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心里很纠结,她心知既想拉拢人,自然要给对方点甜头尝,却又因看清杨的心思,望而却步。
明年春天,北戎就会攻到上京城下,值此之际她没功夫没时间也不想去谈论儿女私情。
倒也想仅是利益交换,却又怕此人纠缠不休,又胆大妄为,是时将事情闹大。
如何拿捏其中的度,让她甚是头疼。
而且尚书内省这,那位虞夫人一直没有动静,让元贞深感怀疑自己一番俏媚眼是不是全抛给了瞎子看,不禁心中多了几分心浮气躁,自然也顾不得去想其他。
“哦?你说她去书阁了?”伏案的虞夫人抬起头。
蕙娘立在书案一侧,道:“据张书令说,这位公主自从那日来后,每日都会来藏书阁,时而翻阅一些闲书,时而翻阅一些早年的奏犊,如今她更是把之前她所待那书室挪地方了,都挪去了藏书阁。”
虞夫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
“蕙娘,你看明白了吗?”
蕙娘想了想,道:“据闻圣上有意将宋家四郎配给这位公主做驸马,只可惜途中出了岔子,被安庆公主截了胡,这些日子皇城内外皆是流言纷纷,这位怕是来此躲清静的吧。”
“不管是与不是,我一避多日未见,再避下去怕是要被人说倚老卖老喽。”
虞夫人站了起来,蕙娘忙搀扶住她。
二人一同出了屋子,前往藏书阁。
张书令并不多话。
正确来说这藏书阁里几位书史话都不多,成日里神出鬼没的,你不叫人她们是绝不会出现人面前。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元贞。
开始她还带着希筠,后来连希筠都不带了,这里有茶有水有东西打发时间,倒也自得其乐。
其实这只是表面,实际上翻阅奏犊时,因其上要么言辞晦涩,要么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看得她十分难受,进度也十分缓慢。
但元贞知道要想办成一件事,必然要付出辛劳,虽心中焦虑万分,但也还能稳得住。
“这姓张的招抚使倒是本事,每逢有民变,便予以招抚。不过几十人的流民,难道不能命官兵去剿之,反而都收归进厢军乡兵,如此一来匪反倒成了兵,那之前被残害的百姓又该找谁?”
元贞喃喃说,丢下册子,打算去寻寻相关的奏犊再看看。
哪知刚站起来转过身,就发现不远处站了两个人。
“之所以给予招安,是由于地方兵力不足,也是朝廷怜悯百姓。每招一匪,朝廷便多一兵,山野则少一贼,如此天下大安。”
“那如此说来,一旦民不想当民,想当官兵,只用号集几十人为祸乡里,非但不会被剿,反而能摇身一变成官兵?那之前被祸害的百姓又该如何,难道也学他们四处作乱,反正不用付出代价,等着被招安便是。如若此法真有用,为何民变非但不见减少,反而只见增多?”
来人语塞。
而此时元贞也看清面前之人,收拢了面上的不忿,叉手为礼道:“夫人。”
“你知我是谁?”虞夫人好奇道。
元贞微笑:“能出现在这里,还穿着这身紫衣的,便只能夫人了。”
不是元贞妄自菲薄,而是仅从品级上来说,虞夫人这个夫人是一字国夫人,乃一等品级。
她一未出嫁的公主,并未加赠郡国封号,虽也为一等,却要矮对方一头。且虞夫人年事在此,又是内尚书,自然担得起她行礼。
“公主倒是聪慧过人。”
“夫人谬赞了。”
言语间,二人落座。
元贞也未去找什么奏犊了,而是将桌面简略收拾了下,开始烧水烹茶。
随着水汽升腾,茶香飘散开来。
金丝竹帘半卷,窗外有风,也有暖阳。
窗下有长几,其上摆着一瓶插花,一个青瓷小猫的摆件,一个不大的润白瓷缸,其内养着几条金鱼。
临着矮几又有一青花瓷的画缸,里面插着几卷字画。
不远处迎着阳光的角落,随意地扔了个秋香色的软垫,其上蜷着一只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而面前的桌案,收拾得很干净,笔墨纸砚及笔架笔洗砚台在一侧,烹茶的物件则在另一侧。
这些都是以前所没有的。
虞夫人环视四周,有些感叹。
“公主倒是好雅致。”
元贞笑了笑,说:“不过顺手而为,自己要待地方,总要赏心悦目舒适些,才能待得安适。”
这时茶也烹好了,元贞递过一盏,虞夫人接过来,细细品尝着。
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盏茶尽。
虞夫人问:“公主自打来尚书内省后,可还适应?”
“一切都适应。”
“适应就好。”
元贞笑说:“来之前,只道此地多繁忙,来之后才发现这里清幽,格外不同宫里其他地方。”
“清幽是清幽,只是待久了未免会枯燥,年轻女子多喜欢热闹,一日两日还成,时间久了便会觉得乏味。”
元贞垂眸,似在思索什么,半响都没说话。
直到虞夫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她才似有些恍然道:“只能说有得必有失吧,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清净,得失与否,不过自身选择。”
又是片刻寂静。
虞夫人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既然公主觉得这里清幽,那就好好体味这清净。老身还有些公务要忙,就不多陪了。”
“夫人慢走。”
虞夫人点点头,在蕙娘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元贞有一丝沮丧。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讲究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聪明人说话也是最讨人厌的,因为太喜欢卖关子了。
虞夫人可明白自己来意,她又是如何想的?
元贞会来尚书内省,是源于梦中发生的一件事――
内尚书虞夫人殁,帝大恸。
当时她幽居青阳宫,此事连她都知道了,足以见其影响之大。父皇虽极力掩饰,但她还是能看出藏在其下的皱眉不展,自那以后父皇显得异常忙碌。
她想自救,心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可若想要转圜国破家亡的命运,首先得了解朝政,知道朝堂上的一些事情。
而宫里,她唯一能想到能接触到朝政的地方,就是这里。
她故意寻来,装作来此躲清静,又放任外面流言如虎,甚至暗中命人在其中加了把火,让流言烧得更旺一些。
那日所书的几行字,她是故意做得那般模样,便是心知关直笔和程直笔都留下一人,定是好奇她来此做甚,苗曼儿必然会把那揉掉的字拿走交给人看。
包括来这藏书阁,在此地做出一副怡然自得模样,甚至方才说的那些话,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
那梦里,虞夫人死后,尚书内省树倒猢狲散,与之相反,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又水涨船高了一拨。
据说,虞夫人早就身患重病,却一直未告老荣养。
为何不去荣养?
结合梦里尚书内省后来的倒散,以及关直笔和程直笔之间的内斗,怕是这尚书内省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
没有能托付的人,虞夫人如何能放心荣养?
这时候,她来了。
她学识不差,为人处事也不若外界传言那般,她喜欢清静,又因婚事受阻灰心丧气,对朝政也颇有兴趣,最重要的是――她是圣上最宠爱、抑或换算为还算信任的女儿。
这些可足够了?
其实元贞并不确定。
她安排下这一切,仅仅来源于梦里有限的所知,以及自己的推敲猜测,很可能她的猜测都是错的,一切都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会是吗?
她能如愿以偿吗?
这位行事低调却堪为父皇最信任的内尚书,可敢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
心乱了。
乱于所知太少,又不够十拿九稳,可她目前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样。
元贞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她缓缓地收拾着桌案,收拾完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好,又在桌上摊开一张宣纸。
心乱了,就练字吧。
第33章
“蕙娘, 你可看懂了?”
蕙娘半垂着脸,试图掩盖目中的惊骇。
须臾,她苦笑说:“我原以为她是来此躲清静, 如今看来她所图并不仅仅是如此,她怎么敢?她就不怕……”
最后一句, 方暴露蕙娘心中的惊骇。
她怎么敢?
虞夫人缓缓咀嚼着这句话。
为何要说敢不敢?而不说能不能?
这股震惊一直持续着,持续到下午,蕙娘才又来找虞夫人说话。
她有些失魂落魄, 似乎将要说出的话颠覆了她的认知, 但她又不能不说。
“夫人,我思索了一天, 其实换个念头想, 如此倒也好。入内内侍省那边魏思进一直咄咄逼人, 都知他背后是谁, 裴鹏海在宫外待久了, 和那些文官眉来眼去也就罢, 内里他竟敢对尚书内省也动心思。
“程直笔性格刚直, 她不是关直笔的对手,可关巧慧她竟敢和魏思进有来往。您的病需要养, 不能再拖下去了, 您求退不得, 却又顾忌后继无人,如今这位来了。
“不如就交给她,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 想必也是信任的, 不然圣上不会让她到内省来, 如今又因婚事受阻绝了嫁人的念头, 您退去荣养,让她求仁得仁,何不两全其美。”
这次,蕙娘是把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完了。
早先她观程半香和关巧慧龃龉,知晓二人在夫人心中的地位,一直只观不言,今日算是彻彻底底把潜藏在底下的龃龉掀了开。
而虞夫人,前面都能处之泰然,唯独在听到关巧慧与魏思进有来往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凭空老了许多。
巧慧总埋怨她偏心半香,为何就不自省她为何偏袒?
她自以为对那边示好,便能求得尚书内省的安稳,殊不知尚书内省本就建立在内侍的对立面,如若两者真能合纵连横,那历代圣上为何要设立尚书内省,何不直接用内侍们更便捷省事。
恐怕哪日尚书内省和内侍们联合起来,哪日就是尚书内省的尽头。
可虞夫人也知晓,关巧慧是急了。若时光倒转几年,她身体状况还佳,巧慧是绝不会动这种心思。可恰恰是她身体每况日下,入内内侍省咄咄逼人,背后还有个裴鹏海撑着,才让巧慧急了,慌了。
她怕自己死了,尚书内省便不复存在。
这就是个死结。
不向入内内侍省低头,尚书内省怕是要分崩离析,向入内内侍省低头,又会惹来圣上忌惮。
“你啊……”
虞夫人靠在椅子里,徐徐叹了口气。
不等她说,蕙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我知我僭越了,可蕙娘只想夫人好好的,您以为您能瞒过蕙娘吗?你那病……”
说到这里,蕙娘痛哭出声。
许久――
“起来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元贞写了一下午的字,直到希筠来接她。
“公主怎么写了这么多字?”希筠收拾着桌子,有些诧异。
“不自觉便写了这么多。”
顿了顿,元贞又说,“卷一卷,都带回去吧。”
希筠将那一摞字卷成一卷,放进篮子里,又去找小桃子,小桃子见她来了,主动跳进篮子卧着。
两人离开尚书内省,一路往后苑行去。
廊庑曲折,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元贞感觉有些累,去看希筠。
希筠似乎也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眼睛里藏着担忧。
她突然想起来,那梦里希筠是死了的。
突然来了几个陌生内侍说北戎指名道姓要她,说只有把她送去,才可再谈议和之事。
她不敢置信,也不信这几人,莫名其妙来几个内侍说敌国皇子要她,她就跟人走,那不是傻,是蠢。
彼时她还没意识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只当是谁给自己下了套,便坚持要见父皇,领头的内侍却置之不理。
她闯出殿外,才发现青阳宫已经被人围了。
围了也要闯!
她拿着簪子抵在颈子上说,不让她见父皇她去死,到时候就别谈什么北戎皇子不北戎皇子了,大家玉石俱焚。
希筠和绾鸢则去拦那些还想阻拦她的人。
她就这么闯了出去,见到了父皇,然后就被送走了,后来还是从绾鸢口中才得知,希筠死了。
当时有人动了刀。
后来绾鸢也死了。
绾鸢是唯一陪着她去北戎军营的人,陪着她在那里熬,熬过了几次生死,一直熬到了北戎都城,后来死在慕容兴吉大妃的手里。
元贞突然就不累了,她伸手摸了摸希筠头上幞头的垂角。
“公主,你怎么了?”
元贞看着她白净的小脸,笑:“没怎么,就是今天才发现你头上这俩垂角好像兔耳朵。”
“这哪里像兔耳朵了?”希筠信以为真,还真把垂在肩头上的垂角扯到胸前来看。
元贞笑了起来,希筠这才发现公主原来是唬她的。
“公主……”
打起精神来的元贞,回到金华殿后,好好用了顿晚膳。
连绾鸢都暗自感叹,公主的胃口终于开了。
晚上好好睡了一觉,次日再去尚书内省,继续喝茶看奏犊,这一次她不再拿闲书掩饰了,只看奏犊。
每天都是神清气爽地去,兴致盎然地回。
而另一边,杨果然如他与元贞所说那般,直接让人去拿了如烟。
不过他并没有动用私刑,而是将人交给了审刑院。
鉴于事情发生之始,确实是这叫如烟的名妓效仿元贞公主,以至于引来人群骚动,只是此事碍于圣上态度,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提及。
但既然杨主动提了,董纪也没说什么,将此女收押进了审刑院。
反正是时真惹了圣上的怒,那也是这杨的事,就让他折腾吧,折腾到天怒人怨才好。
宣和殿。
此殿原为宣仁帝初入宫时的居处,那时宣仁帝还未临朝听政,白日里在睿思殿听学士们讲礼读经,宴息则在后面的宣和殿。
及至他临朝听政后,此地改为收藏各类孤本、字画、玉器、印玺之用,其内遍藏宣仁帝喜爱的物件,平时若有闲暇,他便会来此地读书写字欣赏藏品。
此时宣和殿的书房中,刘俭并没有随侍在侧,只有宣仁帝。
另还有一人,虞夫人。
“夫人最近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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