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流言说到底,不过是孙娴心主动放出去的障眼法,只是高僧合出来的八字又怎么比得上福星下凡,人人都只想听自己心里的话,事实究竟如何,也就没人在意了。
孟半烟知道孙娴心的动作,她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她别传自己的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就行,剩下的不管是福星还是旺夫,于自己都没什么区别。
所以等聘礼送到孟家时,孟家上下依旧高高兴兴,孟半烟更是作为家主双手接过属于自己的聘书,又把扶着孙娴心进屋奉到上首安稳坐下。
“夫人今日来得正好,前些时候我托人从潭州送来的剁椒腊肉和酒都送到了,等会儿留下吃顿饭吧。”
“知道你礼数周全,只是今天府里还有事,实在无法多留。”
孙娴心给儿子定下这么一门亲事,侍郎府里几乎炸开了锅。谢姨娘先是偷笑窃喜,自己儿子虽是庶子,但娶进门的儿媳妇是太常寺寺丞家的女儿,说出去怎么也是正经六品官员家里的姑娘。
现在轮到武承安那吊着一口气不死不活的病秧子,本来只能娶一个侯府三房赘婿的女儿,就已经够是笑话了。如今竟然连侯府这层遮羞布都不要,明摆着就要娶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儿进门做长房长媳,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但等到事后反应过来,又恨得牙痒痒。新昌侯府那样的亲家不要又不是坏事,可孟半烟跟新昌侯三房的关系又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真有什么事,孟海平那当爹的难道还能不帮自己的女儿?
孟半烟这女人也不简单,自己一个人撑起一个家不说,还半点亏都不肯吃。连她父亲在她手里也讨不着好,这么厉害一个人真要让她进了侍郎府的门,自己和儿子岂能有好日子过。
谢氏想明白了关窍,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明里暗里给孙娴心使绊子。今天来下聘武靖在家没出门,孙娴心不放心谢氏,琢磨一路还是准备早些回去。
“不过长安今日无事,我留他在这里你俩正好多说说话,可好啊。”
长安是武靖给武承安取的字,父母对他的殷切期盼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长长久久平安康健地活下去,便再无多余的奢望。
本朝的男女大防算不得严苛,要不然纵使孟半烟再泼辣百倍,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合过八字下过聘礼,两家在名义上便算得上正经亲家,未成亲的小儿女凑在一起说说话,算不得是失礼的事情。
武承安虽病弱,但胆子其实贼大,虽读了不少圣贤书,却也没几分迂腐敬畏的心。
当年才十三岁的武承安便跟自己的老师说过,自己说不好还能活多久,再处处拘泥死板,岂不是误了来人间走这一遭。
这会儿虽是孙娴心有意调侃儿子,武承安却装作什么都察觉一般,就坡下驴应了孙娴心的话,起身跟在孟半烟身后就走,半点客气羞赧的意思都没有。
看得几个丫鬟婆子都忍不住捂着嘴笑,阿柒更是差点拔刀把自家未来的姑爷给砍了。还是利妈妈板着脸把几个小孩儿全轰走,才没让小玖小拾跟在未来姑爷身后,偷去听墙根。
孟家人连同厨娘都比别家的胆子要大,见孙娴心不能留下吃饭,也不觉得这会不会是侍郎夫人的推托之词。反而从厨房里特地挑出几条熏得极好的腊肉,和一大袋子晒干的各色辣椒粉出来,递给孙娴心身后的婆子。
“听我家姑娘说了,夫人老家也是咱们县里的。这些东西夫人莫嫌弃,都是我家舅爷做好托人送来的,和别处的味道肯定不一样。”
“好好好,别的东西不好让你家姑娘替我操心,这些个吃食你家姑娘不给,我也是要厚着脸皮张嘴要的。”
隔着布袋孙娴心已经闻到辣椒粉那冲鼻子的香味儿,眼睛一下就亮了。她小时候出生在潭州,长到八岁随父母一起搬到京城,之后长大嫁人便再没有回去过。
这些年父母回乡,平日就算有往来也多是书信,就算要寄东西也多是银钱宝器。爹娘操心孙娴心只怕她在侍郎府过得不够好,口腹之欲这等小事,没人提起也没人记得。
如今有了孟半烟这么个儿媳妇,还没过门就先得了她这好处,孙娴心心情大好,人都走出孟家门上了马车,又把伸出头来嘱咐秋禾,“别着急催长安回府,今天天气好多待会儿。”
孙娴心这个做派,看得利妈妈和孟大稍稍放心了些。他们对于孟半烟自己上门和武家说亲的事一直不放心,即便孙娴心找了官媒来说媒也一样。
直到这会子亲眼看了她的态度,又把主动把武承安留下来,才放下大半的心,转过身回家去找又偷摸溜走去听墙根的几个小混账。
孟半烟心里清楚家里人的担心,也没拦着他们去试探孙娴心。不管是做生意还是结亲,总有个互相试探互相了解的过程,只要不是心存恶意,都无伤大雅。
“你放松些,我这里又不是别处,你总挺着脊背干什么,以前去那儿吃饭喝酒也不这样啊。”
“以前是以前,如今你我都到这份上了,我不得注意点儿才好。别显得跟个二世祖似的,不好看。”
武承安听了孟半烟的话脸颊绯红,嘴上却振振有词。之前去孟家两人都是在书房说话喝酒,现在孟半烟直接把人带到自己闺房里,武承安屁股只挨了圈椅一半坐着,都觉得刺挠。
背脊稍微垮一垮怕体态姿势不好看,怕蹭皱了衣裳不像话。想细细打量一下孟半烟起居坐卧的屋子,又怕自己四处张望显得太过孟浪遭她的嫌弃。
总之方才还高高兴兴跟在孟半烟身后屁颠屁颠的武长安,此刻又成了含羞带怯的武家公子,只剩一张嘴还是硬的,给自己找起理由来一套一套,把孟半烟都听笑了。
“随你吧,反正我可懒得这样。在潭州我连你在床上什么样子都见过了,这会儿想起来不好看,是不是晚了些啊。”
孟半烟说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那会儿的武承安还是倚在香榻风姿慵懒的病美人,孟半烟也只是借口瞧稀罕其实心有盘算的登徒子,谁又能想到这般天差地别的两人还能有今天呢。
武承安听孟半烟这么一说,也泄了大半的气。自己病重醉酒的模样都被她看过了,现在才想起来挽回些形象,着实是晚了些。
好在武承安这些天在家也不是白待的,不端着了就干脆起身去开门,朝正躲在门外偷听的安泰把一狭长的匣子要来,再重新关上门,把人晾在外面。
匣子里装的是一张舆图,摆在桌上铺开几乎占了大半张桌子。惹得孟半烟忍不住凑近了看,“这什么啊,哪来的舆图这么大。”
“这是父亲前几天给我的,说要趁着天热把东小院重新翻修一遍,以后等你搬过来好住。”
武承安从小身体不好,孙娴心不放心儿子离自己太远,七岁从正院搬出去之后,就一直没舍得让儿子住到前院里去。直到这回真的要成家了,才主动找到武靖要把东小院拨给儿子住。
侍郎府前后四进,中间一路前院书房和后院归心堂都归武靖和孙娴心,第三进的院子和最后的小花园便都给了武承安。家里其他几个姨娘与武承定、武承宪和家中两个姑娘武承宜、武承蔻都住在西边跨院里。
西边跨院前后也有四进,但后面挨着仆役们住的倒座和后巷,前面又有府里的马棚,怎么住都觉得挤得慌乱得慌。
起初侍郎府里几个孩子都没成家,就这么住着倒也还行。随着武承定成亲生子,谢姨娘的心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整个东跨院除了最后一进设成佛堂祖堂是年节里祭祀的去处,其余几个院子就都是还空着的。
武承安那病秧子眼看着要咽气,成亲更是没影的事,凭什么一个人占着那么大的地方,让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们全挤在西跨院。
谢姨娘心里不甘,这两年为此闹过好几回。武靖碍着孙娴心的面子没松口让武承定带着妻儿搬过去,心里有没有动摇心思谁也说不好。
直到这回武承安和孟半烟把亲事定下来,武靖这个做父亲的才一锤定音,整个东跨院都留给大儿子用。
两人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初八,从这会儿起开始翻新东跨院前后两进院子,来得及就把东跨院布置成新房,来不及就还在武承安现在住的院子里成亲,等都翻修好了再搬过去。
前院给武承安做书房中间的一进给夫妻两人住,后面还空着的院子就先放着,等日后有孩子了,留给孩子们住。安排得挺好,就是一点念想都没给谢姨娘和武承定留。
“今天出门的时候遇上我二弟,脸色看着比我的还白。我家的情况你肯定都打听过了,以后……”
“不用老提醒我这个,你们家我上次去了。大是大但耐不住人也多。你爹把整个东跨院都分给你,不用你说我也能猜着你的弟弟该是什么心情。”
说是明白武承定的心情,不过孟半烟也没打算摆长嫂如母端庄大度那一套。
这世道本就分嫡庶分长幼,孙娴心嫁去侍郎府带了多少嫁妆,孙家又给了武靖多少助力,武承安就该享受什么样的待遇。
武承定娶妻生子地方不够住,就把心思往武承安身上打。那以后自己和武承安要生了孩子,难不成侍郎府的地方就光看哪一房孩子生得多就给谁?
要是按着这样的道理,男人也别出去建功立业入仕科举,留在家里生孩子多好啊。生他十个八个的,整个侍郎府都该归了他。
第36章
孟半烟心里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一番道理听得武承安一愣一愣。
他从小就听惯了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多是说自己身体不好却占了嫡长,往后侍郎府是个什么光景可就不好说了。
就连孙娴心也难免因为这事气短心虚,在府里被谢姨娘弄得处处掣肘,像孟半烟这样别的什么都不管,白的黑的道理全是自己的,还真是头一个。
“你这话要是被谢姨娘听见,还指不定怎么生气。”
“听见就听见,你还怕她?”
孟半烟正认认真真看着舆图,画在纸上不过手指大小的方块都是以后自己要住到要用的地方,这可不是能马虎将就的事。
“谈不上怕,只不过她是我爹的姨娘,摆在台面上也算得半个长辈,不好与她计较的。”
武承安本来端坐着,架不住孟半烟为了看舆图大半个身子都撑在桌上,搞得他也忍不住和她摆出一样的姿势,好方便跟她解释,哪一处的布置是什么用途。
两人人前一个大老板一个病美人,这会儿都撅着屁股一边讨论哪个屋子怎么改,一边嘀咕武家的姨娘怎么弄,那场面着实有些摆不上台面。
“五年前,我跟我表舅做过一桩买卖。做之前说得千好万好,一年里前后三趟送了酒去他的铺子里,等年底要结账的时候三百两银子的酒水,他只肯给我一百八十两,说亲戚一场就别赚他的钱了,收回个本就好。”
孟半烟一听武承安的话就不乐意了,随口捡了当年自己同王家表舅的一桩买卖当故事说给他听,“那可是我正儿八经的亲戚长辈,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办的。”
孟半烟不算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至少武承安能看出来她此刻对自己的不满。
“我不猜,反正你不会吃亏,就算吃了亏也会拉着你那个表舅一起,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谁也讨不着好,对不对。”
这话从武承安嘴里说出来,虽问着对不对但其实眼神语气里满是笃定,听得已经做好准备给武承安讲一讲道理的孟半烟都泄了大半的气。
“我先收了他给的一百八十两银子,等到年三十那天带着人直接去他家里要账,他不给我就堵着他的门。迎来送往的,正好让他家亲朋都看看,他是怎么欺负我家孤儿寡母老的老小的小。”
孟半烟说起往事半点愁容都没有,反而显得有点点得意,“你不知道,后来我大舅也来了,先是想拉我回去又是要替我进去讨个公道的,大冷的天硬是急出满头的汗。”
“那最后呢,银子他给没给?”武承安听故事听得认真,半点不觉得孟半烟这样做有什么不好,更在意该她的银子要没要回来。
见他这个态度,孟半烟心放下了些,就怕这病秧子是个嘴上懂礼心中迂腐的。孙娴心娶自己去武家是要开疆辟土收拾人的,万一他跟在后面这不行那不许的,就要命了。
“起初还不想给,又反咬我一口,说什么亲里亲戚的没有年三十堵门要账的道理。既不肯少银子,那之前的一百八十两又收了做什么。”
武承安一听这话也笑了,“一百八十两本就是他该给的,你去要的是他没给足了,这两厢里又不冲突你凭什么不要。你不要恐怕连一百八十两都没了,亏得这人还做表舅的,把你当傻子哄啊。”
“可说呢,你府上的东跨院本就该是你的,你没搬过去房子放在那里也不会坏,即是朽坏了也有公中出银子修整,凭什么要你让出来。亏得那谢姨娘还是半个长辈,怎么也把你当冤大头哄呢。”
这话说出口,两人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儿来。原本要说的大道理要表明的心意,也尽在不言中无需多说。两人又默契的把心思放回舆图上,细细讨论到底该不该把武承安院子里的几颗茶树,挪去东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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