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到郭珍院子门口,正正好碰上出来的孟半烟。孙娴心都不用问,只看一眼就知道孟半烟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并不多问什么,只伸手在她手背上安抚着拍了拍,便出了侯府。
强撑着挺直腰杆从侯府出来,孟半烟气得眼睛涨疼连路都要看不清,脚底下更是踉跄两步差点自己踩着自己裙摆,好在身侧突然多了一双手扶住了自己,“别急,我扶你上车。”
来的是武承安,今日是后姹女眷见面,武承安本不用来。但他一想到孟半烟今天要见孟海平和三房的人就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跟来了。
到了侯府门口他也不进去,老大个马车就杵在侯府门前等着,惹得侯府门房一个劲的往外看,找来管事迎上前去问,武承安也不搭理,只让安福敷衍几句打发了便罢。
直到孟半烟从侯府出来,才颠颠地从马车上下来。他太清楚自己对于孟半烟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给她当个牌面挂件,要用的时候摆出来给人看,用不着的时候老实在家养着,别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再早早的走了。
武承安的手很凉,骨节分明有些硌人,不像孟半烟从小就是一双肉手,那时候人人都说这小姑娘长大了有福气。
可如今长大了,福气没见着,反到时候只能从武承安这一双瘦得骨节嶙峋的手中汲取点点安心,“武承安,我胃疼。”
第38章
孟半烟不能发大脾气,每次发完脾气就胃疼。
整个胃脘痉挛成硬硬一团,疼得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上了马车全身弓着蹲着,头死死抵在武承安膝盖上,像一只虾米一样动都不敢动。
王家从大舅王春生到王苍,都为了这事发过愁,孟半烟也因此吃了不少苦汤子。吃来吃去作用也不大,还是老爷子王茂林一锤定音,吃什么吃,平日里养一养脾气别动不动发火不就好了。
胃疼起来的滋味不好受,孟半烟吃过几次亏也学乖了。遇上事情能解决的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的摆到一旁晾一晾,等有办法的时候再说。天大的事只要等上几天回头再看,也就那么回事。
近几年孟半烟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脾气也渐渐小了许多。只这一回,孟半烟实在没忍住。气撒完了才在心里默默骂自己一句活该,知道要吃这个苦头还非要找罪受。
武承安不知道她有这个毛病,端坐在马车里也不敢乱动,更不再多嘴问她哪里不舒服。他自己就是久病之人,最清楚这会儿不管说什么都很遭人烦,只好一个劲地朝翠云使眼色,让她赶紧想想办法。
“大少爷别急,这是我们姑娘的老毛病了,动不得真气,气急了就胃疼。”
武承安的马车里常年备着一红泥碳炉,专门供他不舒服临时要吃药的时候用。翠云瞧见了也不客气,问过秋禾茶壶里装的只是温热白水,便倒了一盏喂到孟半烟唇边。
“姑娘,先喝口热水压一压,等回家让苍少爷给您开副药就好了。”
翠云日夜伴着孟半烟,哪里会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老爷是混蛋,可老爷做混蛋之前却也结结实实给姑娘做了十二年的爹。
十二载寒暑又不是假的虚的,或者换言之孟半烟之所以能养成如今这幅性子脾气,一大半都是孟海平一手娇养出来的。
背弃了孟半烟的与成全了孟半烟的都是他,孟半烟就像被夹在磨盘中间,不断被拉扯不断被割裂,直到此时才算真正宣泄出来一小部分。
孟半烟疼得出了满头冷汗,张嘴去喝茶时抖得停不下来的唇齿磕在瓷杯边缘,发出听着叫人牙酸的脆响。
胃里的痉挛又还在继续,孟半烟下意识夺过茶盏一口喝尽了杯中的水,喝完才想起来等会儿已经没什么事需要自己再强撑着。
武承安见状眉头皱得死紧,第一次主动伸手拉开孟半烟握成拳还死死抵在自己胃脘上的手掌,“半烟,你别着急。离回家只有两刻钟,你靠在我腿上伏一伏,我替你揉揉。”
武承安这辈子吃过的药怕是比孟半烟吃过的饭还多,他也不啰嗦什么要她伸直身子的屁话,胃疼起来就得这么蜷着才能舒服点儿。
“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担心你在侯府气急了把人打杀了怎么办。”
武承安手凉,莹润修长的手指刚触碰到痉挛得如同石块的胃脘上时并不算舒服。但他打着圈按揉的力度节奏确实好,好到孟半烟刚刚自己给自己揉胃的动作,都像是在虐待自己。
“那要是、嘶……”都趴在武承安腿上,还忍不住说个不停。在外面做生意久了,孟半烟受不了让话掉在地上,“要是我真的杀了人呢。”
武承安一听这话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好叫大姑娘知道,我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你真杀了人我也只能耍个横,带人闯进那侯府去把大姑娘抢出来。”
“到时候咱们先躲进府里,新昌侯府就算要来拿人,也不敢直闯侍郎府。”
“要是他们纠缠不休,到时候就花银子赎。新昌侯府的人看银钱那般重,想来遑论什么人命也该有个数。”
“那要是还不行呢?”这些年孟半烟习惯了自己处理所有事情,哪怕跟武承安定亲,她对自己的定位也是嫁去侍郎府替武承安守家,现在突然听到武承安替自己谋划,即便只是嘴上说说孟半烟也听得津津有味。
“要还是不行,那我就只能带着大姑娘走了。”
“走去哪里?”
“先回潭州,大姑娘的母亲还在那里,或走或带上总得有个交代。况且我外祖也在潭州,白麓书院也不是个摆设,说不定也能保下你我。”
“要是还不行呢。”
问到这份上,孟半烟多少有点不讲理了。偏武承安不觉得,轻蹙眉头认认真真想了片刻,才一字一句跟孟半烟说。
“去南疆。”
这话起头本是说来缓一缓孟半烟的情绪,谁知武承安自己越说还越像那么回事。垂眸认真看着孟半烟露在外面白皙后颈,和疼得有些泛红的耳垂。
“我早些年也难得有过两年身子还算好的时候,府里曾把我送到四皇子身边一起读书。只是书没读成身体就又渐渐差了。”
武承安骨子里颇有些左性,当初与四皇子一起读书时,人人都说武家这个长子以后不愁没有倚仗。偏他病得久了总不愿事事麻烦人家,四皇子几次三番上门来探望他也总是淡淡的,两人就也渐渐疏远了。
直到两年前四皇子生母去世,后又被排挤去军中历练镇守南疆,当年风姿绰约的凤子龙孙成了人人躲避的大麻烦,只有武承安差人送帖子去皇子府,问他有没有能帮他做的事。
一个是失了势要离京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回来的皇子,一个是病骨支离离不开药罐子的病秧子,这两人凑在一起,又还能做成什么呢。
随军出发那天,武承安去送了他。却又因着下雨连马车都没下得来,还得四皇子穿着厚重的铠甲从马上下来,光叽光叽走到马车旁来,两人才认真道了个别。
“这两年书信往来虽少,但我要是厚着脸皮去投奔他,想来他也不能真把我从他府里扔出来。到时候我俩都走那么远了,还怕什么新昌侯府。”
武承安说了这么多,所有话总结起来也就一句:帮亲不帮理。管她孟半烟是发了疯还是杀了人,道理孝顺在他这里都是放屁,人武大少爷且管不得那么多。
因着一个还未发生的假如,武承安絮絮叨叨说得认真,孟半烟沉默不语听得更仔细。直到马车停在孟家门口,沉默了许久的孟半湮没动,武承安这才轻轻挥手示意秋禾与翠云先下去。
隔着衣裳,武承安已经能感受到温热的濡湿,孟半烟略显单薄的肩胛也在细密震颤,背后凸起的骨节如同振翅欲飞的蝶,看得武承安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又耐心等着孟半烟尽情哭过一场,才缓缓开口。
“其实,东小院的那两进院子,不是我爹留给我的。”想要安慰孟半烟,武承安心里不知打了多少腹稿。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说出口的却是这话。
武承安活着总离不开生病,但病得久了有时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武承安就觉得自己变得越发耳聪目明,有时候哪怕什么都不说,他也能从细微末节里发现一些东西。
“我爹其实早就被谢姨娘说动了心,想要把那两个院子给老二住。是我不愿意,每次他要提这事或是谢姨娘和老二说西跨院太挤,不过了两天我就一定会病一场。”
武承安也想过据理力争,但自己一个病得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人,又怎么能跟已经成家生子的武承定相提并论。
“我在我爹眼里看到过许多次失望,他知道我在拿身体做筏子寸步不让,我也知道他心里早对我不耐烦。只是我们父子两个谁也不说,就等着熬着,看到底是熬到我先病死,还是二房先分家出去。”
这话是憋在武承安心里的毒,憋得越久越伤人伤己。此刻的武承安和孟半烟像极了两只小兽,蜷缩在马车里依偎成一团,终于交换了彼此的脆弱与不堪。
身体上的反应没那么快消散,下了马车回了家让王苍把过脉喝了药,胃里还是疼得厉害,只能侧身蜷在贵妃榻上一动不动。
武承安不放心走,孟半烟也不舍得把人往外推,拉着他的手让他就坐在榻旁陪自己,“别说话也别问,坐烦了或是时辰迟了你再回家,行吗。”
“嗯。”一路回来武承安扶抱着孟半烟,紧张得手心里都沁出一层汗,这会儿老实听话坐在她身侧,想说自己不会烦可又不敢说,就老老实实嗯了一声,乖顺得厉害。
独处的时间过得很快,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撒进屋里,散了大半的暑气只剩一股子懒洋洋的味道,让人不想起身。
小小一张榻上一人躺着一人坐着,生气过后的孟半烟只觉得浑身没力气,连手指都不想动。武承安难得跟孟半烟这样独自相处,更是不愿起身回家。
还是孟半烟听见窗外廊下显得有点着急的脚步声,才坐起身来主动劝武承安回家。
“快天黑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再晚夫人怕是要担心了。”
“不怕,我娘巴不得我能在你这里多待待。”
这话说出口本是想安慰孟半烟,想告诉她自己母亲对两人的亲近乐见其成。但话说出口又觉得有歧义,怕孟半烟以为他家觉得她轻佻,又结结巴巴解释半天。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今天真的晚了,等明天吧,明天你再来,正好陪我一起出去逛逛,听说南市明天有个大集,在京的番人会去的很多,我想去看看。”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早些来。你早上少吃点东西,我带府里的桂花糕和樱桃煎给你。”
第39章
也许是孟半烟在侯府发的疯太凶,又或者是武家和孟家的婚事已定,没有再转圜的余地。
总之夏去冬来,孟海平和侯府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上门来自讨没趣,就连孟海平原本撒在孟家门外,日夜守着的奴仆也尽数撤了回去,仿佛孟半烟的事真的与侯府再无半点瓜葛。
不过孟半烟倒也不在意侯府的反应,下聘之后,两家把婚期定在来年春天,三月初一,那时候天不那么冷了又还没过三月三,是个适合办喜事的好时候。
刚定下的时候孟半烟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很宽裕,正好还能趁着没嫁去武家,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意和产业。
岂料时间这玩意儿是真的不经过,还没等武承安领着孟半烟把京城仔仔细细摸透,一阵秋雨落下来就冷得连冰碗都不能吃了。
孟半烟这才恍然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办,不肯让武承安再见天过来,被他哼唧缠磨着定下五天见一次,才腾出些功夫安排自己的事。
武承安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少爷,即便病弱眼界格局也是从小养出来的,并不是真的五谷不分不通俗务。
孟半烟与他说了眼下自己能动的银钱顶多也就六千两,武承安便十分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孟半烟近几年要在城里开铺面,那是想都别想。
武承安虽不管家里的事,手里也还有几个铺面庄子,他的意思很直接,要是孟半烟愿意他可以立马腾出一个铺面来给孟半烟用,但铺子在侍郎府公中的账册上是有数的,以后不管是赚是赔都绕不开侍郎府。
要是不用他的铺子,六千两银子不如留着,去城外专门开酒作坊的那几个村子里转转,或寻一个别人要卖的或自己看中哪处院子,多花些银钱买下来。
头两年不用张罗多大的排场,先酿几批酒出来试试,京城的人喜欢自然皆大欢喜,不喜欢总归还有个酒坊在手里,到时候或卖或留赔也赔得有数,产业全是她自己的,不用混到侍郎府那一堆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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