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的她却没有时间再看。
朱嬷嬷正急步朝这边走来,很快便来到顾夏身前,说话的声音都带了点喘,显然十分着急。
“姨娘,主院那边差人送了赏赐过来,您得回去接赏。”
主院……是瑞王妃。顾夏诧异。
主院来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她话不多,只稍稍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宣赏。
王妃赏赐的东西,顾夏接了之后是要遥拜谢恩的。
顾夏跪下磕头,谢了赏赐,又打赏了老嬷嬷,送走她之后,才领着喜儿一一翻看起王妃赐下的东西。
四匹缎子,两对翡翠镯子,一套赤金头面,还有两盒样式精巧的银锞子,都是些寻常的例赏。
顾夏拿起其中一只翡翠镯子,陷入了沉思。
镯子入手温凉,水头极好,瞧着就非凡品。
这样品质的镯子,便是她嫡母也难有一只,王妃却赏了她一对……
顾夏当然不会自恋的以为,得了这样的赏赐是因为瑞王妃看中她。
可若非看中,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传言是真的?
圣上果真决定舍弃儿子,直接从孙辈中选定太子了?
今上乃前朝辅国公。
前朝的最后几任皇帝个个都是无道昏君,他们偏信妖道,为追求长生大肆敛财,修造丹室,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其中又以最后一任皇帝最为疯狂,他为了炼就长生不老丹,竟听信妖道之言大肆捕捉童男童女,剖取其心血入药。
如此惊天民怨,驻守边防的辅国公闻后揭竿而起,并在其三子,也就是瑞王苏覃海的协助下,以势如破竹之势攻入上京。
末帝得知大势已去后,于武英殿内自焚身亡。
辅国公顺应天命登基,改国号为应,年号武德。
武德帝一生只育有三子。
除了已逝的瑞王,其他二子皆是庸碌之才。
端王是大皇子,他虽占了个长字,行事却极为温吞,且耳根子软,若登基为帝,以他的性子,只恐大权旁落,引得朝局动荡。
二皇子是嫡子,他倒是比大皇子要好一些,若继承大统,做个守成之君不成问题。可康王自幼体弱,不能长时间操劳,武德帝给他请了无数名医也无法治愈他这从娘胎里带出的病气,再加上他身上还留有前朝的血脉。百姓们已被前朝最后那任昏君给搞怕了,康王若是登基,动荡的不是朝堂,而是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民心。
武德帝是个很有远见的皇帝,他从不拘泥于祖制,既然儿子不成气,那便从孙子中选。
所幸皇孙中不乏有佼佼者,其中就以瑞王世子苏御和端王世子苏衡最为优秀,机会也最大。
想到这里,顾夏不觉攥紧了手指。
——这只是传言,不可当真。
“姨娘,您请看。”朱嬷嬷出声,打断了顾夏的思绪。
老嬷嬷走后,朱嬷嬷便拿了本册子过来,提笔将所有的赏赐都加进册子里,递给顾夏过目。
顾夏接过册子,随意扫了一眼,又递还给朱嬷嬷,说:“除了那两盒银锞子,其他的都先入库吧。”
朱嬷嬷躬身接过,又道:“姨娘可要传膳?”
顾夏看了看天色,天眼看就要黑了,虽然苏御早间说过晚上要过来检查她是否有乖乖上药,可那种情形下的戏语,委实做不得真。
迟疑了会儿,顾夏还是摇了摇头,说:“再等等吧。”
无论如何,他都说过要来,便是玩笑,为人妾室,自己也该多等他一等。
想到昨日用的那些饭菜,顾夏看向朱嬷嬷,嘱咐道:“让厨房做些世子爷爱吃的菜。”
朱嬷嬷笑着应是,随即便退下去忙活了。
喜儿提着花篮,问:“姨娘,这些花您是打算……?”
“这些花都烘干了,全部用来做花茶。”顿了顿,顾夏又说,“等明日雪停了,你再去园子里摘些新鲜的花来酿酒,给世子爷喝得总要讲究一些。”
“好咧,奴婢晓得。”喜儿喜滋滋道,“那奴婢先去将这些花清洗干净。”
“嗯,你去吧。”顾夏微微笑了笑。
天幕彻底黑下来。
入夜后,雪也愈发大了,梧桐院的屋瓦被覆上一层厚厚的雪缎。
苏御从外头进来时,身上银白的大氅已被雪碎打湿。
顾夏正与喜儿一起,将洗净的梅花一朵一朵摆到熏笼上。
见人进来,顾夏忙放下手边的活计迎上去。
苏御却抬起手阻止顾夏靠近:“我身上凉,你莫过来。”
顾夏一怔,听话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苏御边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喜儿,边问。
喜儿接过大氅挂好,见顾夏没有出声,笑嘻嘻回答道:“主子心疼花呢,便捡了回来,预备烘干了泡茶喝。”
“闻着还挺香,到时也泡杯给我尝尝。”苏御走到炭盆前,将两只手都烤得暖暖的,烘去身上的寒气,这才冲顾夏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顾夏走了过去。
苏御抬手摸摸她的脸,沉声问:“可有乖乖上药?”
这样的问题他是怎么问出口的?喜儿还在旁边听着呢!
顾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上……上过药了。”
苏御凝视着顾夏,将她的两只手都拉过来,拢在自己的掌心里握着,出口的声音仍旧十分低哑:“可不兴撒谎,我要检查的。”
浓厚的梅香萦绕在屋子里,顾夏有些气恼,又不好发作,弱弱道:“我没有撒谎。”
“是吗?那你怎么不敢看我?”苏御轻笑了一声,依旧抓着她的手不放。
顾夏头垂得更低,脸色通红,挣扎了两次也没能抽出手,只得放弃,转移话题道:“爷,您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突然想到了什么,苏御问她,“你也还没用过?”
顾夏点头:“我等您一起。”
“我晚上回来的时间不定,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等我做什么。”
苏御说罢,又对喜儿道:“让小厨房赶紧上菜,日后到点了只管伺候你主子先用饭,无需等我。”
“是。”喜儿应道,忙跑出去传膳。
喜儿出去后。
苏御牵着顾夏到桌子旁坐下。
顾夏想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却被苏御拉了住,一把抱着坐到自己怀里。
顾夏猝不及防,下意识搂住苏御的脖子,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顾夏无措极了。
“爷,您……您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去!”
都已经传膳了,随时会有人进来,被看到了怎么办,也太不成体统了!
“你愿意等我,我很开心。”苏御看着她,完全舍不得挪开眼。
“这是妾身该做的。”
“可我不希望你饿肚子,所以下次还是不要等了。”苏御的手摸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按了几下。
顾夏不住点头,说:“爷,您先放我下去吧,会有人进来的。”
“亲我一下就放开你。”
什么?顾夏呆了,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苏御没忍住笑了,也不再逗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便放开手让她下去。
第18章 闷气
虽已将人从怀里放出,可苏御还是握着顾夏的手。他有意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所以一直柔声同顾夏说着话。
“除了拾花,今日还做了什么?”
顾夏不知要怎样跟苏御聊天,她长这么大,就没怎么跟男子讲过话。
只除了那十天……
怎地又想到他了?
顾夏闭了闭眼,将不该出现的人从脑海中抹去,语调轻轻,细细说着自己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苏御神情温和,不时回应一二,看着心情极好。
“王妃差人送了好些赏赐过来,只是妾身身份低微,无法亲自向王妃叩谢。”顾夏轻声说道。
苏御闻言,把玩着顾夏的手一顿,抬起头凝视着她,问:“你想见一见母妃吗?”
顾夏不明白他这样问有什么用意,赶紧抽回手起身,说:“妾身惶恐,王妃身份高贵,岂容妾身轻蔑。”
苏御看着自己突然空了的手,没有动。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顾夏却莫名心慌了起来。
屋外雪大如席,风声萧萧。
夜风把堂屋的隔扇吹得吱嘎作响,两人之间才起的那么点温情就这样被薄寒浸了个彻底。
不一会儿饭菜送了上来。
苏御看都没看顾夏一眼,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一时之间屋里只能听到碗箸碰触时所发出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
顾夏依旧站着,听着声响,身子不觉越发僵硬起来。
她隐约能明白苏御到底在不高兴什么,但她不能理解,或者说,她不愿意去理解。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顾夏心想。
等丫鬟再端菜进来时,顾夏鼓起勇气拿了一副筷子,小心翼翼地给苏御布菜。
苏御还是没有看她,但也没说什么,只抬手指了指对面,示意她坐下吃饭。
顾夏犹豫了会儿,还是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开始用饭。
今日的晚膳很清淡,顾夏的筷子只往离得最近的那道清炒玉兰片上伸了两回,其余时候都只闷头扒饭。
忽的,一筷子炒鸡脯被夹到了碗里,紧接着,又是一块油焖冬笋。
顾夏抬起头,看着苏御淡漠的眉眼,心里不觉酸涩起来。
她不是木头,她能感觉到世子对她的慇勤,可那又怎样呢?
当初父亲也是这般宠爱阿娘的吧,可最后还不是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她看过很多书,懂得很道理,也知晓当一个男子愿意宠着一个女子时,他会千依百顺,连烽火戏诸侯的蠢事都会做。可当他腻了,不想要了,又会是何等的翻脸不认人。
若为正妻,没了宠爱,起码还有地位。妾就不同了,裴姨娘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她绝不能步娘亲后尘。
所以她必须守住自己的心。
一顿饭,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用完。
朱嬷嬷很有眼色地领着丫鬟们一起把碗箸都撤下去,将空间留给屋里的两人。
苏御却不领情,直接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进了净房。
顾夏在原地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唤喜儿打水来梳洗。喜儿应声,可之后进来的却是朱嬷嬷。
朱嬷嬷伺候得很仔细,她先给顾夏拆了头饰,换了件碧色的寝衣,再拿芳液给她漱口,用梅花汁泡的水给她洁面,擦干后又帮着她抹上香膏,最后将人扶到内室的镜子边坐着,一遍一遍地为她通发。
直到净房里的声音停息,苏御迈着步子出来,朱嬷嬷才放下梳子,躬身退了出去。
顾夏努力克制着心中涌起的酸意,起身走到苏御身前。
夜色悄寂,丝丝缕缕的梅香从外间飘入,萦绕在两人周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御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顾夏身上,表情平静无波,他说:“你总是这样惹我生气。”
一句话,令屋里的气氛再次转变。
顾夏呼吸一滞,手脚蓦的冰凉,连面色也跟着泛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苏御靠过去,伸出手,捏住顾夏的脸,逼迫她抬头看着自己:“我说过,不可轻贱自己,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苏御的语气很平静,目光却十分犀利。
顾夏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睛,稍稍别开视线,低声道:“我这样的身份,如何都不算轻贱……”
苏御闭了闭眼,松手放开顾夏,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在怪我。”
顾夏想否认,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苏御定定望着她,暖黄的烛光打在她柔美的侧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盖住她的眼睛,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笼着一层淡淡的悲伤气息。
齐星礼说过,他们接触的时间不多,她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她的悲伤只是因为自己成了轻贱的妾室,而非其他。
这个认知令苏御好受了不少,起码她不是因为别的男人才这般难过。
烛火摇曳,发出“啪”一声响。
苏御放在身侧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反覆几次,终是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说:“你可以怪我,怪顾府,怪任何人,却不必这般轻视你自己。”
顾夏一怔,下意识抬起头,与苏御深邃的目光撞到一起。
“你是我的女人,是我将来孩子的母亲,你比任何人都要高贵,我不允许你轻贱自己。”苏御认真地看着顾夏的眼睛,说,“记住了吗?”
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顾夏闻之眼瞳微缩,愣愣看着苏御,她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个妾,又怎么会是他孩子的母亲?
苏御看她这副样子,语气一下子就软了:“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只要记住,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们之间的羁绊还远远不够,所以眼下绝不能让她知晓实情,若是此时就让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所设下的局,那自己便再难走进她的心里。
苏御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现在还远不是向她剖白自己心意的时候。
顾夏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轻轻说道:“爷,您无需这般安慰妾身。”
他这样的身份却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以这样认真的语气,顾夏无疑有被感动到,即使未来难以预测。
“你觉得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苏御拉过顾夏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郑重地说,“你现在不信也无妨,我会证明给你看,咱们有的是时间。”
说着,苏御拉起顾夏的手至唇边,亲了亲她淡粉色的指尖。
顾夏感到手指一烫,想抽回来,却没能如愿,反而被对方拉进了怀里。
苏御低下头,顾夏正好抬起头,四目相对。
盈盈眼波透着些许羞赧,玲珑有致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如暖玉般温润……
想到这肌肤摸上去的触感,苏御顿时口干舌燥,揽在顾夏腰上的手不觉收紧了些。
“你说你上过药了?我要检查一下。”
温热的气息就扑在耳垂边,熏红了顾夏的耳廓:“爷,别……我真的上过药了,您要信我。”
“你都不信我,还敢要求我信你?”
这怎么能一样啊?
顾夏局促不安地攥上苏御的寝衣,低着头,小声辩解:“我真的上过药了,那……那儿也没什么好看的。”
苏御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来,出口的声音也变得越发低哑:“那儿可是我的温柔乡,怎么会不好看?”
话毕,苏御不容拒绝地将人打横抱起,边走,边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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