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清甜,贝肉极鲜,隐隐还有火腿的咸香。
这锅汤很是鲜美,顾夏连喝了两碗,就连自己点的那两道菜都没怎么动。
用过午膳,顾夏领着喜儿又去了趟梅林,折了好些梅花回来交予朱嬷嬷,让她安排着酿些梅花酒。
朱嬷嬷看着顾夏折回来的梅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叠声地应好。
主子这是将世子爷放到心上了啊!
朱嬷嬷忙不迭地下去安排,事事过问,力求每个环节都尽善尽美,以酿出最纯最好的梅花酿。
等她将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早间稀稀疏疏的雪沫子,不知何时转成了鹅毛大雪,刚清理出的地面又被铺了浅浅一层白。
朱嬷嬷沏了壶茶,小心翼翼地掀帘走进内室,这个点差不多是主子平日午睡醒来的时间,她得进去守着。
只有喜儿一个人伺候,她不放心。
可等朱嬷嬷走到床前,却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
这是已经醒了?
朱嬷嬷唤来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一问,才知主子今儿压根没有午睡,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待着。
喜儿这丫头,是怎么伺候的主子,不知道主子昨夜歇得不好,今日困乏吗?
书房里,正伺候顾夏写字的喜儿突然打了个喷嚏。
顾夏抬头看去,还没等她开口关心,喜儿就快速解释道:“主子放心,奴婢没有生病,估摸着是有人在埋汰奴婢。”
喜儿弯着圆圆的眼睛,笑得很讨喜。
顾夏见状,也笑了一下,说:“没有便好,你若觉着身子不适,可要早些说出来。”
“奴婢晓得的,可不能将病气过给您。”喜儿突然郑重道。
顾夏听了这话,心中没由来涌上一股子烦闷,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莫名躁动了起来。
她们都太将她放在心上了。
这样的看重不仅没令顾夏生出半点欢喜,反而无端觉得不安。
她只是个妾,着实没必要待她这样好。
从梅林回来后,顾夏就来了书房,她先是拿了本之前没有看完的游记,打算将它看完。
可她拿著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勉力翻了几页,还是无法静心,视线不住地往书桌那边飘。
最终,顾夏还是将书放了回去,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练起了字。
她一直练,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描摹,烦躁的心也在书写中慢慢安定下来。
眼下又被喜儿的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形。
察觉顾夏的情绪不对,喜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主子,您这字写的,越发好了。”
顾夏闻言垂眸,看着自己描摹的那十来张字,目光不觉变得柔和:“还差得远呢,习字哪有这样容易,我这还只是描摹而已。”
“这奴婢就不懂了,只是瞧着这字好看,比您前几日写的那些都要好看。”喜儿拿起顾夏刚刚写好的一张字,摊在旁边晾晒,满脸满眼都是钦佩。
“那是世子爷的字好看。”顾夏轻声说道。
她现在描的字是苏御现写给她,就是今晨他说给她的那样东西。
前日用过早膳后,他们曾在书房消磨了会儿时间。
说是消磨时间,其实就是苏御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看她对着字帖描摹。
顾夏还记得苏御拿着她写好的字打趣她的模样。
他说:“我要是你先生,看了这字,一准儿罚你,罚你再写二十张,幸好我不是你的先生,而是你的夫君,所以……夫人写得不错,继续努力。”
顾夏被他一声声的夫君、夫人喊得手足无措,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
苏御却跟没事人似的,又指点起她握笔的姿势和下笔的力道来,甚至亲自握着她的手,教她正确的走笔方式。
“笔尖用力,手腕要灵活,手不能抖,要利索,像这样……”
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完全包覆了住。
他们贴得极近,他微弯着腰,下巴就抵在她的肩头上,吐字的气息喷洒在耳侧。
顾夏是真地想学好字,只能集中精神听他说话,却也只听了个大概。
他放开了她,说:“改明儿我亲自写一份字帖给你,你就练我的字。”
顾夏只当他是说说而已,不想才过去一天,这字帖就出现在她的桌案上了。
他是什么时候写的?
昨夜自己睡着之后?
还是今早自己起床之前?
瑞王世子以一手狂草享誉文坛,可他写给顾夏的这帖字却是小楷,与闺阁女子常书的簪花小楷不同,这帖小楷舒朗大气,顾夏十分喜欢。
他待她实在太好,梧桐院里的下人对她也是尊敬有加。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她们又不叫她姨娘,而改称呼为主子了,好似她就是这王府的正头主子一般……
就在顾夏胡思乱想之际,朱嬷嬷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搁着一壶茶,一条冒着热气的巾子,还有一只罩着盖子的碟子。
“主子今日怎地不歇会儿午觉?”朱嬷嬷关切道,说完,还不忘瞪喜儿一眼。
喜儿缩了缩脖子,她能有什么办法,主子不歇午觉她还能强迫不成?
顾夏撂下毛笔,接过朱嬷嬷递来的热巾子擦了擦手,说:“描了会儿字,不想竟忘了时辰。”
“今儿雪大,天暗得比平日早些,主子可莫要再写了,仔细伤眼。”朱嬷嬷拿回巾子,又给顾夏倒杯茶递过去。
顾夏接下抿了一口,茶温果然刚刚好:“嬷嬷费心了。”
喜儿也在朱嬷嬷的示意下,将屋里的灯都点起来。
朱嬷嬷将托盘上的罩子打开,里面是一碟子点心:“小厨房做了些糯米糍粑,主子可要尝尝?”
顾夏惊讶:“米已经蒸好了?”
朱嬷嬷笑着点头:“主子吩咐给爷准备的梅花酿自然要排在第一位。”
顾夏想了想,说:“我去瞧瞧。”
“好好好,奴婢领您过去。”朱嬷嬷听了,又是一喜,“已经下酒曲了,您过去,正好再给撒些梅花,您起的头,您结的尾,有始有终,这酒定然出得极好。”
顾夏笑笑未答。
因着下雪,梧桐院里早早就点起了灯。
等顾夏从小厨房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此时正是风雪最盛的时候,顾夏沿着廊屋往回走,才几步的路程,就被迎面而来的风雪浇了满头,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进到里屋,朱嬷嬷直接领着顾夏去了屏风后头,解开她被雪打湿的披风,又除去她身上被寒风吹得凉飕飕的衣裙,和沾了雪沫的绣鞋。
等顾夏换好衣裳出来,喜儿立马将姜汤端了过来。
顾夏不喜欢姜汤的味道,摇摇头拒绝了。
朱嬷嬷劝道:“姜汤驱寒,您刚吹了风,还是喝上一碗吧,免得寒气侵体。”
“才这么一会儿,不妨事的。”顾夏仍旧拒绝。
她是真不喜欢姜的味道,太辣了,况且她在尚书府缺衣少碳那么多年都熬下来了,这么点凉意根本不算什么,她可没那么娇弱。
朱嬷嬷苦劝无果,也没有办法,只得吩咐丫鬟再备两个火盆进来。
喜儿眨了眨眼,看向顾夏的目光幽深又耐人寻味,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主子第一次这样强硬地拒绝朱嬷嬷……
是件好事,这说明主子已经当自己是主子了,而不像原来那般,只当自己是个看客。
顾夏中午没有歇息,入了夜就开始犯困,晚膳的胃口也一般,只吃了几块糯米糍粑就饱了。她本是想等苏御回来的,可四周安静的过分,她靠着大迎枕边等边看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苏御是在她睡着之后回来的,携着满身寒气和酒气。
看到世子回来,喜儿想叫醒顾夏,却被苏御抬手制止。
“今日郡主可曾来过?”
喜儿颔首应是。
这会儿的喜儿,站得笔直,神色冷峻,与在顾夏面前卖乖讨巧的模样完全不同。
喜儿明显还有话要说。
苏御却摆了摆手:“你先退下。”
“诺。”
炭盆前,苏御将自己的两只手烤得暖暖的,才走到顾夏身边去抓她的手。
顾夏被热乎乎的手扰着了,不情愿地挣脱开来,嘟囔了声,翻个身又继续睡。
苏御笑了笑,却不放弃,抬脚半跪在罗汉床上,又去抓她的手,还捏了捏。
顾夏被他闹醒,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酒气。
“爷,您回来了?”
顾夏想抬手揉揉眼睛,可两只手还被握在一双大手里。
苏御将她扶起来:“总算将你叫醒了,怎么睡在这?”
“我等您呢。”顾夏彻底清醒,忙站起来,“您可是喝多了,叫醒酒汤了吗?”
“朱嬷嬷会安排的。”苏御看着她,也站了起来,摊开手,说,“你为我宽衣吧。”
顾夏这才发现他穿得整整齐齐,连最外面的大氅都没有脱去。
怎么回来也不脱衣裳?顾夏纳闷。
跳动的烛火衬得苏御肩宽腿长,身形挺拔。
顾夏莫名感到脸热,慢腾腾伸出手帮他褪下大氅,再解开腰带,脱去外罩的大衣,便停了手。
“夜里凉,衣衫单薄会感染风寒,其他的等您吃了醒酒汤……便先沐浴吧。”
“好,听你的。”
突如其来的温存令顾夏无所适从,她低着头,将脱下来的衣服都挂到屏风上。
苏御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
“爷……”顾夏想转身。
“不要动,让我抱会儿。”苏御轻轻说道,他的声音透着点倦怠。
顾夏侧了侧头,苏御额前的碎发从她的颈侧擦了过去,发丝柔柔地挠在她的肌肤上,像是一种微妙的撒娇。
……他,莫不是喝醉了?
这时丫鬟端了醒酒汤过来,在屋外请示。
顾夏忙将苏御推开,唤人进来。
苏御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晃悠悠走到罗汉床边坐下,低头垂目,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完全没有去接醒酒汤的打算。
顾夏见状,只得将醒酒汤拿过来,干巴巴道:“爷,吃碗醒酒汤吧,会舒服一些。”
苏御嗯了声,依旧没有去接。
顾夏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醒酒汤凑到苏御唇边。
苏御张开嘴喝下。
他果真是醉了。顾夏心想。
一个喂,一个喝,一口一口,一碗醒酒汤很快就见了底。
那丫鬟从进门就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可汤一见底,她就知晓了,迅速将碗收了下去。
“我去叫水。”顾夏柔声说,“您先沐浴,今日早些休息。”
苏御抓着顾夏的手,又“嗯”了一声,却不放开。
顾夏也不催促,对待一个可能并不清醒的人,她格外的有耐心。
苏御目光深沉,突然抬起手,摸了摸顾夏的脸。
顾夏下意识想躲,但很快便克制住自己。
苏御的手抚过她的下巴,突地按住她,然后凑上去。
很急促的一个吻,唇齿间还弥漫着梅花酒的味道。
就在顾夏以为今夜又是一番折腾的时候,苏御停了下来。他闭着眼,平息了半晌,才将她放开。
“你也累了,早些上床歇息,不必等我。”说罢,苏御下了罗汉床,自个儿去外面吩咐丫鬟备水。
顾夏:……这哪里有半分醉了的样子!
第22章 悸动
晨光微熹,为檐上的青瓦罩上一笼笼轻烟。
苏御站在偏厅的漏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景色。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堆积在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一抹亮色自东方喷洒而出。
喜儿恭敬地垂首站在苏御身后半米远的地方,低声说着昨日梧桐院里发生的事。
“……属下觉着主子潜意识里已经对梧桐院有了归属感,对世子您也是,只是……身份使然,令她不敢逾矩,也畏惧交心。”
说到这,喜儿偷偷抬眸看了苏御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苏御微垂着眼,看着漏窗外的一株红梅,梅花的蕊心里,落着一点雪。
一阵无声的沉默后,苏御转过了身,看着喜儿,淡声问道:“后罩房那个婢女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喜儿颔首:“已经确认她是顾盼的人了。”
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对,喜儿皱了皱眉,又解释说道:“她一直都是主子的贴身婢女,直到确认了主子要入王府之后,顾大姑娘那边才寻上了她,以利诱惑她监视主子的一举一动。”
喜儿越说越觉得背脊发凉,声音不觉更低了。
“早前因为您与顾大姑娘有协议在先,所以长安
忽略了这点,只当顾大姑娘寻上主子的贴身丫鬟是为了关怀,此番细细探查才从另一个丫鬟口中寻到了蛛丝马迹……”喜儿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说话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等长安回来,让他自己去领八十罚棍。”苏御依旧淡淡道。
八十罚棍,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但喜儿还是松了口气:“是。”
顿了顿,喜儿又说:“昨日我仔细看过小叶的伤势,她脸上的红肿是被扇出来的巴掌印,额头上的伤口估摸着是被杯子砸的,那夜她去的又是容华院,因为您宿在梧桐院便如此大动干戈,只怕那顾大姑娘对您……”
喜儿说着抬起头,便看到苏御脸上毫不掩饰的淡漠,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生气。
“你认为她喜欢我?”苏御问道。
喜儿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苏御静静看着她,也不出言催促。
“是,属下以为顾大姑娘对您,不仅仅只是交易,所谓的交易,是她用来接近您的手段。”
苏御笑了一下。
喜儿见状,忙又低下了头,她有点不敢看苏御这时的表情了。
世子这是气极了啊,那顾盼也是大胆,居然敢算计世子,还赶在了主子因为妾室的身份对世子有隔阂的时候被发现……
一阵寒风透过漏窗吹入,连带着拂进了几缕落花。
“通知周叔,让他盯好容华院,再想法子查一下顾盼的身体。”苏御眼睑微垂,看着脚下的落红,似笑非笑道,“她不是说自己因体质缘故无法生育吗,让周叔弄清楚,不管她能不能生,都务必给她坐实了。”
喜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爷,您……您的意思是……?”
“她既说了自己不会生,那以后都不必生了。”
喜儿低声回是。
世子果然是恼了。
苏御摆了摆手:“没别的事,你便退下吧。”
喜儿欲言又止了阵,还是开口道:“那日主子应是故意带属下一起去看小叶的,属下猜测主子……她早就知晓小叶是顾盼的人,对奴婢的身份,她应也有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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