救我们了!”说话的弟子言语激动,似是已经得救一般。
有人眼尖,但一个背影便认出了那人:“你们看与他缠斗的背影……似乎是司余魔尊谢无祭?”
那些刚从幻境中脱离,初初醒来的弟子均有些迷惘:“司余魔尊是谁?谢无祭不是青云宗的内门弟子吗?”
“你们有所不知,这司余魔尊这三百多年间……”
余见那人将可以将这数百年内灭门等等的罪责全部归咎于谢无祭身上,一时有些怅然,不只是替自己以天乾锅护下众人,却得他们构陷自己的道侣,亦或是替师尊无裘及师兄牺牲性命换来这些人生还的惋惜。
这些修士劫后余生,仍是这般愚昧无知,人云亦云。
余陡然拔高音量,“那你们可知司余魔尊为何屠了谢家满门?”
“她是谁?”有人注意到了旁侧的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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