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部单独的考试自然与科举不同,它无需像科举那般一人待在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屋子里。而是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分开摆放了数张桌几,考生们席地而坐,随身携带的物品便放在身旁。
考试时长颇长,这期间无论是饿了渴了,都允许吃喝。只不过不能发出大的声响,且只能从自己带的包袱里拿取,考场是不提供任何东西的。
柳桑宁先是数了数共有三张考题卷,然后又将考题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随即没有犹豫,提笔开始答题。
在其他人还在对着第一张考卷冥思苦想仔细斟酌时,柳桑宁仿佛一个人时间加速了一般,竟奋笔疾书答到了第二张考卷。房间里监考的鸿胪寺官员见状都不由微微张嘴,显然很是惊讶。
考场共有两位监考,其中一位任职于像胥科,也是一名像胥。他着实好奇,没忍住驻足在了柳桑宁身旁,多看了几眼。他本以为柳桑宁或许是一窍不通所以干脆乱答,可他一看,柳桑宁字迹工整美观,看着也不像是在乱答的样子。只可惜他并不会婆娑语,无法判断她的答案是否正确。
但柳桑宁如此泰然自若又流畅地答题,还是令他侧目。
他走到另一位监考身边,小声嘀咕:“那小娘子瞧着像是真懂,不似乱写。”
同僚将目光挪向他处,低声回道:“无论她会不会,都进不了咱们鸿胪寺。如此,她倒不如不会,心中也好受些。”
第5章 她竟然落榜了
时间才过半,柳桑宁就已经答完了所有的试题。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也没有写错别字后,她放心放下考卷,打开了一旁放着的包袱。
这包袱便是嫡姐柳含章给的那个,里面包着好几个油纸包,吏员检查是否夹带禁止之物时,差点被这些食物散发的味道香迷糊了。只是这会儿它们都已经冷了,香味减弱了不少。油纸包旁边还放着一个牛皮水袋,里面装满了水。
柳桑宁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吃起来。她先是拿出一个大肉包子,一口咬下,那已经冷了的肉馅儿居然还能噗滋冒出油来,坐在她四周的考生这会儿都觉得空气中仿佛飘荡起肉香,不由吞咽了一下口水。可他们并未写完考卷,丝毫不敢松懈,且他们带的大多都是干粮,只为饱腹,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吃完肉包,柳桑宁又打开其他几个油纸包看了眼,一眼就看到了瞿记肉饼。于是她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啃。这肉饼里添了沙葱和一束金,更添了香气和滋味。翟记的这款当家肉饼可是极为难买,一大早都是排队买它的人。柳桑宁也爱这口,一边想着嫡姐对自己可真好,一边美滋滋吃着。
身旁口水吞咽的声音似乎都变多了。
两位监考见她吃得喷香,也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咽口水,反应过来后连忙撇开视线,不肯再往她那儿看。
可即便是这样吃吃喝喝,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熬过剩下的时辰的。等柳桑宁吃饱喝足,便觉得难熬起来了。大约是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她坐在原地,不一会儿就开始东倒西歪,脑袋一点一点的。
王砚辞作为主考官,有巡视考场监察监考之责。来到柳桑宁所在的考场时,便正好瞧见柳桑宁困得跟个不倒翁似的。每每瞧着快要跌倒在地时,她又会一个激灵弹起来,不一会儿又倒下去,周而复始。
王砚辞看着看着,忍不住颔首轻笑一声。
这一声笑对柳桑宁就如平地里的一声炸雷,她瞬间就从瞌睡状态下清醒过来,下意识要往后看。
可她刚一动作,就听身后王砚辞道:“考场考规,所有考生都只得目视前方,不许随意看向他处,否则视为舞弊。”
听得这话,柳桑宁脊背一僵,赶紧坐正了,就跟成了化石似的一动不敢动。
王砚辞勾了勾嘴角,便不再逗留,前往下一个考场。
屋子里两位考官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日他们这位顶头上司似乎有些不同,可真让他们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约是平日里从不见他在此等公开又严肃的场合会提醒他人规矩的缘故吧。
等到四个时辰过去,所有考生都是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出了鸿胪寺。
柳桑宁出去后,直奔自家马车的位置,只差没手脚并用地上了马车。在考场里坐了这许久,柳桑宁是腰酸背痛,感觉整个后背都僵硬了。
回到家中,柳桑宁是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就往床上倒去。等后背贴上褥子,她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映红与春浓看得心疼不已,连忙替她打水沐浴更衣,柳桑宁自个儿是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
“姑娘,今日考试可还顺利?”春浓端了碗参鸡汤来,让柳桑宁用膳前先垫垫肚子。
映红笑:“新济语可是咱们姑娘拿手的番邦语,想来定是顺利的。”
“不。”柳桑宁接过鸡汤喝了一口,“今日我考的不是新济语。”
“不是新济语?”映红吃惊,“可姑娘不是说报名的时候你填的就是它吗?”
柳桑宁哼笑一声:“是啊,我填的是它。可是今日考试抽签时,却被负责拿签的吏员偷偷给我换了。”
“怎么会这样?”春浓立即担心起来,“那姑娘拿到的是什么番邦语?”
瞧两位婢子都替自己担忧的模样,柳桑宁嘿嘿一笑:“婆娑语。”
两人对视一眼,大松一口气,随后也都笑起来。
春浓拍着胸口:“吓死婢子了。原来是婆娑语,这门番邦语姑娘更擅长呢!”
“是啊,他们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的不止新济语。”柳桑宁越想越觉得有些好笑,“当初我是觉得新济国乃最大的番邦国,来往也最频繁,或许日后用得上的地方更多,为了提高我的中选机率,所以才填的新济语。没想到,他们想让我落榜,却反倒塞了我更精通的婆娑语。”
春浓夸赞道:“好在姑娘精通多门,不管考什么,想来都难不倒姑娘的。”
“对了姑娘,夫人遣人来传了话,说今日去主屋同他们一起用晚膳呢。”映红记起来正事儿,赶忙说道。
柳桑宁想了想:“他们定是想问我关于考试之事。你们记住,等会儿过去用膳,你们就露出些许愁容来,就想着我这次考砸了。稍晚些,映红你将我番邦语被换一事传出去,务必让主屋那边伺候的人知晓此事。”
“为何?”春浓不解。
柳桑宁压低声音道:“若是我表现得高高兴兴,一副即将高中的模样,父亲没准会去鸿胪寺走动,打点里头的人故意让我落选。可若我自己考砸了,父亲会觉得我反正考不上,也就不会去使别的劲儿了。”
春浓恍然大悟,原来她家姑娘这是防着郎主使坏呢。
映红眉头却还蹙着:“可是姑娘,那吏员为何要换了你的签?”
“无外乎两种原因。”柳桑宁将喝完的鸡汤空碗递回给春浓,“一是那日报名的吏员觉得折了面子,便叫同僚给我使绊子,好叫我报了名也考不上;二是此事是鸿胪寺卿亲自授意,他虽迫于形势给我破例报名,可他却并不打算录用女子做像胥。可他见我新济语说得流畅,怕我有真才实学。所以才会想出此招,好叫我在第一步便止步不前。”
说到这儿,柳桑宁哼哼了一声:“所幸他不知我还会别的。”
春浓立马担忧起来:“照姑娘这么说,那鸿胪寺卿不想让姑娘进鸿胪寺,肯定会想方设法让姑娘落榜的。姑娘如今过了这第一关,可最终择定人选的不还是他吗?”
这话问得柳桑宁面色一僵。
她握了握拳头,沉思了片刻后说:“他既叫人在第一关给我使绊子,说明到了阅卷时便不是那么好动手脚。毕竟在他择定之前,是由别的考官来批阅考卷。那时候考官们都见识了各位考生的水平。若是他们将我递上去王砚辞却偏偏不选我,岂不是很明显?”
“可若是鸿胪寺里的那些大人,都不想让女子与他们做同僚呢?”映红问道。
这一点柳桑宁先前还真未想过,如今映红提及,她也难免不安起来。
最后她心一横:“等候考试时,我也与其他考生有过攀谈,他们许多人都只是堪堪能看懂一些番邦字而已,根本不如我。若鸿胪寺真如此不公,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听得柳桑宁这般说,映红眼中担忧之色更甚。
柳桑宁猜得不错,柳青行以为她定是考不中,心情反倒是好起来。接下来几日他都正常上下值,不曾往鸿胪寺去过。这让柳桑宁着实是松了口气。
而另一头,主簿将考官们阅卷后最终选定的考卷送到了王砚辞的案头。
“王大人,这些便是这次诸位大人共同看过,选出来觉得番邦语功底不错之人。”主簿在一旁说道,“还请王大人做最后的定夺。”
王砚辞「嗯」了一声,将考卷一一看过,也在择定名单对应的人名后画圈,表示通过。直到他看到柳桑宁的试卷,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他连她试卷都不曾瞧,直接放到了另一旁,在她名字后打了个叉。
主簿眉眼一跳,不由提醒:“王大人,柳桑宁虽为女子,可她确实有真才实学。这次咱们出题的难度少说比之会试,连策论都考了。她不仅言之有物,且……”
“主簿不必替她多言。”王砚辞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可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她不适合这里。”
主簿面露担忧:“大人,你才上任鸿胪寺卿不久,若是仅凭个人好恶就……恐怕会让其他同僚心中有所想法。若是再传到了圣人耳朵里……”
“主簿大人无须担忧。”王砚辞似笑非笑看着他,“圣人既然将鸿胪寺交到我手里,自是信我。”
主簿顿时对此话题讳莫如深,不敢再议,退了出去。他摇了摇头,实在是觉得难以看懂他们这位新上任的上官。
等主簿一走,一旁长随上前给王砚辞倒茶,有些高兴地低声道:“少爷,咱们的人这次几乎全都入选了。”
王砚辞勾了下嘴角:“也不枉费这些年他们苦读了。你遣人通知他们,放榜之日于窦家楼相见。”
“是。”
顿了顿,长随又忍不住道:“不过少爷,你真不看看那柳娘子的考卷?”
王砚辞挑眉:“你为何如此问?”
“我只是觉得,少爷你对这位柳娘子其实还挺欣赏的。虽说那日是碍着百姓们的舆论,可若少爷真不看好她,也不会真的破例让她应考的。”长随一字一句说着,“眼下连主簿都说她有真才实学……”
“我破例的确是因为她那日机敏勇敢,番语也说得不错。我是不想叫她连应试机会都没有,让她抱憾终身。”王砚辞语气很轻,眼神里透着些冷淡。但这冷淡中似乎有又几分说不出的情绪,“可她眼下的确不适合这里。”
长随忍不住嘟囔:“可少爷你如今在鸿胪寺手底下也的确缺有真才实干之人。若能招揽她为你所用,你在鸿胪寺也不至于这般辛苦……”
“不可。”王砚辞想也没想就打断了他,“你也知我要做的事有多凶险,袁硕他们培养多年才敢动用,即使这般也都是小心谨慎。柳桑宁与此事无关,怎可拉她下水?若因为我让她卷入其中,岂不是害了她?”
长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家少爷的确是这样的性子。瞧着冷清得很,好像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可事实上,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只希望那位柳娘子不要因此怨恨才是。
不日,鸿胪寺放榜。时辰还没到,鸿胪寺门前围了不少人看热闹。
等到官榜一出,乌拉拉一群人涌了上去。有些是考生,有些是考生家中的仆从,有些是考生的亲朋,大家争先恐后往前挤,生怕比旁人晚了一步看到似的。
柳桑宁到的时候,前头压根就挤不进去了,她坐在马车上,探头看着前方这阵势,一时间急得额角竟也微微渗汗。
她打开车门一条缝,对前头驾车的车夫嘱咐道:“你过去大声吆喝,就说排在前头者谁先将中榜者姓名全部报完,就给他十贯钱。”
车夫领命立马去办,不一会儿柳桑宁就听到有人开始大声喊名字,还不止一人,就跟有回声似的,柳桑宁听得格外清楚。
可从头听到尾,却始终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柳桑宁脸色渐渐僵住,随即沉了下来。她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春浓有些慌,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才好。她打小就到了柳桑宁身边伺候,知晓她的志向,也明白此次考官的难得,更懂得这次考官能解柳桑宁婚事的燃眉之急。可……鸿胪寺不肯录用,她们又能怎么办呢?
“姑娘,你别难过。”春浓轻声安抚,“姑娘不是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吗?咱们到时候再考便是。”
“可我那套拿律例说事儿的法子这次已经用过了。”柳桑宁喃喃出声,“同一个法子恐怕第二次就失效了。更何况,王砚辞若是不喜女子做官。到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摆我一道?”
“可眼下这中榜之人已经昭告百姓,这……”春泥露出为难之色。
“王、砚、辞。”柳桑宁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喊出王砚辞的名字,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看得春泥心惊肉跳,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随后,她感觉到身边一动,将手拿开便发现自家姑娘已经往马车外而去。
“姑娘,你去哪啊?!”春泥急得大喊。
柳桑宁头也不回:“你们去一旁等着,我去找王砚辞问个清楚!”
“姑娘,你小心些!”
春泥急得大声嘱咐,可柳桑宁已经跟个皮猴子似的一蹿就跑远了,正试图穿越人墙,往鸿胪寺里去。
围堵的人实在是太多,柳桑宁试了好几次才艰难走了一半。她仰着脑袋,便瞧见王砚辞正从鸿胪寺大门里迈出,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随即沿着门口留出的道,朝着远处不紧不慢地驶去。
那方向并不是去往皇城,瞧着不像是去处理公务。柳桑宁心中一合计,转身就往自己马车方向跑,几乎是跃上马车,毫无淑女之风。
她喘着气,拍着马车门吩道:“跟上前头那辆马车,快!”
车夫得令,也不问缘由,鞭子朝着马屁股上一甩,立即跟了上去。
柳桑宁就坐在车窗旁,时不时就撩起帘子一角朝王砚辞的马车看去。右手始终紧紧捏成拳头,像是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她实在是没想到,王砚辞居然还真能就这么将她落榜。
明明像胥一职是凭真本事吃饭的,凭什么她有真本事,反倒录取不如她的人?她方才听到的中榜名单里,就有一个人是她在候考时明确问过的,人家就会一种番邦语。可她在王砚辞面前不仅流畅说过新济语,考试的时候还能熟练书写婆娑语,这就已经是两种语言了!
仅凭这一人,她就偏要王砚辞给出个理由来。
“姑娘,前头马车停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柳桑宁给春泥使了个眼色,春泥立即掀开车帘探头看去,过了一会儿她缩回头,脸上却莫名出现了红晕。
她说道:“姑娘,王大人进了窦家楼。”
“这个时辰就到酒肆喝酒?”柳桑宁觉得稀奇得很,“也还未曾到用膳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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