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如羽尘的两句话,却在虞清的心口落下重重一击。
这话,是劝诫,更是警告。
想要孩子的身份无可指摘,那孩子的母亲便不能有污点。言下之意,退婚的过错方必须得是齐星礼。
虞清被李清姿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夏!
就是因为这个庶女,她不仅勾走了她儿子的一颗真心,还打乱了她们所有的布局,她们却还得为她筹谋,为她牺牲自己的子女!
屈辱、不甘、愤怒,种种情绪缠绕心头,令虞清本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七月初的上京,暑气逼人,大片大片的蝉鸣在树丛里此起彼伏、竞相高歌。
李清姿只给了虞清半盏茶的时间缓和。
半盏茶一过,她便直接说起了正题:“昨日得来的最新消息,三法司已经查到了李彦邦。”
提及正事,虞清也快速地调整了情绪,原先浮在脸上的怒意散去,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从程兆、梁永忠之流,到昨日的李彦邦,我们的人已被苏御控制了大半……”
早在明昭告知武德帝令三法司彻查官场之时,虞清便料到了有些人她是保不住了。
她手里的一些人虽与黔州一脉无关,然其身不正,总会被查到蛛丝马迹。
一旦查出其中一人,抽丝剥茧,与其相关者皆难逃清算。
虞清早做好了断臂求生的打算,为防万一,她还将核心势力调离了上京城。
可事态的发展依旧超出她的预期。
程兆、梁永忠等虽也是她这一脉的人,但他们知晓的并不多,他们甚至连自己究竟是为谁卖命的也不知情。
可李彦邦不同。
李彦邦为官清廉,名声极好。他是她们姐妹一手投资培养的,算是她们安插在朝堂的核心。
且李彦邦藏得极深,也与程兆等人并无关联,却还是被苏御给挖了出来,这样的力度,若再不加以干涉,难保不会查到她们身上来。
那个人,留不得了。
虞清同李清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决断。
虞清叹了一声,似感慨又似怅然:“这事儿我会办好。”
李清姿没有多言,朝廷里的事,一直都是虞清负责的,她从不插手,这次也不会过问。
第80章 枝节
梧桐院。
日头西斜,风里逐渐夹杂了几丝凉意。
趁着太阳尚未落山,顾夏吩咐喜儿备了温水来,她要洗一洗头。
铜盆里兑了少量的山茶露,当乌黑的长发被温水打湿,清雅的花香瞬时在屋里散开。
顾夏躺在洗发专用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任由喜儿轻柔地替她按摩头皮。
喜儿的按摩手法很专业,小半个时辰下来,舒服得顾夏都要快睡着了。
洗净头上的皂角,将头发绞得不再滴水,顾夏就挪到了廊庑下待着。
下人们在廊下摆了张躺椅,顾夏安静地靠在上面看书,略湿的头发随着晚风轻轻吹拂。她的右边还支了张小桌子,上面摆着新鲜的水果和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
夕阳的余晖仍在,顾夏的头发很快就干了,刚洗过的乌发柔软又蓬松,还带着股淡淡的山茶清香。
喜儿拿了梳子,又抓了把杌子过来,一下一下地给顾夏通着发。
通发是极舒服的一件事,顾夏享受地闭上了眼睛,那副慵懒的模样像极了被顺毛的猫儿。
苏绾宁就是这时候来的梧桐院。
听到丫鬟们的请安声,顾夏睁眼坐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乌黑的发丝如流水般从梳齿间淌过。
“妹妹怎么来了?”顾夏问道,她的脸,红润润的,
眸光潋滟,仿似盛了一弯秋水,灿如春华。
苏绾宁被她这模样给看愣了一瞬,好半晌才晃过神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站着的丫鬟们,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嫂嫂你。”
顾夏敏锐地察觉到绾宁情绪里的不对劲,当即心下也有了计较,她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都先退下。
苏绾宁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见人都退下了,便直接开口问顾夏道:“齐星礼不见了,嫂嫂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顾夏一时愣怔。
其实顾夏已经猜到了绾宁这次来寻她是为了齐星礼的事。
因为李清姿的缘故,她被前未婚夫退婚一事,再度传得沸沸扬扬,绾宁又时常外出交际,总会知晓自己心心念念儿郎的身份。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夏便设想了很多,她甚至想过绾宁这次是来寻她兴师问罪的。
不想对方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顾夏摇头,“我与齐公子……其实并不熟悉。”
“这样啊。”苏绾宁毫不怀疑顾夏的话,她失望地坐到了旁边的杌子上,低低说道,“他从秀山书院退学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还以为嫂嫂你会知道一些。”
顾夏不知如何作答。
反倒是苏绾宁自己想明白了过来:“也是,嫂嫂你都多久没出过府了,哪里会知晓他去了哪儿。”
顾夏其实是知道线索的,齐星礼应该是被世子藏起来了,但她不能告诉绾宁。
犹豫了半晌,顾夏还是出言问道:“绾宁,你跟齐公子……你们……”
没等顾夏问完,苏绾宁就回答道:“我喜欢他,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心上人。”
顾夏震惊极了,她没料到绾宁会这么干脆地承认。
苏绾宁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喜欢就是喜欢,从曲水流觞宴上他为我挡酒开始,我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了,之后猎场再遇,一颗心便不自觉地陷了进去。”
晚风吹拂,少女额前的发丝随风而动,明澈美丽的眼里一片坦然。
她将自己与齐星礼间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给了顾夏听。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相遇,由绾宁道来,偏就充满了宿命的意味。这是喜欢一个人时的心情,顾夏懂,苏绾宁自己也懂。
“起先我并不知他与嫂嫂你的关系,若非坊间再次谈起你们的婚约,我大抵仍不知情。”略顿了顿,苏绾宁涩然再道,“难怪他从一开始便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自己不愿与瑞王府扯上关系,我当时还当他是嫌我的门第太高了。”
顾夏抿了抿唇:“那他如今对你……?”
“他从未喜欢过我。”苏绾宁耸了耸肩,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喜欢上了便会热烈地将自己的心剖开,明明白白地告诉那人她对他的喜欢,也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同等的回馈。
苏绾宁端起小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酸梅汤,才继续道:“他还放不下嫂嫂你。”
廊庑外种了颗芭蕉,青翠的芭蕉树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得清雅秀丽。
从顾夏这个角度看去,那颗芭蕉正正好立在苏绾宁的身后,苏绾宁今日穿了一身金线绣凤穿牡丹的绯红蜀锦褙子,与她身后那株翠绿的芭蕉对比鲜明,浓烈的色彩之下,越发衬得她那张脸细腻白皙,俏丽可人。
这样美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所爱非人了呢?
“我很抱歉。”顾夏移开目光,小声地说道。
苏绾宁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大咧咧地笑了:“嫂嫂你这是道得哪门子歉?又不关你的事。”想了想,苏绾宁又说,“也不关他的事,说起来还是我们王府对不起的他,你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却被兄长给抢了去。”
即便没有世子,她与齐星礼也成不了夫妻,她甚至还会死。
当然,这些话顾夏并没有说出口。
“嫂嫂你不用担心我。”苏绾宁放下茶盏,站起身,“我爱的起,也放的下!既然嫂嫂你不知他的行踪,我便再去问问别人,婚约之事,并非他的过错,便不该由他来承担这个后果。”
顾夏还想再劝,可看着绾宁眉眼间的坚定,她又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顾夏也算是了解绾宁的性子了。这姑娘就是这般,一旦下定了决心,便会勇往直前地去做,她是劝不住的。
就是不知会不会坏了世子的计划。
顾夏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色,一抹残霞尚未燃尽,遥遥挂在枝头。
夜里苏御回来,顾夏便将这事告知了他。
苏御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事我会处理。”
见他这样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顾夏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嘱咐道:“绾宁性子倔,您好好劝她。”
苏御沉默片刻,才又颔首道:“等时机一到,我就找她好好谈谈。”
时机?什么时机?难道不是马上就跟绾宁谈谈吗?
顾夏诧异,旋即又想到了齐星礼为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顿时明了。
李清姿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坏了她的计划的,当她知晓绾宁也在寻找齐星礼的行踪时,定会加快手上的动作,好让自己这颗“棋子”能顺顺利利地取代顾盼,成为苏御的继任世子妃。
绾宁的身份太特殊了,她的介入不仅不会坏了计划,反而能加快计划的顺利进行。
顾夏一时五味杂陈。
都是因为她,才会多生出这么些事来。虽然世子爷说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可顾夏清楚,若非为了让她清清白白,不招任何事非的上位,世子爷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更干脆的手段来解决李清姿一党。
她是既得利益者。
见人突然沉默,苏御揽过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顾夏努力克制住心中涌起的酸意:“绾宁可会有危险?”
苏御闻言,笑着揉了揉顾夏的脑袋,说:“这你无需担心,绾宁身边不仅有御赐的亲兵百名,暗处也有暗卫跟着,况且眼下局势紧张,她们也不敢对绾宁动手。”似是想到了什么,苏御叹息了声,“你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我,等这事儿告一段落,还不知她会怎么折腾我。”
“该,本也是您先算计的她。”顾夏可不站他这边。
苏御无奈:“计划是早就定好了的,我也料不到绾宁居然会和齐星礼扯上关系,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
顾夏想了想,也明白这事确实不能怪他,这样大的一个计划,定是早早就绸缪好了的,各方皆准备就绪,即便世子是主事之人,也不好再做更改。
“好啦,你就别担心了,我还能害了绾宁不成?真论起来,她可比你要安全。”苏御说着侧过头,嘴唇轻轻地贴了贴顾夏的鬓边。
顾夏闭起眼,细细地感受苏御的呼吸轻拂在鬓边额角,热热的,微微有些痒,像是有小虫子在爬。
“我让小厨房给您炖了盅蹄花汤,一直在灶上温着,您最近也累了,先用些再休息吧。”顾夏轻声对苏御说。
苏御“唔”了一声,将她又往怀里揽了些:“你以后莫再等我了,我这些天忙,回来的晚。”
苏御好几次回来,都看到顾夏在罗汉床上等他等到睡着,还是他将她抱回的床上。
“这会子天气热,我就是在罗汉床上睡一晚也不会着凉的。”顾夏笑着说。
她是特意在罗汉床上等他的。
若是等到了,两人便能如今日这般说说话。等不到也无妨,起码她能知道他是否回来过。
顾夏在通过这种方式感知他。
苏御这一阵真得太忙了,每日早出晚归,顾夏已经好久没见着他了。若非知晓每日都是他将自己抱上的床,她都不知他是否回来过。
“胡闹。”苏御低声轻斥。
顾夏也不怵他,扯着他的袖子对他笑了一下。
“……”苏御顿时就没脾气了,罢了,他便劳累一些,每日都回来抱她上床好了。
两人又静静地依偎了好一会儿,才分了开。
顾夏唤来喜儿,吩咐她去厨房将蹄花汤端来,转回头,就看到苏御坐在罗汉床上翻书。他今夜穿了件苍青色的袍子,广袖宽衫,衬得他眉目如画,俊逸非凡。
顾夏明眸轻眨,一时挪不开眼,好半晌才回神到他身边坐下,拿起桌几上的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这橘子是从南边来的贡品,个头很大,金灿灿的橘皮仿佛打过蜡一般,油亮亮的。顾夏剥的小心,却还是被橘皮溅了满手的汁水,那味儿闻着格外清爽。
剥出来的橘瓣儿再掰开,顾夏先喂了一瓣给苏御。
苏御正翻著书页,没有伸手,只是转过脸来。
顾夏见状,笑着将橘瓣儿喂进他的嘴里。
喂他一瓣,自己也吃一瓣,一个橘子就这样被两人给分食了。
顾夏起身净了手,蹄花汤还是没有送上来。
无事可做的顾夏干脆就靠在那儿,认真地打量起苏御来。
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五官愈发得俊逸,尤其他还穿了身青色的广袖袍子,那袍子松垮地搭在他的身上,虽然该遮的都遮了,却没了平日那股子肃整的威仪,颇有些放浪形骸之状,很是赏心悦目。
顾夏正瞧得起劲,苏御突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顾夏下意识移开目光。
苏御轻笑了声,施施然放下手中的书册,朝她伸出了手:“过来。”
顾夏红着脸支吾:“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蹄花汤怎么还没送来。”她说完就要出门查看,却在经过苏御身边时,被拉住了手腕,一个趔趄,整个人就这么栽进了苏御怀里。
顾夏惊呼出声,下意识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为何放开?”苏御懒洋洋问道,“你不是想看我吗?这样靠近了,不是更方便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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