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咱们回京那一路相处得多好,我还跟阿柒姑娘说,要是等孟老板来了京城住进侯府,再要见面恐怕就难了。没想到孟老板真有这般志气,不去那侯府里住,往后咱们两家可千万别疏远了,要勤来勤往才好。”
“行了你小子也别跟我这儿耍嘴皮子,我们姑娘今天是真不在家,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来了京城总不能见天待在家里。帖子我收下你放心,等姑娘回来看过了许是明天就有回帖。”
孟大人老成精,看安福这幅做派就知道他是在故意拖时间想要等人回来。见他吃了瓜收了汗便也不多留,几句话就把人给打发回去了。
孟半烟还不知道武承安打算给自己来个坦诚相待,一早便带着阿柒出了门。
“姑娘,今儿怎么打扮得这么隆重,以往不是向来嫌金簪压得颈子疼的。”
今天出门,孟半烟身着湖色绣白蝶镶金丝暗绣的衣裙,脚上穿的绣花鞋鞋尖上一边一颗随步伐轻颤的南珠,发髻上除了一圈掐丝花钿,还簪了一支喜鹊登梅金簪,整个人看上去是掩不住的富贵风流。
偏她又不像寻常未嫁女子那般头戴帷帽,身边还带着一身劲装腰佩长刀的阿柒,走在街上就更加打眼。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也多有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的。
“南城和西城咱们都看过了,咱们今天往东城去走走。”
说是说京城里除了皇城分成南北西东,但哪朝哪代也没有在城里再修城墙把坊巷隔开的道理。
东城再贵也不是没有没有商铺集市,只不过都是做买卖,买煎饼的跟卖海参翅肚的,这其中的差别又海了去了。
才来不过几日,孟半烟只囫囵个儿的逛了逛,着重把南城和西城几个有名的卖酒铺子看了看。虽然之前听武承安说过京城酒多,但真正亲眼见到,孟半烟还是被酒肆里各种品类的酒晃花了眼。
京城不比潭城县那样的小地方,酿酒的和卖酒的没有一个东家的道理。
京城地贵,酿酒的酒坊都在城外,听说有几个村子里全都是做的酿酒的生计,每家都是靠着独一份的酿酒方子吃饭,只有专攻一样的做法,最忌讳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捣鼓。
或有外来的商人会带些酒来京城,也是直奔各个酒肆酒铺而去,酒肆酒铺就专做买卖,说起酿酒大多只懂些皮毛,只要不被哄骗了去也就够了。
像孟家以前那样前店后坊的生意,在京城只有两家。背后站着的都是大商贾,才能两头维系。孟半烟还想像以前那样把孟家的买卖重新张罗起来,纯粹是痴人说梦。
不过涨了见识的孟半烟并不泄气,反而觉得这一次来京城是真的来对了。在东城和阿柒逛过几条街之后,就随意找了个酒楼坐下吃饭。
“阿柒,你去过武承安家里吗,离这里远不远。”
“姑娘,再往前走两条街就是武府了。”
“哟,那他家离皇城可够近的。”
东城的府邸起码有三分之一是御赐下来的,剩下的也大多都是开国时勋贵皇亲们的府邸。过了这么些年府邸的主人换来换去,离皇城最近的那几条街里住着的,一定都是陛下最亲近的臣子爱卿。
“我之前去茶馆,他们都说这几年内阁那些老大人里只要有人告老还乡,就该轮到武大人就晋尚书了。这样的天子近臣哪能住得太远,到时候说不得还要水涨船高,弄个御赐的府邸住一住。”
自从孟半烟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之后,阿柒对武承安的态度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她看不上武承安,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年纪又比孟半烟还大四五岁,怎么看怎么不行。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武承安的模样性情都算得上好,不管是之前在潭城县主动帮了孟半烟一把,还是回京那一路的举止坐卧,看上去都不是那等蛮横无理的人。
都说久病之人性子难免乖张,可武承安除了性情冷淡些,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况且还有那样的家世家底,孟半烟要是躲不过孟海平的算计非要嫁人,嫁他也总好过嫁京城那些招猫逗狗的纨绔混账。
“你这口气怎么回事,之前不还跟我夸武大少爷是个好人来着,怎么现在又这样了。”
孟半烟对京城大多数都算满意,只有两样还没习惯。一是处处花钱都比潭城县多,哪怕孟半烟从小大方,每天临睡下也忍不住在心里盘算一遍,这一日又花了多少银钱。
再有便是饮食习惯实在差得太远,北地不怎么吃辣,菜色也多是浓油赤酱,有的菜竟还带着些甜味。孟半烟好几次在酒楼吃饭,看着色香俱全,一吃进嘴里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过去。
也嘱咐过小二让厨房多放些辣子,可京城的辣椒和潭州不一样。有辣椒的味儿却没有辣椒的辣,看着放了不少吃进嘴里跟嚼萝卜差不多,吃得孟半湮没滋没味的,实在有些难熬。
今天又是这样,东城的酒楼比南城的从外面看上去就更贵,进了门找地儿坐下,一听伙计报菜名就更没了兴致,随便捡了几道以前没吃过的尝尝味,囫囵就着一碗饭便放下碗筷,又算凑活完一顿。
“好人是好人,可这世上好人多了去了。我是跟着姑娘的,是好是歹都得从姑娘的立场去看,可不就看他不顺眼了。”
倒是阿柒来得早习惯得也更好,在她看来每顿有得吃吃得饱就比什么都强。跟着孟半烟这么久也用不着客气,踏踏实实坐在她对面,把饭菜都吃净了才轻声问孟半烟:“那姑娘的意思是?”
“来都来了,去武府拜访一下老邻居呗,说来这也是礼数,来京城这么久了也该去看一看他。”
“啊?就这么去啊。不得再准备些什么?”
“我今天都穿得这么郑重了,哪里去不得。等会儿沿街看看有没有卖点心糕子的地方,各色包上一些也就够了。”
要去武府见武承安是孟半烟早就打算好了的,但眼下决定过去确实也是临时。主要是这会儿的天气太热,难得自己好生打扮一番,就这么回去也是浪费,不如顺道去一趟武家倒是正好。
第32章
武承安本就心细,碰上孟半烟的事就更是处处熨帖。之前说是要送帖子去孟家,又怕孟半烟刚到京城忙不过来。
等了几天秋禾来催,又觉着孟半烟那人到了个新鲜地方,一定要先熟悉地头,京城这么大光是走遍也要好几天,自己送帖子过去得耽误她的功夫,不妥不妥。
就这么着又等了几日,等得孙娴心差人来问儿子身子养得怎么样,新昌侯府三房的赘婿已经回了京城,要是儿子能出门,孙娴心就要下帖子给新昌侯府,去相看儿媳妇了。
眼看着母亲对亲事步步紧逼,武承安这才下帖子请孟半烟来武家一见。
写帖子的时候他也想过自己登门拜访,可京城认识自己的人多,万一被熟人看见再传扬开来,那到时候用不着孟半烟和自己同意不同意,这门亲事也得被侯府和自己母亲弄成板上钉钉的事。
还是把人请过府来更好些,毕竟侍郎府每日都少不了上门拜见的人,家中也不少女眷,孟半烟脑门上又不曾写是来见自己的,就算被外面人看见,也只会把她当做家中女眷的客人。
原本见面的事武承安是处处都想周到了,却没想到孟半烟是个不着调的。
自己这边刚听安福回来说她不在家,帖子被孟大收了,后脚就见门房上的奴仆急匆匆过来,说是门外来了两个女子,拿着武承安的私印当拜帖,要见大少爷。
孟半烟今日打扮得大方明媚,阿柒又是早前往府里送过帖子还见过秋禾姑娘,门房上的不敢耽误,一路都是小跑着过来的。
武承安身体弱,府里没人跟他讲究规矩。向来都是他想几时起便几时起,起不来睡到日上三竿是常有的事。偶尔身体好心情也好,早起一回去正院给父母请安,都能把孙娴心哄得喜笑颜开,连夸儿子孝顺。
一日三餐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他的院子里有个单独的小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熄灶火,时时有厨娘守着,就为了能让武承安随时能吃上热汤热饭。
今日又是这般,前一晚为了给孟半烟下帖子在书房里折腾半宿,早上自然起不来床。
门房来回报的时候正端着一碗撇了油的老鸭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看着奴仆手里捧着自己小印说是孟半烟来了,噗嗤一声就把含在嘴里的汤全吓吐了。
“快、快快,赶紧收拾收拾。”门房上的小厮已经领着春柳去门口接人,留下武承安急得在屋里直打转,看什么都不顺眼。
“赶紧把桌上碗碟收拾了,这个时辰才吃午饭叫人瞧见像什么话。”
这话从武承安嘴里说出来,听得满屋子人都是一愣,本就性情最跳脱的夏荷更是喷笑出声来。自家这位爷,什么时候也知道这个时辰不该吃中午饭了?
武承安却是顾不上计较丫鬟们的戏谑,又指使冬麦去开窗通风。病得久了自己屋子里难免有股子药味儿,平时不觉得如何,此刻却嫌起难闻来。
“秋禾,你快把我前阵儿新做的那件丁香色的长衫找出来,头上的冠子呢哪去了?哎哟,袜子,袜子也没穿,这可没法见人。”
武承安平时不出门的时候只爱用一根木簪挽发,身上穿着的也是半旧的褚色衣裳,再赤着脚踏一双千层底的布鞋,端的是随心极了。
以往孙娴心往儿子这院子里来,也要唠叨他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可武承安总拿身上惫懒当借口敷衍。时间一长,孙娴心也不管了。
秋禾见他这幅模样除了手忙脚乱替他收拾,心里也有些暗自痛快。平时多念叨几句就头疼头晕心里闷着喘不上气儿,这下好了,总算有个能制得住他的祖宗了。
侍郎府前后四进带东西两侧跨院,武承安的院子在第三进,前面是孙娴心和武靖的正院,要绕过正院来武承安这里也得需走上好一会儿。
春柳知道自家少爷还在梳头穿衣,便故意带着孟半烟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还顺道把西侧的小花园指给孟半烟看,十足一副慇勤模样,看得远处几个婆子丫鬟都惊诧得紧,不明白孟半烟是哪路神仙,能让大少爷房里的人这么小心对待。
孟半烟看出来春柳在拖时间,她不问更不着急,春柳让她看花就看花,让她看水就看水,反正侍郎府里雕梁画栋繁花似锦,处处都是孟半烟不曾见过的亭台楼阁,多看一看也无妨。
抱着看稀罕的心态一路走到武承安院里,定睛一看瞧见站在院门台阶上的清隽俊朗的病美人,原本走得有些发热的暑气都散了大半。
“大少爷近来可好啊,许久不见,大少爷可想我了不曾。”
孟半烟见人三分笑,跟着武承安进屋还没坐下,就笑得眉眼弯弯地问他想没想自己。
这本是商贾之人在外寒暄的客气话,但听在武承安耳朵里就变了味儿,红了脸有些怔愣看向孟半烟,还是秋禾干咳两声,才叫他回过神来,起身拱手作揖。
“在潭州的时候承蒙孟老板看顾,今日本该是我登门拜访,不曾想倒累孟老板走这一趟,是我的不是。”
“不累不累,我今天正好出门,想着来东城逛一逛涨涨世面。这边的铺子实在是贵,除了酒楼和点心铺,别的地儿我看得起也买不起。”
随手把包好的点心递给秋禾,就这么几小包糕点就去了她五两银子,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免肉疼。这会子亲眼看着秋禾把点心拿好收进次间去,才收回注意力继续跟武承安说话。
“你瞧瞧我今天这打扮,就是生怕来东城穿得寒酸了遭人白眼。没想到人家掌柜都热情,是我囊中羞涩实在花不起,就干脆来大少爷这里讨一杯茶,正好也试试大少爷留给我的那方小印,到底好不好用。”
这会儿留在屋里伺候的夏荷没跟着去潭州,她没见过像孟半烟这样讲话随意的人,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排斥。倒是武承安听了这话笑得花枝乱颤,仿佛今天孟半烟能‘顺道’想起他来,是一件多光彩得意的事情。
不过武承安也没忘了正事,本来下帖子请孟半烟过来,就是要把话跟她说清楚。现在既然孟半烟自己主动来了,他也不愿意拖拖拉拉。
两人寒暄过后,武承安便再忍不住满脸的凝重与忐忑,“孟老板,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明白,只盼你听完了别迁怒我才好。”
“大少爷有事尽管说,既说是迁怒那就要看大少爷的话,说得有没有道理了。”
孟半烟笑着接过丫鬟剥好的荔枝放进嘴里,这东西在南边并不少见,虽产地不在潭州但每年夏天街面上总有不少卖的,算不得什么。
倒是来了京城以后还没见过,在武承安这里吃到,才想起那个‘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来,看来荔枝在北地还真是个稀罕物。
“新昌侯府想要结亲的人家,是我家。你爹想要你嫁的人,就是我。”
武承安这些天一直在想该怎么把这事告诉孟半烟才好,毕竟要不是有这么一桩亲事,孟海平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潭州,这么算起来,不管是不是自愿自己都成了这一场闹剧的起缘。
他想过解释,解释自己并不知晓此事。但转念一想,不管是孟半烟还是上一门亲事,又有哪次不是因自己而起呢。
当年那一桩退了的亲事平息后,本该在京城找个官宦人家的女子,也只能被家里寻了个外放的官员,匆匆送出京城外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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