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疑惑,未作犹豫立时跳下了马车,她回头对春泥说道:“去一旁等我,我去去就来。”
对柳桑宁来说,王砚辞来酒肆用饭更有利于她向他讨说法。毕竟鸿胪寺那样的地界,若是门口的衙役不放她进去,她可是进不去的。
等柳桑宁进去时,却没见到王砚辞的身影。倒是跑堂的见柳桑宁进来,立即走过来热情招待:“客官,可是要吃喝点什么?咱们窦家楼的桂花酿可是一绝。”
柳桑宁冲他微微一笑,道:“我是与人赴约而来,只是方才我在路边看些小玩意儿耽误了一会儿,他先我一步进来,脚程太快竟是不知他去了哪。是一位年轻郎君,大约这么高,模样俊得很,不知你可有瞧见?”
“方才确实有一位郎君进来,只是他直奔二楼,我也未曾瞧见他长何模样。只是瞧着身量有些高呢。”
柳桑宁听完,冲他微微颔首:“多谢,我上去瞧瞧。”
说完柳桑宁也等不及跑堂的再说什么,拎着裙摆就小跑着往二楼去。刚一上楼,才拐了一个弯,她就瞧见离她最远的那间厢房处,有一人刚迈进去。她只瞧见了一抹衣摆,但那衣摆的颜色的确是王砚辞今日所着袍衫之色。
她连忙跟上,来到厢房外,她隐隐听见里头的人正在说话。
“王大人,多谢大人提携我等。”
这间厢房对着走廊处有一扇窗,关得不算严实。柳桑宁趴在车窗处,费劲儿透过缝隙往里瞧。
这一瞧,瞧得她火冒三丈!
这里面的几人,分明是这次的考生,其中有两位她知道名字,今日榜上有名。
她捏紧拳头,好啊,原来王砚辞早就认识他们,见这阵仗,定是给他们走了后门!
第6章 番邦人闹事了
柳桑宁摩拳擦掌,「恶」向胆边生,立时就要进厢房去戳穿王砚辞的伪君子面具。可她还没动作,一楼大堂传来「砰」的一声,像是砸碎桌椅的声音。
接着便听到有人用蹩脚的大雍官话大声嚷嚷。
“你们这家店是家黑店!”
“没错,黑店!”
“几盘子菜居然要五贯钱!这不是黑店是什么?!”
下面吵嚷得热闹,柳桑宁一时好奇,便往走廊栏杆边靠近,探头往下瞧去。只见几个模样一看就不是大雍人的男人围着一名瞧着有些瘦小的男人发着火。他们一个个都乃彪形大汉,便越发显得中间被围起来的男人瘦弱了。
这番动静让来收钱的跑堂冷汗涔涔,他被围在中间,哆嗦着开口:“几位客官,你们虽只点了几盘菜,可……可你们喝了三坛咱们店里最好的酒,这、这才花销了五贯钱……”
“哪里有三坛酒?你数出来我看看?!”一位蓄着络腮胡的番邦人大声质问。
跑堂往他们桌边一瞧,却见那三坛酒的酒瓶早已被刚才他们这一下摔得粉碎,碎片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究竟是几坛酒。
这几个男人态度强硬,又是番邦国前来行商的商人,跑堂知晓跟他们掰扯也无非是扯皮,还会影响到其他客人用膳,这次算自己倒霉,吃点亏算了。
于是他一咬牙,认栽道:“那客官,这酒便算您两坛如何?不,一坛!一坛酒一贯钱,加上菜钱您眼下给我三贯钱吧。”
这话说完跑堂自己都肉疼,白白少了两贯钱,这可是他一个月的工钱。
“几个破菜也值两贯钱?!”另一个番邦男人吹鼻子瞪眼地吼道。
跑堂被他吼得一缩脖子,瞧着像是快哭了:“客官,你们可点的都是羊肉,鱼肉豚肉,这些菜就是这个价呀。”
“放屁!”一人忽然又是一拍桌子,木桌子颤了两颤,瞧着跟快要散架了似的,“你这菜里有臭虫,还好意思收我们的钱?!”
说着他端起一盘菜,那上面不知何时趴着一只黑色的虫,瞧着已经死了。
跑堂的脸色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你们、你们这是想吃白食不成?!”
话音刚落,只听「嗖」一声金属碰撞之声。随即一把刀就架在了跑堂的脖子上。跑堂吓得嘴唇发白,双脚发软,差点当场尿裤子。
这下他是真哭出来:“客、客官,别杀我,别杀我!”
见他们亮了刀子,立即就有别的伙计跑着去后院儿请掌柜。原本这个点儿,掌柜都是在后院儿里与自家人用膳的。
几个番邦人见跑堂认怂,互相看了眼,只听那架刀之人用家乡语骂了句:“怂货!”
刚从楼上下来的柳桑宁脚步一顿,婆娑人?
几个大汉就都嘲讽地大笑起来,用婆娑语骂骂咧咧。越骂越不客气,越骂越得意,竟是从跑堂骂到了整个大雍的百姓,甚至还影射皇族。
周围来用膳的大雍人没一个听得懂他们说了什么,大家看着热闹却是满脸疑惑,唯有柳桑宁听得脸色越发沉下来。
跑堂的一动不敢动,哭着求饶:“各位大郎,不若这顿就由小的给大郎们付账,求放过小的。”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长满络腮胡的男人用婆娑语说了句,冲着架刀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将刀收了回来。
随即络腮胡又继续道:“大雍皇帝叫我婆娑年年进贡,吃你们一顿又如何?我们肯吃,都是给你们脸面。”
“就是,我们偏不付钱,就要吃白食!”立即有他同行之人附和。
“哈哈,这群傻帽,咱们三言两语凶一些打砸一番就将他们镇住了,根本就不敢向咱们讨要饭钱,大雍男人果真是软骨头。”另一位也跟着讽刺,“下次咱们还这么吃!”
跑堂听不懂络腮胡的语言,只在旁点头哈腰地讨好着。这时掌柜也赶了过来,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且不敢惹这几位大汉,一过来就立即赔笑,说的也是给他们免单。
岂料,掌柜这话一说完,旁边就一桌番邦客人不乐意了。他们顿时也叫嚷起来,认为既然给这桌免单,那他们也是番邦人,也应当免单。瞧着便是学这几个婆娑商人闹事,也想吃一顿白食儿。
这一下,掌柜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大雍皇帝叫我婆娑年年进贡,吃你们一顿又如何?我们肯吃,都是给你们脸面。”一道女声忽然传来,声量颇大,言语内容听得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婆娑商人为首那位络腮胡,脸色微微一变,这分明是他刚才说过的话。
“我们偏不付钱,就要吃白食!”这是柳桑宁说的第二句话。
接着,便是第三句:“这群傻帽,咱们三言两语凶一些打砸一番就将他们镇住了,根本就不敢向咱们讨要饭钱,大雍男人果真是软骨头。下次咱们还这么吃。”
柳桑宁每说一句,婆娑商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而一旁看戏的大雍人也都露出愤怒之色。
柳桑宁冷笑着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给他们鼓掌:“真是演的一出好戏,想吃白食还吃得这么理直气壮,我生平也是头一回见。”
她在络腮胡不远处停下脚步,看着他们几人:“几位郎君,我这几句话翻译得可对?”
几个婆娑商人顿时脸色难看起来,其中一位年纪瞧着小些的,嘴硬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栽赃我们!”
他话音还没落,柳桑宁又利落地用婆娑语将他们刚才说的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这下几个大汉脸色是彻底黑了下来。
一旁有人大叫:“我记得其中一句,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柳桑宁也不自证自己说得对不对,只带着笑看着他们,接着目光又往旁边那桌番邦客人扫去。
那桌客人有男有女,见她看过来,没来由地缩了缩脖子。
柳桑宁也冲他们笑,看着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你们方才说的是呼罗珊语,想来是呼罗珊人。你们方才说——「他们闹起来就能不给钱,咱们也闹,就算不能免账,没准能送几道菜。」”
那几个呼罗珊人顿时面色一红,在旁人侧目下不由低下头去。他们其实就是想趁机捞点好处,可他们呼罗珊国并没有婆娑国势大,不敢真的像那几个婆娑人那般造次。
其他人见状,还不能了解什么情况?顿时一个个都明白过来,这帮人就是故意闹事好吃白食!一时间,不少人对着他们都指指点点,指责起来。而主要矛头自然是对准那几个挑事儿的婆娑人。
婆娑人恼羞成怒,为首的络腮胡阴沉着脸,盯着柳桑宁的目光就像是饿狼盯着兔子,活像是要将柳桑宁生吞活剥了。
柳桑宁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拳头,面上却依旧面不改色,瞧着十分淡定。她看着那几个婆娑人道:“依照我大雍律例,凡大雍地界有雍番之人纠纷,便依我大雍律例处置。既然依我大雍律例,那么请问诸位可知,像尔等这般行径该当何罪?”
还不等婆娑人回话,就有人大声说道:“罚银二十两,杖十棍,拘五日!”
柳桑宁勾嘴一笑:“没错。”
听得络腮胡脸色更臭,他忽然冲柳桑宁吼道:“你简直一派胡言!你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我们何曾说过?!分明是你捏造拿来泼我们脏水!”
络腮胡的大雍话是他们当中说得最为流畅的,这会儿连个坎儿都没打。一旁围观的人有人不服,说道:“方才都有人作证,你的确说过一样的。”
“那你可能重复?”络腮胡立即看向之前作证那人,“你确定你没有记错?你如何证明你记得是对的?”
几句话将那人堵得说不出话来。那人挠了挠脑袋,发现自己的确是没法证明,他又不会这胡人之语!
络腮胡再次将矛头对准柳桑宁:“你一个小小娘子,竟敢在这里胡乱攀咬。我们是婆娑来此行商之人,如今大雍与我婆娑交好,你这般污蔑我们,莫非是想挑唆我们两国关系?!此事我们绝不善罢甘休,必得去京兆府好好判一判!”
听到他们要去「京兆府」判案子,柳桑宁怒极反笑,刚要出言反击就被人拉了拉袖子。她扭头看去,就见一小娘子在她身后侧,小声提醒她:“这位娘子,你可莫与他们相争了。若真去了京兆府,可不一定能讨得好。”
掌柜的也过来劝,他心里对柳桑宁仗义执言还是很感激的,只是到了这份上,他也不想害了柳桑宁。于是也低声道:“小娘子,咱们就吃了这眼前亏作罢。如今我大雍与各附属番邦来往密切,圣人在意这得来不易的和平,那些衙役办事可不一定就仔细了。像这样的小事,大多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像他说的,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他说过,在场之人除了你没人懂胡语,连个作证的人都没有,没准最后这脏水反倒泼到你身上。”
说完,掌柜叹了口气:“今日老小子便认栽了,将这饭钱掏了便是。”
“这怎么行?”柳桑宁却不乐意,“国有国法,岂能容忍这等肆意作恶之人?要去京兆府是吧?那就去!我倒要看看,这京兆府尹如何判这案子。”
见她油盐不进,络腮胡冷笑一声:“好!那就跟我们走一趟!”
络腮胡说着就要往外走,柳桑宁也打算跟上。
“慢着。”
楼上一道声音传来叫住了他们。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想知道这如沐春风的嗓音究竟出自何人之嘴。待看去,便见王砚辞站在走廊栏杆旁,他一只手拿着把收拢的折扇,在这还透着冷意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突兀。可配着他这个人,却又十分赏心悦目。
可王砚辞的目光却落在了柳桑宁身上。
柳桑宁心中一凛,心道他该不会是看穿她在跟踪他了吧?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她也是要找他说清楚的。
底下不知是谁喊了句:“是王大人!鸿胪寺卿王大人!”
一听楼上站着的翩翩公子还是个从三品大官,大家纷纷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又有人露出喜色,既有大雍官员在此,今日之事应当能有个了结吧?
王砚辞就这么低头看着一楼,说道:“我方才在楼上也听了一嘴,既然是在此处发生的纠纷,又有打砸一类的损失存在,那便不是简单的民事了。此处乃案发现场,你们自是要留在此处,着人去请番坊判官前来即可。”
他这话说完,掌柜反应过来,连声道:“小人这就去请!”
酒肆便立即有伙计朝外跑去,势必以最快的速度将人请来。
长安乃大大小小的坊市组成,而最大的坊市之一便有番坊,来长安的番邦人都是居住在番坊里,不可随意居住,便于管理。番坊里有判官,专事处理番邦之人的大小事务,请他来判此案最合适不过。
随即掌柜的又叫人将婆娑人坐过的桌子整个一圈都围起来,不叫人过去破坏现场。
几个婆娑人立马你看我我看你,有些躁动起来。络腮胡男自然不肯坐以待毙,想强行离去。可偏偏王砚辞却从二楼下来,正巧挡在他不远处,对方是朝廷重臣,络腮胡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半会儿便僵在此处。
柳桑宁不知道王砚辞打的是什么主意。可若能在此由番坊判官解决,自然是比闹到京兆府要好。不然一旦闹大了,定会闹到她父亲跟前去。到时候回到家中岂不还有一顿鸡飞狗跳?
她悄悄看了王砚辞一眼,便见他折扇在左手心里轻轻点了两下,目光却看着前方。柳桑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他是盯着婆娑人坐过的桌子看。
柳桑宁看着看着,忽然想起王砚辞说的这里是案发现场……她脑中精光闪过,立即走到桌子旁,问掌柜道:“可容许我看上一眼?”
掌柜的看向王砚辞,见他没反对,便让柳桑宁过去。
柳桑宁掏出一块帕子,接着便隔着帕子在那堆碎了的酒坛里翻找起来,一旁掌柜的小声提醒:“小娘子,小心些手。”
柳桑宁专心致志翻找着,并未听清掌柜说了什么。紧接着,她手上动作一停,随即又快准狠地捏起一块什么放到了一旁。接着她又翻找了一会儿捏出第二块、第三块……都放在了一旁,不一会儿就摆了一小堆。
随即她起身,又盯着桌上菜盘子里的虫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嗤笑一声。
接着她蹲在原地,开始翻弄那一小摊碎片,像是在拼凑什么。不到半刻钟的工夫,她脸上露出喜色,然后大声说道:“我拼好了!”
大家都被她的声音吸引,朝她看来。就见柳桑宁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手,冲着络腮胡说道:“你不是要证据吗?我有了!”
第7章 你真是个伪君子
柳桑宁的话顷刻间让酒肆众人都被挑起了好奇心,想看看她所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王砚辞倒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瞧着文雅,对外一贯都是谦和有礼的模样,今日也不例外。只是眼下他嘴角含笑,似乎是要鼓励柳桑宁继续说下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柳桑宁先是一指地上被拼凑好的碎片,看向掌柜:“掌柜,你们窦家楼最贵的酒,我记得名为千般红,我可有记错?”
“小娘子没记错,确实是千般红。”掌柜的立即回答。
柳桑宁点头:“我还记得,这千般红因为是窦家楼最贵的酒。所以盛酒的酒坛也与普通的酒坛不同。你们会在酒坛内壁最厚之处,写一个「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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