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丝毫不通的道理一说,连大福都朝着他疑惑地叫了两声。
“汪汪?”
“真喝多了?”
邓如蕴还真就没见这人这般醉过,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朝着他看过去。
可她这样盯着他看了过来,他本就醺然微红的脸上,竟泛起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然而下一息,邓如蕴脸前忽的天旋地转起来,等她惊诧地回神,发现她和滕越的位置瞬间调转了过来。
她已被他困在了圈椅之中。
他满身的酒意与滚烫茶水中的茶香一起涌了来,满室静谧,只有大福兴奋地来回窜在两人脚边,尾巴甩到飞起。
而邓如蕴已经察觉不到大福了,她只看到那酒意熏染的英眸此刻近到了她脸前,男人嘴角的笑意与他方才吞下热茶的滚烫,一起抵在了她唇边。
他轻咬浅啄着她,低哑的嗓音传到她耳边,“我没醉,我只是觉得自己比他们都幸运... ...”
说着,他舌尖撩动着深探其中,这话后面还有两句,已然随着他都融进了她的唇舌之间。
“... ...因为我有你。蕴娘,我们都要好好的才是。”
大福似是应上了他的话,轻声咬叫了起来。
温暖的房中,邓如蕴在这一刻也似被酒意包围,于他的唇舌撩动之间,尝到了些许不该到来的迷醉与甘甜。
*
西安,滕府。
林老夫人已经三晚都没怎么睡下了。每每闭起眼睛,还未能沉入睡梦,就被一阵快刀利剑从浅梦中狠狠地扎醒过来。
如此反复,她干脆放弃了睡眠。今夜便是如此,她披了衣裳从床上坐起来,让守夜的丫鬟不必跟随,独自挑着灯,往家中的小祠堂走去。
小祠堂就在沧浪阁后面不远。
她脚下扭伤还没彻底好过来,走几步便要停歇一番,这般走到小祠堂门口,身上浸透了夜里的寒。
吱呀一声,她打开小祠堂的门走了进去。
高阔的堂内只有少许几块牌位,可林老夫人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最前面的丈夫滕温礼和长子滕起的牌。
她跛着走上了前去,缓缓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两块牌。
夜深寒重,将这僻静的小祠堂越发衬得空旷寂寥,林老夫人擦着那两块牌,忽的将两块牌位齐齐抱进了怀里,蜷着身子跪在了蒲团之上。
低低的泣声在堂中响起,不知过了多久,才在黑夜中消弭了声音。
林老夫人重新把两块牌位放回了案上,而她则跪在蒲团上似入定了一般。
当年,要不是她非要争一时之气,也不至于害得丈夫和儿子命丧黄泉... ...
最开始,丈夫滕温礼和施泽友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后来两人分别带兵,也一道立过功。施泽友总比滕温礼混得更好一些,始终高他半阶。滕温礼虽然羡慕,却也各凭本事,没有什么。
但那年,施泽友带兵出战的时候突然失利,稀里糊涂犯了军中大忌,一下折损掉了手下半数人马。军中起先还不知道,但纸包不住火,用不了多久施泽友必要遭到军中责罚,多年累积的军功不算不说,官位只怕也要一撸到底。
他心里惶恐不安至极,找到了滕家门上。滕温礼自然也可惜他即将遭遇此境,也替他想了些办法,可这些办法对于施泽友犯的错来说,只能勉强让他不至于跌得太惨,但犯了大错,没了官位,往后是不可能再起来了。
然而正巧的是,滕温礼却就在几日前立了个大功,他带着人剿了一伙藏匿多时的土匪,发现这伙土匪竟是关外鞑子假扮。滕温礼为了拿下这伙人险些丢了条胳膊,丢掉半条命去。
但这样的大功立下,只等报上去不时就能升迁。
彼时,林明淑只怕丈夫这条胳膊保不住,让娘家帮忙请了五位名医过来给他治伤,“为了立这功,胳膊都要不保了,我倒是看看朝廷能给你升什么官!”
滕温礼连连劝慰妻子别担心,还笑道,“我这胳膊还是能好的,官咱们也能升,两全其美。”
谁料这话说完没多久,军中突然有人来给他们报信,说这功勋有人报上去了。
夫妻两人皆是一惊,再一问才知道,报上这功的人竟然就是施泽友,施泽友顶了滕温礼,给他自己报上了这大功。
他自己失礼犯错的事情当然也遮不住,但将功补过,军中对他没升也没贬,他的位置就这么保住了。
施泽友做了这样的事不可能瞒得住滕家,他第二天就拿了一千两银子到滕家来。
他上来就把自己顶了滕温礼报了功绩的事情说了,“滕兄别怪我,愚弟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恰还有人看我不顺眼,要拿此事害我。我只有领了你的功才能平了这桩事,我把家底都掏给你了,你就让了我吧。”
滕温礼彼时脸色都青了,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若是再反口说出功不是施泽友立下的,施泽友岂不是又添一罪,到时候莫说是官位撸干净,只怕还要被重罚。
滕温礼心中憋闷,却也默然认了,可林明淑知道此事却不愿了起来。
“你等了这么多年,舍了半条命才立下的功,就这么被他占了?我们家是差这一千两银子吗?差的就是这么一个苦等多年的机会。”
她不愿意吃下这亏,恰滕温礼这条重伤的手臂伤势反复起来,竟有些要废了的势头。
若是一旦他这条胳膊废了,往后也难以有什么再升迁的机会,位置多半就定在他最后立功的这一次上头。
而这军功却又被施泽友抢了去,滕温礼丢了胳膊还没了功勋,只有那施泽友打发来的一千两银子,还有什么用?
彼时林明淑亦年轻,再受不了这般状况,不等滕温礼同意,直接将此事告到了军中。
此事一出,军中细查,果然发现那施泽友犯了大错在先,冒领旁人军功在后,两件都是必须处罚的大错。至此,他的错处再是遮掩不住了,当即被削去了官职,人手也归到了滕温礼的手中,而他则被贬去了更偏远的甘州地界,做了个总旗。
滕温礼立了大功,自是升迁不在话下。而他这条胳膊,林明淑费了好一番工夫给他医治,也总算是保了下来。
至于那施泽友,她没再见过,彼时也以为,往后没什么可见的了。
谁曾想,那施泽友去了甘州的第二年就立了个小功,接着攀附上了贵人,贵人提拔他两年之内连升四级。
等到他再出现在滕家人面前的时候,眼中的恨意闪烁,嘴角冷笑连连,再不是往日模样... ...
不过最开始,她以为这施泽友不过是小人之恨而已,大不了在他手里吃点亏,让他出出气也就罢了。
可小人之恨,寻常人怎么能以常理度之?
他不久再次攀升高位,就坐到了滕温礼头上,滕家至此就没了宁日,他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报当年之“仇”。
偏他位高,上面还有更高位的贵人挺着他,滕家只被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滕家也不得不到处打点,想要与他对付一番,但银钱都快使尽了,却只看着那施泽友越加风光越加跋扈。
直到有一年,滕温礼连手下的兵都要养不起了,军田被施泽友的人占了去,朝廷给的钱也发不到手里,那年恰起了一场时疫,手下兵将好些都中了疫病,可滕温礼这个做将军的却连药都给他们弄不到,而施泽友还不断派滕家军,往深山老林的险境里面去。
林明淑心恨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让长子滕起带着次子滕越留在家中,自己抱着尚且年幼的滕箫,准备卖掉家中几处田庄田亩筹出钱来。
那年,连陕西这等干旱地界都雨水不断,一场又一场的雨下得人心慌。
她先卖了两间田庄,笼拢算了算钱还不够,又抱着滕箫一路往南去。
可天气在连绵的秋雨中转凉,孩子遭不住颠簸,一下子病倒了。那会她带着孩子停留在一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客栈里,附近只有个赤脚郎中竟还没在,她把身上带着的药都给怀抱里的女儿喂了,可到了夜间孩子还是发起了烧来。
她急的发慌,抱着孩子在客栈里来回走动,掌柜的跑来看她,见她手足无措,忽的想起了一楼住了位年轻的妇人,刚采买了些药材从此路过,说不准略通岐黄之术,能帮孩子看一眼。
林明淑也顾不得冒昧了,抱着女儿就上了人家的门。
那果然住了个年轻的妇人,房中还堆着刚从外地采买回来的药材,见她怀里的滕箫烧得几乎晕厥了,连忙让她把孩子快快放到床上。
她先是给孩子搭了脉,又细细摸了摸身上温度,便拿出了药来。
林明淑也不知她这都是些什么药,散丸膏丹地用下来,女儿的高烧还真就退了。
她大松了口气,夜深房中只有两支蜡烛摇晃着,她也瞧不太清楚那年轻妇人的面相,她欲给人道谢,人家却摆手说夜还长,孩子接下来会不会发烧也未必。
“但你就带着孩子留在我这儿吧,我替你看着些,若有症状也能及时应对。”
这话说得林明淑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这世上也不只是有施泽友那样背信弃义的小人,也有这样萍水相逢却愿意尽力相帮的好人。
她眼泪流个不住,就像这秋夜里的雨一样,诉不尽的苦楚。
那年轻的妇人给她递了一沓干净帕子过来,“你哭吧,这些尽够用了。”
她声音在夜雨里轻飘灵动,这话引得林明淑想笑,却哭得更止不住了。
这些年被施泽友这等小人折磨得憋屈,到处无人诉说,此刻面对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反而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她边说边哭,还忍不住狠狠地咒骂那小人不得好死。
那年轻妇人听着听着也生了气,帮着她一起骂了起来。
两人越骂越起劲,眼见滕箫一夜还算平稳,林明淑干脆跟掌柜的要了酒来,就趁着这雨夜的不宁,将多年的憋屈发泄个痛快。
那人也跟她一起喝了不少下去,说起自己家中也有糟心事,但话还没起头,她已快醉过去了。
林明淑还要拉着她喝,她却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来。
“你家将军是保家卫国的将领,不能让他和手下的兵吃了亏,我就这二百两虽然不多,但你拿去买药还够用!”
她当下时疫虽然看着凶猛,但也不是没药可解,说着跟她道了几个方子,嘱咐她捡其中紧要的药来买。
“必能渡过难关。”
她说完,脑袋一沾胳膊,就面见周公去了。林明淑见她呼噜都打了起来,心下发酸又好笑。
“妹妹倒不当我是骗子,还肯给我钱。但凡我往后缓过劲来,这钱十倍还给你。”
林明淑心里暖得发烫,她拍了她的肩膀,“妹妹别睡,你我不若义结金兰吧?”
睡着的人含混地说着好,却又打起了呼噜来。
天快亮了,这一夜快过去了,滕箫安安稳稳地一点病都没再起。
林明淑也在酒中困倦起来。
谁料就在那日,家中快马加鞭地递了信来,说家里出事了,长子滕起被人追逐,在山坡石地里坠了马。
她闻信简直晕厥了过去,再顾不得旁的,抱着滕箫,天没亮就往家中赶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同睡着的人打一声招呼。
而她冒雨飞奔回家,却见家中只剩下滕越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庭院中央,看着棺中他长兄冰冷的尸体,然后转身看见她,砰得跪了下来。
这一下几乎把她的心都跪碎了。
她只听见他嘶声道。
“娘,我把大哥... ...弄丢了... ...”
*
深夜的黑快要烧尽,只剩下天边还有些残余的漆黑令人恐慌。
往事不堪再回首多看一眼,林明淑只有跪坐在蒲团上,才能心静片刻。
青萱寻了过来,在祠堂外叫了她,“老夫人,二爷那边传了信过来。”
她立时将青萱叫了进来,“遇川那边怎么样了?”
青萱连忙道,“二爷说一切安好,吴家人已经都救下来了,那追杀吴家的施泽友,则被二爷一箭射穿了臂膀,逃走了。”
前面的话令她稍稍安心,但后面这句却让林明淑倏然一惊。
“遇川射了那姓施的,重伤了他,他却逃了?!”
青萱点头,林明淑却身形一僵。
“这... ...”
小人之恨,岂能用常理度之?
若是那施泽友察觉是滕越所为,哪怕只是猜到,只怕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暗地里,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林明淑顿觉胸口都要喘不上气了,身形也摇晃不停。
青萱惊到,连忙大声往外唤了人,让人取了水又取了药,给老夫人尽数服了下去,人才堪堪缓了过来。
沧浪阁。
林明淑躺在榻上浑身发凉,任是丫鬟烧起了火盆也无济于事,但火盆的光亮却刺着她的眼睛。
那施泽友如今已经攀附上了大太监的侄儿洪桂,做了那大太监帐下走狗。
他本就心狠手辣,又有大太监做了个背后之人。而那大太监九千岁执掌着半个朝野的权柄,乃是小皇帝的心腹,往后几十年这天下尽在他手心之中。
若是被那施泽友状告,得罪了大太监,滕家哪还能有翻身之日?
她晓得遇川因他父兄之死心中有恨,再不肯同这般势力一道而行。可这世上小人当道,这便是王道。
当年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得罪了施泽友,哪里会有滕家险些家破人亡?
如今滕家还想要斗得过那施泽友,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也同施泽友一样,上了那九千岁大太监的船。同在一条船上,只要滕家还算有用,大太监就不可能对滕家下杀手。
遇川是不会做攀附之事的,所以为今之计,就只有替他娶得那永昌侯府章家的姑娘。
永昌侯爷早年对大太监曾有过恩惠,大太监一直记在心中,如今得了势,最是对这位从前的恩人提拔连连。
虽然章贞慧只是永昌侯的侄女,但也是永昌侯爷过世的弟弟膝下唯一的孩子,总是多有顾念。而章贞慧没了爹娘,孤身一人,伯父便同她父亲一样。
只要滕家能跟永昌侯府联姻,那就算是不声不响地搭上了大太监的船。
有了这层关系,施泽友还能对滕家怎样呢?
天渐渐亮了起来,府内四下里都有了走动的人声。
林老夫人也从黑夜的惊恐中缓了过来。
她慢慢饮下了一杯茶,叫了青萱过来。
“先前不是让你去杨家打听,章四姑娘还有多久到西安府吗?可问到了?”
青萱应是。
“杨家人说已经传了信过来,说是再过三日,章家四姑娘就到了。”
这话一出,青萱就见老夫人神色一定,接着深吸一气,缓缓吐了出来。
第55章
滕越同孔徽、王复响以及沈言星商议着, 把吴老将军一家藏在西安府下面的县镇里,一来西安人多不显眼,二来离得近也能有个照应。
62/121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