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侧目看向邹鹏,问:“那依邹学士之见,该派谁去?”
邹鹏不卑不亢道:“剿灭叛军是军队的事,陛下既已决定从黔州附近派遣驻军过去,便无需再从京中遣将,由文官前往也是一样的。”
大臣们听了,有的赞同,有的反对。
赞成者同邹鹏的想法一样,认为对方既选择隐入偏远深山躲避,便不足为惧。
反对者则认为,不论情况如何,事涉前朝余孽,兹事体大。
就在双方争论不休之际,苏御淡声开口道:“黔州依山而建,三面临水,素有雾都之称,其腹地内的地貌又以丘陵和山地为主,这样的地方最是易守难攻,邹院士将事情想的简单了。”
邹鹏闻言一噎,却也无言反驳。
苏御扫他一眼,又道:“但邹院士所言也没有错,朝廷确实不必再遣将过去。”
邹鹏听得一愣。
何意?
苏御没有理会邹鹏的不解,转首对武德帝道:“黔州与施州比邻,陛下可召施州守将白朗率军前往黔州驻守,白朗曾是林帅麾下的副将,林帅是山地战的好手,白朗当年一直跟随在林帅左右,能力不差,有他坐镇,足可应对黔州境内的一切变故,至于京城这边,如邹院士所言,只需派遣个文官前往协助即可。”
众臣听了纷纷觉得有理,大赞苏御考虑的周到。
武德帝显然也很赞同苏御的建议,他满意地看着苏御,一会儿,温和地问邹鹏道:“邹爱卿觉得朕该派何人前往黔州?”
邹鹏叹了一声,道:“臣实在惭愧,所思所想远不及瑞世子周全,但陛下既问了臣的意见,臣便斗胆一言。”略顿了顿,邹鹏再道,“能得瑞世子推荐,白将军的能力定然不差,既有把握黔州不会出大乱子,那何不给年轻的官员一个机会?臣以为大理寺正林允南可当此重任。”
苏御闻言,不着痕迹地同苏衡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衡也赞同道:“白将军曾是林帅的麾下,由小林大人前往协助,对白将军而言,是激励。”
“修止,你怎么看?”武德帝看向苏御,问。
“小林大人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想了想,苏御又说,“李飞有勇有谋,是个将才,此番也可同往历练。”
事情怎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林允南垂着眼眸,掩住眼底的异色。
苏御不仅赞同了邹鹏的提议,竟还将白朗举荐了过去……
白朗是三姑母的人,由他坐镇黔州,再好不过。
可不知为何,林允南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但这种不踏实感,在听到苏御同时举荐了李飞之后,又稍稍消散了一些。
方才的异样……或许只是自己多想了吧……
“好。”武德帝干瘦但修长的手指徐徐握起,出口的话音,深沉而有力,“着,即刻八百里加急传信至施州,命守将白朗前往黔州,
剿灭前朝余党。”
“林允南、李飞。”
“臣在!”
“朕现奉你二人为钦差大臣,明日便出发前往黔州,协助白将军平乱黔州。”
“臣领旨。”林允南、李飞双双跪地领旨。
殿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得两侧的旌旗摇晃不止。
第77章 试探
夏日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过了午时,天幕突然暗了下来,阳光被阴云遮住。
虽没了日头,可天气却没有因此变得凉爽,反而愈加闷热起来。
苏御随着人潮,慢慢走出大殿。
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压得极低。苏御顿步远望,金笼雀替,琉璃飞檐,越发衬得周围天色灰暗。
“世子爷。”就在苏御准备走下汉白玉阶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苏御回身,就看到林允南正迈步朝自己走来。
“林世子。”
林允南生得极俊,身姿挺拔,那一身六品的青色官袍穿在他身上,愈发衬得他芝兰玉树、气度翩然,就连补子里的那只鹭鸶都好似要比旁人的精神一些。
林允南缓步走上前来,笑着对苏御拱了拱手:“瞧这天色,估摸着是要下雨了。”
苏御等在阶梯前,待林允南跟上,才同他一起迈下台阶,两人并排朝着宫门方向走去:“会是场好雨,只希望我们能赶得及回去。”
林允南挑了挑眉,笑道:“不妨事儿,我是坐马车来的,可以载你一程。”
苏御听罢笑笑:“你明日就要动身离京,我这点儿小事,还是不麻烦你了。”
“世子爷哪里的话。”林允南说,“以后都是亲戚,互帮互助,应该的。”
苏御微微眯眼,声音里没有一丝惊讶:“日子已经定下了?”
林允南点头,模样难得有些局促:“已经合过八字了,大吉,小定就放在乞巧那天。”
“七月七啊,是个好日子。”苏御的声音不轻不重,说到后面还带了点揶揄,俨然是打趣的意味,“我平日总听夫人说起六妹的乖巧懂事,你是个有福的,好好待她。”
“这是自然。”林允南注意到苏御说的是夫人,而不是世子妃。
天色愈发灰暗,层云翻涌,大片大片的乌云在皇城上空集结,远远看去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要彻底变天了。”苏御望着不远处的天幕,喟叹道。
林允南闻言,看了苏御一眼,只见他面色淡淡,看不出端倪。
这似乎只是一句感慨天气的话……
还没等林允南琢磨明白,就听苏御又道:“但上京的天气就是这样,这儿不似平城,地势要偏低洼些,一到了夏天就溽热难耐,这样的天气要一直持续到入秋之后,你这次出行,恐要过了中秋方可归来,令堂身子弱,可要我禀明陛下,遣太医去府上常驻?”
苏御说罢,转头看向林允南。
林允南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已经起了波澜。
“世子爷有心了,但不必麻烦,我母亲身边的贴身嬷嬷是懂药理的,母亲吃的汤药都是由她一手打理,我很放心。”
“如此便好。”苏御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好似方才的问话,就只是提及天气后,随口一问的关心。
林允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御,但凡别有所图者,言行举止间,总有地方会露出端倪。
可从苏御身上,林允南没有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难道他当真只是顺势关心母亲一句?
林允南脸上露出微笑:“世子爷惦记家母,是我们定远侯府的荣幸。”
苏御浅浅一笑:“林帅于我而言,是半师,该然。”
林允南心思机敏,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应对的法子,他蓦地停下脚步,郑重地朝苏御作了个长揖,道:“此次黔州之行,不知世子爷可有什么建议?能否提点明昭一二?”
苏御见状停步,抬手扶了他一把:“说什么提点,你我都是此案的负责人,本该互通有无。”
说罢,苏御示意林允南继续往前走。
“黔州境内潜有一股势力,这点毋庸置疑。先且不论这股势力究竟是不是前朝余党,一个地界内,藏着一股不属于官府的力量,这事黔州当地的官员不可能全不知情,不管他们知不知晓这股势力的来历,又是因何故没有上报,陈大人的入京,已彻底打破了黔州的宁静,当然也还有上京城里的。”说到这里,苏御笑了笑,又道,“官员们的立场,我与三法司会查证,你们所要做的,是稳住黔州的局势,莫让这事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活。”
“如今的黔州乱象四生,几股复杂的势力盘根错节,暗涌不断,你虽为钦差,却也不宜与整个黔州官场对抗,要试着融入他们,再分化他们,而后各个击破。”
“切记谁都不能轻信,除了白朗,他与你们同样是被调遣过去的官员,你们目的一致,可以信任。”
林允南认真地听着苏御的话,不时点头,瞧着似乎非常赞同苏御的观点。
两人一路来到宫门口。
定安见苏御出来,立即牵着马上前。
苏御扫了定安一眼,停下脚步,对林允南道:“以后咱们就是连襟了,你也不必总是称呼我世子爷,现在叫姐夫还早了些,就同寻哥儿他们一样,喊我四哥吧。”
林允南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唤了一声:“四哥。”
苏御拍了拍他:“回吧,此次路途遥远,好好同令堂说说话,也替我问候她。”
林允南点头,又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真的不用我捎你一段?”
“不必,我骑马回会更快些。”苏御说罢,翻身上马,冲林允南摆了摆手,便催马离去。
林允南目送苏御离开,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很宽敞,里头摆了一个铜炉子,铜炉里搁着冰块儿。
林允南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了一口,又放下。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得得”地往前行去。
车厢里,林允南皱着精致的眉眼,陷入了沉思。
他自认自个儿是观察别人神态的高手,可在刚刚同苏御的交谈里,他没有看出对方任何一丝不妥。
苏御的一行一动,从容不迫,一如平常。
他刚刚给自己的那些建议,也可谓倾囊相授。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苏御会举荐白朗只是单纯因为合适?他并没有对白朗起疑?
可不知为何,从苏御提到白朗开始,林允南就本能的感到不适。
他试图通过交谈来找出苏御的不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林允南始终敛着眉头,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也从没有人给过他这种感觉。他是天生的阴谋家,凡事力求最好,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玩阴谋这种事,就没有人能玩得过他,因为别人总有顾忌,但他没有。
一道闪电突然亮起,紧接着是一阵闷雷轰隆隆滚过。
林允南透过窗扇往外看,雨还没有落下,但天色显得更黑了。
四周的檐下站满了准备避雨的行人和摊贩。
檐下躲雨的人里有户一家三口,年幼的男孩儿坐在父亲肩头,手上拿着母亲刚刚从摊贩处买来的糖葫芦,嘴里发出欢快的笑声。这笑声感染了周围的躲雨之人,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地带起了笑意,和气致祥,端地是一派繁荣昌盛之景。
这就是武德帝所统治下的大应皇朝。
林允南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看着,随着车子的前行,这一幕很快就被他落在了身后。
天光晦明。
林允南回到定远侯府时,雨已经开始下了,磅礴大雨,飘泼而下,雷鸣电闪不断。
虞清裹了件轻薄的斗篷,倚在靠窗的位置上翻书。
一旁的鎏金香炉里,丝丝缕缕的香雾不断飘出。
“姑母。”林允南一回侯府,就立马来了虞清所在的栖梧院。
黄嬷嬷一眼就看到林允南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忙拿出帕子上前:“少主怎么不先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无妨。”林允南摆了摆手,他是打了伞的,但雨太大了,便是换了衣服再来,路上也还是会被打湿。
虞清侧眸打量了林允南一眼,看出他有话要同自己讲,便出言让黄嬷嬷出去煎茶。
黄嬷嬷踌躇了下,还是退了出去。
“出了何事?”虞清翻着手里的书,淡淡问道。
林允南走到虞清的对面坐下:“朝廷在黔州境内发现了前朝余党。”
“你说什么?”虞清猛地放下手中的书本抬头。
林允南也抬起眼,将今日发生在早朝上的事情一一说与她听。
惊雷轰隆,闪电狰狞。
这雷电震得虞清眼皮直跳,她脸上的淡漠终于散去,神色冷凝:“你如何看待此事?”
林允南略一沉吟,道:“这若非一个局,便是我们转移扩大势力的最好时机。”
虞清:“你认为这不是一个局?”
林允南:“我试探过苏御,他的表现没有破绽。”
苏御有可能是装的,也有可能设局的人并非苏御。林允南的话,尚且说服不了虞清。
想了想,林允南又道:“武德帝已下令苏御和三法司彻查官场,凡形迹可疑者,皆需严查,这样的力度之下,我们早前安插的人要想从这场清算中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不慎,反而还会牵连到我们自己。既如此,不若断臂求生,以保全暗处的势力,而黔州正是转机。”
虞清端起桌上的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
这茶是林允南还没回来前,黄嬷嬷给她沏的,彼时温度适中正好入口,这会儿却是凉透了。
冷涩的茶水入口,虞清也不嫌弃,一连啜了几口,方才放下。
“姑母,当断则断。”
虞清闭了闭眼,半晌,道:“上京这边我会善后,至于暗处的势力,我留下一队,其余的先撤出上京,前往南面蛰伏。”
南方经济发达,来往行商者众,人员混杂,又多山峦,最适合避影匿形。
林允南心中亦是如此打算,当即便颔首应是。
“你此去黔州,务必小心,莫暴露了身份,暗一会在暗处助你。”
林允南:“侄儿明白。”
两人又仔细讨论了好些细节,方才将事情谈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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