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沂步履从容,把折子递给御前高太监。
皇帝翻开折子,啪地合上,指着赵乾喘着气:“赵太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赵乾佝偻的背更弓,“臣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来人,把折子上的朝臣皆关入大牢,听候发落,派兵前往济州,捉拿旧越逆党。”
皇帝说完,猛地一咳嗽,太监赶忙尖着嗓子道:“来人,快传太医!”
太和殿一片慌乱,萧辰捡起地上的折子,与萧沂擦肩而过,萧沂的双眸依旧平静,仿佛对他方才的揭发不以为意。
萧辰冷笑,“好一招金蝉脱壳,先发制人,只是萧沂,你没了旧越逆党的帮助,你还能赢吗?”
萧沂疏离的眉眼一挑,“二哥说什么,我没听懂,我与那群逆党有何关系。”
萧辰皱眉,摇了摇头,“萧沂,我原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没想到,你也如此冷血。”
他头一次,像拍兄弟一样,拍了拍眼前男人的肩膀,“是啊,身在这皇室,血不可能是热的,你我才是真兄弟。”
他扬长而去,萧沂站在冰冷的宫殿之中,看群臣慌乱,目光与赵乾对视,紧接着赵乾被禁军捉拿下去。
*
慎刑司,黑暗的地牢,老鼠蛇虫横行,死气沉沉。
一个白袍男子,与之格格不入,他走进大牢,踏在血与肉混合的泥地,溅起脏水,一尘不染的白衣染上污浊。
大牢一开,铐着铁链的济州朝臣们睁开眼,瞧见是萧沂进来,纷纷起身,唯有角落的赵乾缓缓睁开眼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指着萧沂破口大骂,“萧沂,你这个白眼狼,枉费我们这么多年悉心教导,替你安排布局,鼎力扶持。”
另一个起身,“没有我们,你根本就走不到现在,根本就赢不了。”
“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离了我们,你算什么,你当年就是一条狗。”
“你忘了吗,我们的国是被齐国灭的,你的母亲也是被齐国之人害死的,你辜负了我们,也辜负了你的母亲,你枉为人子,你身上不该留着越国幕氏的血。”
“雾夫人与兰妃的用心良苦,都被你给毁了!”
“……”
唾沫横飞,萧沂双眸波澜不惊,恍若一汪看不透的深潭。
赵乾忽然觉得,自己教导他十多年,从一个瘦骨嶙峋的脏孩子,到如今高高在上的“正人君子”,他好似从未看透过他。
赵乾坐在角落,缓缓开口,“这些年,你借助我们之手,早已暗中豢养自己的势力与军队了吧。”
萧沂沉默不语。
一个大臣冲上来,“你用我们,杀我们,你好狠的心。”
他藏在腰间的匕首刺来,萧沂侧身,侍卫连忙将那人制服在地,萧沂淡然扫了眼掌心的血口子,冒着血珠,他淡漠地擦去。
黑沉的眸子蓄着看不透的情绪,拱手道:“砚舟多谢各位老师十三年用心栽培,用命做学生的投名状。”
赵乾大笑,笑声凄冷,“萧沂,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这些年,心里向的是越,还是齐。”
男子放下拱着的手,他缓缓抬起低伏的身子,温和的目光溢出冷冽的笑。
“老师,学生姓萧,是齐国的皇子。”
他道:“隐忍,是老师们给我上的第一课,学生学得怎么样。”
两边谩骂又起,唯有赵乾在笑,他摇头已经看不出喜怒。
“好好好,你果真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多谢老师夸奖。”
萧沂转身,缓缓走在阴暗潮湿的地牢,身后谩骂无数,如同巨浪,孤魂野鬼,无数尸骸招手,仿佛要裹住他,吃掉他,让他下地狱,万劫不复。
地上的泥数不清是多少人的血与肉。
火光照得他白色的衣袍血红。
他眉目疏离,周遭气息肃杀,缓缓走在无数尸骸之上,黑暗如黑棋,他白袍如白棋,站在棋盘之上,一切尽在掌握。
他瞥了眼不停冒着血珠子的手掌,冷然道:“把我们放出去给二皇子通风报信的细作杀了。”
“是。”木二点头,“殿下这招好,借二皇子之手与旧越划清界限,还得了个以身诱敌,铲除逆党的功名。”
萧沂沉默不言,木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身后朝臣谩骂的缘故,那声音凄冷,回荡。
好在地牢里的人,此刻皆换成他们的人。
木二笑道:“反正这些年我们借旧越之手培养了不少势力,殿下别听他们的话,没了他们我们照样能赢。”
萧沂勾起唇,“你放心,我没有听进去。”
“那就好,属下先去办事了。”
“好。”
他点了点头,孤身一人,走在这地道。
入秋了,外面的寒风阵阵,凄凉裹着枯叶吹得人心酸冷。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久了,走出去,连阴天的光都刺眼无比。
萧沂阖上眼,良久后他睁开眼,鸦睫之间,白日大雁南飞,乌云低压得像是要下一场暴雨。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下暴雨了。
巍峨的皇宫依旧森严得万籁俱静,没有人气,他视线下移,瞥见枯木之下,站着一个女子,与巍峨的皇宫相比,她显得渺小瘦弱至极。
可他一眼望见她。
在这死气沉沉之中,她显得如此生机盎然。
萧沂想起,多年前的一个雨日,她也站在这等他。
他那时手上全是犯人的血,萧沂低头,此时此刻,他的手上依旧触目惊心。
林惊雨走过来,“走了,回家吃饭了,今日我让探枝炖了鸡,瞧你这嘴唇,苍白得像失血过多。”
说着,她注意到萧沂手上的血,“还真受伤了,让我看看。”
萧沂抽手,“血脏。”
她现在胆子,比先前大了不知多少,林惊雨强硬地抬起,“你的血又没事,你瞧瞧,这么长一道口子,果然我让探枝炖鸡汤是先见之明。”
萧沂垂眸,她的神情好似在心疼。
她抬头,“萧沂,我们回家吧。”
他双眸是死潭,空洞悲凉,喉间溢出一丝凄苦的笑。
“林惊雨,这条路一去不返,我杀了太多的人,孤魂野鬼夜不能寐,迟早有一日,我会被拖下地狱,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她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是你的地狱。”
她笑靥里有星辰,叫人着迷,她握不了他的手掌,握着他的手腕。
“我捆着你,旁人别想把你拖走。”
他沉默不语,林惊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带回去包扎再说,她拽着他的手往前走。
萧沂望着她发髻上的玉兰花,这个季节没有玉兰花,她头上的栩栩如生,在枯叶之季盛开。
他薄唇轻启,小声喃喃,“林惊雨,你是我一生罪恶里,唯一的碧落上苍。”
以后就没了,他去不了那,他往后只能入地狱做罪人。
他想牢牢抓住,他用他那只未受伤的手拽住,林惊雨回头,蹙了蹙眉不解地问。
“你方才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
“我说,林惊雨,我爱你。”
第85章 第 85 章
林惊雨的眼睛眯了眯, 而后嫣然一笑。
“哦。”
男人方才情不自禁,袒露心扉,她却一个哦字, 萧沂皱了皱眉,“哦。”
“我知道。”林惊雨平静,习以为常道:“像我这般貌美如花, 还温柔体贴的女子, 殿下爱上, 也很正常。”
她美目盼兮, 一张笑靥恍若枯木逢春,歪了下头, 真灿烂。
冰冷麻木的手指因她回而回温柔软, 与之一道柔软的还有心脏。
萧沂深沉地望着,忽地勾起唇,“林惊雨, 你的脸皮真是越厚了。”
她不怒反而笑得更深, “多亏殿下的福, 妾身的日子越发滋润, 脸皮可不就厚了。”
林惊雨问, “那殿下,喜欢脸皮厚的我吗?”
萧沂伸手揉了一把,嘴角淡淡笑意如清风,“爱不释手。”
林惊雨皱了皱眉, 脸上还存有他的余温, 她咂了咂嘴, “那我可得多吃点,”
“行, 是该多吃点。”萧沂道:“把整个王府吃空了都行,反正我再给你补上。”
他这说得,跟猪一样。
林惊雨抬头,“殿下,吃太多,肉也会长太多的,我把王府吃空了,我真得成猪,猪肉还可以卖钱,但我不行。”
“变成猪就变成猪呗,我又不拿你卖钱。”
“可是妾身会变得很胖,殿下万一嫌弃我怎么办。”
林惊雨说着,后知后觉自己此刻就像无数个女子,问情郎自己胖了怎么办,胖了还要不要我。
从前觉得这个问题都是笑话,男人都是一路货色,薄情寡义,只看美色,真正要自己的只有自己。
就连萧沂这在荆棘之中,不得不凉薄的货色,也是贪恋她在榻上的美色,迷恋她的身体。
现在加一个,爱上她的身体。
他的病愈发的重了。
萧沂听完,“嫌弃你做什么?”
林惊雨问,“我能把殿下压死。”
他不紧不慢道,“那我也吃胖点,好在你身下活命。”
萧沂低眉似在思考什么,良久吐出最终思考后的想法,“然后把床也加牢固些。”
林惊雨无语凝噎,他的病果然愈发重了,这个时候,还不放弃床上之事。
睡死他得了。
回到祁王府,林惊雨先给萧沂包扎上药,等上完药包扎后,下人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
念在他手不方便,林惊雨大发善心,体贴地给萧沂盛了碗汤,给他放了根鸡腿。
“来,殿下喝汤吃鸡,补气血的。”
她递到他手边,谁知他得寸进尺,薄唇抿成一条线,望着她的眼睛意味不明,随后微微张口,“喂我。”
她觉得,他定是打趣她玩的。
“殿下这不有手么。”
“手受伤了。”
“伤了右手,还可以用左手吃饭。”
“不顺手。”
真难伺候。
林惊雨偏了偏身看向站在院门口的木二,“木二,你家殿下手受伤了,你过来喂他。”
“好嘞。”
给主子办事,在所不辞,木二兴冲冲过来。
萧沂偏头,木二一见自家殿下黑沉的脸,讪讪一笑,“那个,王妃,真不巧,属下昨儿个右手落枕了,怕伺候不了殿下。”
“行吧。”
林惊雨叹气叫他下去,“我再给殿下叫一个。”
“林惊雨,你让一个男人喂本殿吃饭,你想得出,本殿做不出。”
挑剔。
“实在不行,我把探枝借给你。”
萧沂脸色又一沉。
“行,我喂你。”
林惊雨抬起碗,把汤汁送入他的嘴中,“殿下,烫吗?”
萧沂抿了口,神情平静,“很烫。”
他真能忍。
“那我吹一吹。”
她吹了吹汤勺,送入他的口中,“现在呢。”
“不烫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声响,“王妃,王妃不好了。”
林惊雨手一抖,汤汁洒萧沂身上。
林惊雨一顿,“我……给你擦擦……”
她赶忙用帕子擦去萧沂身上深色水渍。
探枝气喘吁吁进来,林惊雨问,“怎么不好了。”
“大小姐与张大人私会,被夫人知晓了,如今大小姐被夫人关在屋中,张大人求您过去一趟。”
林惊雨放下碗,“罢了,我过去一趟。”
“我陪你去。”
她拍了拍萧沂的手,“这毕竟是林家的事,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殿下不便插手,还是我自己去较好。”
萧沂妥协,“行,你路上小心。”
林惊雨马车停至林府门前,打开帘子就见张竹允徘徊门口。
他见林惊雨,赶忙过来,“我听闻安王有意向陛下请旨求娶婉婉,他那般心狠手辣,怎能待婉婉好,我必须在他请旨之前娶婉婉,可是如今林夫人都不肯让我进去。”
他急得焦头烂额抱拳。
林惊雨道:“你在这等着也没用,不如先回去准备聘礼。”
“聘礼?”
“我进去劝劝,没准还能成功。”
张竹允点头,“那便有劳王妃了。”
林惊雨望向林府大门,石狮雄威昂首,门匾不知何时换了,更阔气华丽,许是升官那日换的。
这林府,她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
林惊雨理了理袖子,她来时匆忙,未好好打扮,只一袭翡翠青衣,娥眉淡扫。
纵然没有华丽装饰,她依旧得昂首进去。
门口的小厮换了新的一批,认不得林惊雨,如今林章安升了宰相,不少有人登门拜访阿谀奉承,他一见是个女子,更不客气,不耐烦道。
“何人来府报上名来,我得进去禀报家主,才可进林府。”
探枝大喊,“放肆,这是我们祁王妃,林家二小姐回来了。”
90/106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