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滕家人,这口气施泽友也只能憋着、不能出口。
肩上的伤痛得他冷汗出了一阵又一阵,神魂都要飘到荒野里去了。
可想起滕越,心下又不安了起来。
此子已是手握兵马的大将,而他这里却还没有完全攀上大太监这棵大树。今日之事若真出自滕越,只怕此子想要杀他之心不是一点半点。
若真如此,他岂能坐以待毙?
施泽友捂着肩头焦躁地站起了身来,看着房外雨势渐歇,但云层却重重叠叠地聚拢在头顶方寸天空。
他皱眉深思了一阵。
*
县城街市,雨停之后行人都冒了出来,熙熙攘攘,街市两边讨价还价、叫卖不停。
一行人才走到一半,就有侍卫过来回信,道是吴家兄弟都已经安稳出了城,先前孔徽的人接了吴老将军夫妻,眼下又派了人手过来,把吴家兄弟也接走了。
“... ...说是让将军不用再担心,等您和夫人离了华阴县城,便往孔将军附近的田庄里去,王将军也在,届时一起商讨安顿吴家人的事。”
这话说得邓如蕴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滕越笑着点了头,让侍卫回信去了,自己则看了身侧大松一气的人,心道她倒是替他紧张的很。
只是若是被她见到他出关打仗,岂不是更提心吊胆?
可想到她这般替他上心,男人嘴角不由就翘了起来,她总还是待他,比旁人紧要的多的。
这么想着,就听见路边有小贩同人道了一句,“... ...这狗虽然老,但有个本事,能闻得出山里的各式草药,要不是瘸了一条腿,且不肯贱卖呢,你买不买?”
显然来询问的人对草药不敢兴趣,说,“你这价钱,若这狗能寻得金子还差不多,草药多半又不值什么钱。”
那人说完就走了。
滕越却转身拉了邓如蕴的手,“蕴娘要不要买条狗?”
邓如蕴正同沈修说着,华阴县的水晶饼做得精致又好吃,正好路边有个小铺子在买,刚买了两块回来,
邓如蕴正要品尝一番,滕越已经拉了她问了过来。
邓如蕴家中还有好几条老狗,倒也不必买什么狗,她干脆给他递了一块水晶饼过去,他道,“真不买吗?我听摊主说这狗子能辨识草药。”
这话一出,邓如蕴愣了一下。
她倏然回想起了什么,转身往那卖狗的摊子上看去。
那卖狗的摊主眼见一连几日,这狗都卖不出去,照着狗的脑袋打了一巴掌。
狗子呜咽一声低了头。
但下一息,它忽然看到嗅到了什么,抬头朝着街市中央叫了起来。
这一叫把路边两个路过的姑娘惊得踉跄了两步,少不得朝着狗主人瞪了眼。狗主人尴尬连声道歉,再看地上的老狗狂叫不止,拿起鞭子就要抽。
然而他这一鞭子还没下去,有人忽的跑上前止住了他。
那是个商户打扮的女子,但女子跑来一下抱住了地上的老狗。
“大福?!大福是不是你,大福?!”
狗子被她抱住,狂吠中带上了呜咽之声,不停地蹭着女子,回应着她。
滕越连忙俯身问去,“蕴娘认识这狗子?”
邓如蕴见这条狗身形瘦削,腿上还有伤势,眼中却似蓄了泪一般,呜呜地朝她低声叫着。
邓如蕴眼泪都快流了下来,她连连道是。
“这是大福,是我哥哥出关采购药材时,带在身边的狗!”
蕴娘的哥哥几年前没了,可狗且出现在了这华阴县的街市上。
滕越立时让人拿钱把狗子买了下来,不等邓如蕴开口,他就当先问了那摊主。
“你这狗是从哪得来的?”
摊主见他出手大方,也跟他实话实说。
“这狗到我手里还不到一年,是去岁我在西安买的,至于那卖狗的是什么人,我就不晓得了,那人有四五十岁,只道这狗会辨识草药,若不是时常犯事,才不会卖。”
关于大福前面的主人,摊主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邓如蕴则又问了一句,“你确定是在西安?”
摊主说没错,道就在西安城的集市里。
但邓如蘅是在关外没了的,大福也跟他去了关外,怎么短短几年竟到了西安城中。
邓如蕴抱着大福愣着,滕越却揽住了她的肩膀。
“会不会,你哥哥其实并没有... ...”
话没说完,邓如蕴眼泪都落了下来,但落下眼泪后的那双眸子凝亮发光。
“哥哥当时尸身久久找不到,嫂子亲自出关去找,找到的时候,尸身有些分辨不清了,只靠身上挂着的石,才勉强辨认了出来,但那会不会,其实不是我哥哥?!”
邓如蕴说着连声叫了大福,“大福大福,你知不知道,哥哥还活着吗?他还活着吗?!”
大福说不出话,只能汪汪叫。
邓如蕴却不禁抬头看向滕越,“你说大福说的,是不是哥哥活着!”
滕越俯身,将她和大福都抱在了怀里。
“一定是,一定是。只大福这名字,是不是福大命大的意思?舅兄他一定也一样!”
他的哥哥已经没有了,可若是蕴娘的兄长还在,滕越只觉自己比谁都高兴。
只是不知道,若是蕴娘的兄长还在世,晓得他从前对蕴娘不好,会不会生气把她带走... ...
但此刻,滕越摸了摸邓如蕴的肩膀,又摸了摸大福。
他道,“我帐下就有擅养狗的,回头让他们好生给大福调理一番,再带着它每日在西安的街市上来回走动,兴许会有收获!”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邓如蕴重重点了头,“好!”
大福离了那卖狗的摊主,又到了邓如蕴脸前,尾巴直摇,邓如蕴则抱着大福不松手,一直抱着它在怀里,出了华阴县城。
*
潼关卫附近,孔徽田庄。
滕越一行赶到,王复响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久了。
“怎么才来?滕越你受伤了,怎么还坐了马车?”
他见马车在,赶紧上前来问,却见滕越从车里大步跨了下来,身形利落并无受伤的样子。
王复响上下打量完,疑惑道了一句,“你又没受伤,坐什么矫情的马车?”
滕越听他说完就瞪了过去,“难道我夫人也要在雨地里骑马?”
他说完,王复响讶然,“弟妹也在?”
他惊讶,邓如蕴却在马车里,抱着大福手下有些出了汗。
王将军又在啊... ...她真怕他脑子灵光乍现,把她从前的事想起来。
她一时没下车,滕越倒是想起了什么,直叫了王复响。
“我这边没事,一会再去寻你们,你先走吧。”
王复响不好守在人家滕越夫人的马车前,等人家下车,只好先离开了去。
邓如蕴暗暗松了口气,听到他脚步声远了,才下了马车,连忙抱着大福往孔徽给他们准备的院落去了。
孔家这处田庄阔达,四处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外面看是个寻常田庄,内里却颇有乾坤。
邓如蕴给大福喂了些水,见大福一直围着她脚下转个不停,心里说不出的欣喜,会不会真的就像滕越说得,她也能把哥哥找回来呢?玲琅那小家伙到时候是什么反应呢?
她收整了一番,换了衣服,心里虽然高兴,却也怕王将军把她认出来,只好在心里思量着过会避着他些。
滕越同孔将军和王将军等人,与吴家人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去处。
以洪桂追杀的势头,就算是回了吴家老家也不会安稳,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上一段时日。
众人商议了些时候,天色就暗了下来,但吴家人劫后余生,这一顿晚饭必得隆重。
孔徽早就让人备办了饭菜,此间没什么女眷,只有邓如蕴和吴老夫人两人,都是历经生死的人倒也不拘什么规矩,都一道坐了下来。
邓如蕴自是跟着吴老夫人坐了,但席间却见王将军偷偷看了她好几眼,但天色暗了,房中灯火也没挑的太明,邓如蕴和他离得远,料想他也看不出什么来,闷头吃饭。
只是吃过饭,她就赶忙回了孔将军给她和滕越准备的院子。
倒是滕越见她回来的着急,还问了她两句,邓如蕴自是说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
滕越送她回了院中,让她好生歇歇,但一转身到了院门口,却见王复响找了过来。
滕越见这厮喝了几盅酒脸上有点红,开口道。
“遇川,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滕越瞥他,“你有什么事?难不成也想到西安来?”
没等王复响开口,他就说不成,“宁夏总得留点能打仗的人,不然下次鞑子再来犯,闯入关来就麻烦了。”
王复响倒也想回西安,但他今次说得不是这个。
他小小清了一下嗓子,小声道。
“我自上次见了弟妹,回去总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她。这事闹得我头疼,你看能不能让我跟弟妹说几句话,好歹让我回忆清楚些。”
他这话一出,滕越就挑了眉。
“你什么意思?”
王复响也是腹中有点酒了,没察觉滕越的脸色,只道,“我就跟她随便说几句就行。”
话音没落,人已经被滕越直接给按到了路边的墙上。
孔徽正到附近,见状快步跑上前来。
“这厮又干什么了?!别打别打,他是不是又喝多了?”
王复响一脸委屈,“我就是想不起来,头都快想破了,也想不起来。就想跟弟妹说几句话回忆一下,又不是要干什么坏事!”
他这状况孔徽倒是知道,连忙跟滕越道,“他确实想了好几天了,遇川你也知道,他这人就爱钻牛角尖,要不就让他跟弟妹说两句?”
王复响在旁点头,看着滕越还道了一句。
“也不只是想不出来,我总还觉得,她好像还和你有关似得。”
滕越皱了眉。
蕴娘是说了,从前见过他,却只是在大街上而已。但她可是个爱撒谎的,没准那话是在糊弄他。
他手下松了王复响,呼哧地生了几息的气,然后才道。
“我得先问问她的意思。”
他转身回了院中房里,把这话同邓如蕴说了。
邓如蕴一听,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她跟王将军不只见过那一次,还有一次,她假扮成卫所的兵,跟在滕越身后的队伍里,王将军突然冒出来,还跟她说了几句话,话说完,那王将军还瞧着她道了一句。
“滕越怎么招了你这么个男生女相的兵?”
彼时邓如蕴的汗毛竖得同今日一样。
这会她直摇头。
“算了吧,先前的事王将军也不是故意的,况我,其实有点怕他。”
她不愿意,滕越岂会勉强?只见她确实有些害怕的模样,想到她先前连自己都有点怕,不由软了声。
“那就不见,我给你打发了。”
男人说完,出了门去,邓如蕴从窗缝里听见他把王复响给拒了回去。
谁料这王将军竟还不甘心了。
“我有什么可怕的?我长得不丑吧?弟妹若是多看两眼,只怕还觉得我长得不错呢,你就让我见见... ...唉,你怎么打我啊?”
院外乱了起来,邓如蕴只听滕越道,“你这厮再纠缠,我还打你!”
孔将军在旁连声劝架,“别打了,别打了!”
王将军含着哭腔和委屈,“滕越你变了,你真变了,自从娶了妻我都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能这样... ...”
三个人在院外打成了一团,邓如蕴却在房中忍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来。
她小声抱歉道,“对不起了王将军,你就别想了,不然还得再挨打。”
她越说越好笑,房中没有旁人,只有她笑个不停,引得大福围着她来来回回转着。
她咯咯笑着把大福抱了起来,往一旁的梳妆台前坐过去。
只是她坐了过去,一转脸却在那梳妆台上的铜镜里,看到了一个笑逐颜开的面容。
镜子里的姑娘满眼都是笑意,露着雪白的牙齿,红润的嘴巴都笑得合不上了。
邓如蕴一眼看了过去,倏然顿了下来。
镜子里的人是她吗?她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笑得... ...都有些陌生了。
邓如蕴笑意滞在了脸上,她好像不知不觉间,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第54章
当晚滕越回来的时候, 邓如蕴都快睡下了。
她刚洗漱完,只穿了中衣坐在床边收拾衣裳,大福乖巧地窝在她脚下。
男人还没进门, 浑身的酒气就飘了进来,把大福都引得起了身, 跑去门前探看, 邓如蕴也放下东西走了过去。
“将军喝了这么多酒?”
滕越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酒气重了, 连忙退出门去,在自己身上拍打了一番,见邓如蕴和大福站在帘后看过来, 才低头抱歉道。
“是喝得有点多了, 我身上酒气还重吗?扰到你了吗?”
早春的夜风如同井里的水,浸得人遍身泛寒。邓如蕴摇头让他先到房里来。
“小心染了风寒, 进来喝盏热茶压压酒吧。”
她转身给他倒茶去了,大福嗅着滕越,朝着他小小地叫了两声。
滕越见了,不禁俯身摸了摸大福黄绒绒的脑袋,然后老老实实地坐在桌边, 等着妻子的茶。
邓如蕴给他泡了一杯热茶,又往里面放了颗有解酒功效的丸药,端到了桌上来。
滕越看见茶盅里还有她亲手制的药, 便醉眸含笑地端起了茶盅。
“蕴娘给我泡的解酒茶,我要全都喝了。”
他说完这话, 一口就喝了下去。
但茶水滚烫, 他突然喝了这么一大口, 这一口热茶入了嘴,连邓如蕴都吓了一大跳。
“呀, 水太烫了,你快吐出来!”
显然惯来爱喝冷茶的滕越,也被这滚烫的茶水蓦然烫到,但他却不肯吐,可也咽不下去,就留着这口茶在舌尖口中翻滚。
邓如蕴见他咽不下去,又死活不肯吐出来,不知道他这是犯什么毛病,急的忍不住上前拍了他的下巴。
“你倒是吐呀!嘴巴都要烫坏了。”
可他就是摇头,任邓如蕴怎么拍也没用,反而一仰头,将这口热茶咽了下去。
茶咽下,他才略略张了口,口中的温度热得惊人。
邓如蕴也惊呆了。
男人却嗓音低低地笑了起来,酒气在他唇边浮动。
“蕴娘给我泡的解酒茶,我才不吐出来。你不知道那两人都嫉妒我,他们一个不招妻子待见,另一个妻子更是还没过门,我却不一样,连出门办事,蕴娘都陪在我身边。所以我不吐出来,我非要喝下去,这是他们都没有的解酒茶。”
61/121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