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秋禾说的,孟半烟倒是不怎么生气。只是真心有些疑惑,原来大户人家算计人的手段也这么粗糙的吗。
她还以为只有自己被别人半路截了货单,会气得带人直接打上门去,原来这些高门大户也这般行事,倒是让孟半烟又少了许多负担,那以后自己要动手就更没顾忌了。
从秋禾嘴里知晓了今天过来是因为什么,孟半烟心里安定了大半。进屋看见躺在床上孱弱的病美人也不太着急,挨着床沿坐下,都还有心思问秋禾把他的药方子拿过来看一看。
武承安睡得并不踏实,垫得厚厚的棉被褥躺久了还是硌得浑身都疼。起了烧又一直没退,即便睡得昏昏沉沉地也还在不断翻身。孟半烟进屋坐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醒了。
“怎么把你也惊动了,我这里没什么事,喝几天药就好了。”
“不把我惊动你还想惊动谁?人都差点赔进去还叫没事,那有事得什么样子,大少爷心还挺宽。”
孟半烟嘴上不留情,手里的动作却轻柔。扶着武承安瘦骨嶙峋的背脊抬起来些,往他背后塞了两个软枕,确定他靠踏实了又接过丫鬟端来的药碗,“还没见过大少爷吃药,是要一勺一勺喂还是?”
孟半烟坐在床边伺候自己起身、吃药,这话放在一天前跟武承安说,他都得骂说这话的人脑子不清楚。现在自己烧得昏昏沉沉看着坐在床边的孟半烟,又觉得她就该来的,自己都这样了她怎么能不来呢。
“你就知道拿我打趣,这么苦的汤汁子一口一口喂,苦也苦死了。”
武承安发烧烧得手上没劲儿,接过孟半烟手里的药碗都直哆嗦。还得孟半烟托着他骨节分明手背扶着,才三两口把药给喝了。
“要不要吃个甜嘴的。”
“要,不要带核的。”
武承安半靠在软枕上神情恹恹,却没跟孟半烟客气。见她把果盘直接端过来,又强打起精神挑挑拣拣捻了一块蜂蜜渍过的梅肉,放进嘴里抵在舌下含着。
“还想不想睡?”
“嗯,你多陪我会儿,等我养养精神,这次的事我在慢慢跟你说。”
自己是个病秧子的事没瞒过孟半烟,这会儿身上又疼得厉害,也就不打算硬撑。跟孟半烟说过几句话,药劲上来就又稀里糊涂睡过去。
武承安睡着没多久外面又隐约传来争吵呵斥的声音,孟半烟起身往外走,才见着了传说中知书达理温柔和顺的柳妙菡。
人被武承安院里的丫鬟拦在门口进不来,可她也不走,就这么楚楚可怜站在垂花门外,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站在垂花门里的还有孙娴心身边的周妈妈,周妈妈平时统管着后宅大小婆子与丫鬟们,是个非常不苟言笑的中年妇人,就连孟半烟也跟她没说过几句话,在孙娴心那里见着了就打个招呼。
这几天被孙娴心派到武承安院子里守着,就是怕谢姨娘和武承定处理不了柳妙菡,再吵着武承安。
柳妙菡是家中庶女,生母是乐坊女女支,只不过六品寺丞的府上比王家家风更严,容得下出门狎女支的男人却容不下怀胎生子的女人。
被抱回柳家的柳妙菡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家里的污点,她曾想过去出家可家里又不让,也不曾替自己许配人家,就这么不明不白养在家里,直到这一次被送来侍郎府,她才明白了自己的用处。
第41章
一个女昌女支生的孩子,最大的作用便是再如同女昌女支一般,被送上其他人的床,给柳家换取利益。
这个共识是柳家全家上下都有的,包括柳妙菡本人也心知肚明,她不愿意一辈子蹉跎在柳家后宅做个谁都能踩一脚的人,就一定要证明自己‘有用’。
所以当她被接到侍郎府给嫡姐作伴,听到嫡姐要她向侍郎府的大少爷自荐枕席时,她的反应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柳妙菡长得像她的母亲,她对自己的容貌有自信,却不想武承安是个虎了吧唧的主儿,明明一脸病容风吹就倒的样子,却在家还随身带着匕首防身。
武承安把匕首拿出来时,柳妙菡是真吓着了。她还没活够,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只能跺着脚眼睁睁看他离开。
只是武承安能躲能走她却不能,柳娟儿已经表明了柳家的态度,这次要么爬上武承安的床,要是搞砸了回到家里也不会好过。
这一次的计谋算得上阳谋,武靖和孙娴心都看得明白谢姨娘和武承定的心思。
可柳妙菡一口咬定了自己不是有意,是大少爷先提起要去她房里坐一坐,自己才会误会了大少爷的意思。孙娴心还想再对峙,她就摆出一副被污了清白恨不得去死的样子,躲进西院客房里再不肯出来。
这种颠倒黑白的说辞气得安泰直跳脚,蹦起来就要骂柳妙菡不要脸,却被武靖让人把他给拖了下去,反责罚了他十板子。理由倒是现成的,没伺候好主子。
武靖不是不明白这一次是大儿子受了委屈,但他还要顾及武承定和自己孙子的脸面。武承安他是不强求了,还有个武承宪又年纪还小,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招猫逗狗,更加指望不上。
府里只有武承定在外行走交际,还已经成亲生子,即便他对武承定也并不满意,但矮子里拔高子,他眼下也只能从这个儿子身上看到些未来。
要是就这么把柳妙菡送回柳家,武家和柳家之间的疙瘩就算是结下了。太常寺清贵,柳氏的父亲虽只是个寺丞,但他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往后只要不出岔子是一定还能往上升迁的。
柳家看中武靖官居户部侍郎前途无量,武靖又何尝不是看中柳家清贵,以后就算次子分家另过也能多个岳父帮衬,现在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件并没坐实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所以即便孙娴心昨天在书房跟武靖大吵了一架,武靖也只是摆出一副想要和稀泥的态度,不说要处置柳妙菡,更加不愿意把火引到西院那边去,一整晚就那么闷着头唉声叹气,好像这事的过错反而成了孙娴心和武承安。
孙娴心恨毒了谢姨娘和武承定,可发火把武靖的书房砸个稀巴烂已经是她能做的极致,她逼不成武靖一时间也没了别的法子,这才只好把孟半烟接了过来。
对于孟半烟这个人,柳妙菡是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个南边州城里商贾人家养的女儿,再能干又能能干到哪里去,说白了还不是倚仗她那个当了赘婿的爹。
在柳妙菡看来,自己的亲娘卖身子有了自己,孟半烟的亲爹何尝不是卖身子,才换了女儿进侍郎府做大奶奶的机会,都是卖谁也没比谁强。听说孟半烟来了武承安这里之后,她也立马带人跟了过来。
“孟姑娘,昨天的事你别怪大少爷,是我愚钝误了大少爷的意思,才会闹得如今这番不可收拾的地步。”
柳家这些年虽看不上柳妙菡的出身,但该学的该教的都没少了她。此刻站在孟半烟身前微微含胸低头,又抬起一双湿漉漉眸子看向孟半烟的女子,的确比孟半烟看上去更楚楚可怜许多。
“我也知我如今遭了大少爷的厌弃,但求姑娘看在两家姻亲的份上,给我一条活路。往后我进门为妾一定事事以姑娘为先,只求姑娘能容得下我,给我一口饭吃。”
柳妙菡话里没一个字是真的,想要留下的情却并不是完全作伪。她早听回娘家的柳娟儿说起过,侍郎府的夫人是个心宽的菩萨,只面上看着厉害,其实手松得紧。
这些年要不是占了嫡长的伦常又还有孙家做后盾,侍郎府到底谁做主还真说不定。这样的人家柳妙菡想去,她不在乎武承安是不是个病秧子,甚至不在乎他还能活多久,她只想替自己谋一个活路。
孟半烟不知道柳妙菡心中所想,也没打算当个活菩萨。她耐心听完柳妙菡的话,又追问了一句她是不是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才走下台阶逼近柳妙菡。
“第一,我没有误会武承安,昨天这事你清楚我心里也清楚,嘴硬没有用。”
“第二,现在也远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说的话跟武承安说的话截然相反也很好解决,不如我送你去顺天府衙门,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分说分说。”
“这!”柳妙菡甚至想到了孟半烟要强行送自己回柳家,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要送自己去衙门,“这不过是后宅之事,怎么要去衙门里分说,即便去了孟姑娘又能如何?”
“柳姑娘你这就想岔了,你未嫁武承安也未婚,去了衙门我确实也不能把你如何,连告你通奸也告不成,到时候说不定外面的人还要说我这人醋性大不容人,是个河东狮母老虎,对吧。”
孟半烟是个生意人,她其实比这些当官的更了解他们,不管是当官的还是他们的家眷,最要紧的就是脸面体面。即便背地里做的都是见不得人勾当,嘴上却永远是阿弥陀佛。
她不用管柳妙菡和柳家到底是到底是什么盘算,她只要把这件事摆到光天化日之下,任由外头老百姓们当做谈资,就足够要柳家的命了。
孟半烟说出口的话向来当真,她说要亲自把柳妙菡带去衙门辩个分明,就真让阿柒马上上前拿人,柳妙菡连还想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柳妙菡身后也站着几个西院的婆子,但她们都被谢姨娘嘱咐过,跟着柳妙菡是给她壮胆子用的,真有什么事别贸然出手,有事先回西院来禀报过再说。
得了这么个紧箍咒,几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去拦阿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拎鸡崽子一样,把柳妙菡从地上提溜起来。
“姑娘,孟大姑娘!”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过是嘴上厉害,柳妙菡此刻才是真慌张起来,她挣脱不开阿柒的手,就只好扭头去看西院那几个婆子。见她们一个个往后退,又只好回过头来求孟半烟。
可孟半烟真不是吓唬她,也不管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脸,就示意阿柒拉着人往外走,还是周妈妈见她是真要把人往衙门里送,才追上来把人劝回来。
“姑娘莫急,就算要去衙门也得带上府里的帖子。要不还是先去夫人那里一趟,看夫人怎么个打算再决定也不迟。”
周妈妈知道孟半烟做事跟后姹女子不同,却没想到是这种不同,这要是真把柳妙菡送去衙门,那武家和柳家就真结仇了。她倒是乐见其成,但府里还有个偏心西院的老爷,这办法再好也着实不能这么办。
被周妈妈这么一拦,孟半烟也不再坚持。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对上京城的官家女眷,这种人锦衣玉食惯了,她还有些拿不准她们到底经不经得起折腾。
别等会儿还没把她怎么着,就真弄出人命来。不过是给武承安当妻子管家,倒也用不着把自己的名声都赔里头。
想明白了这个关窍,孟半烟也就顺坡下驴不再现时立刻就要把柳妙菡带去衙门,而是转头吩咐阿柒和秋禾,让她俩去一趟柳家。
“你们去让柳妙菡的爹娘来接人,就说你家大少爷丢了玉佩是她偷的,我饶她一回让他们把人接回去好生管教。要是不来明天我就把人送去顺天府衙门,让府尹大人替我来找。”
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去姐姐的婆家做客,却偷了姐姐大伯子的玉佩,这话传出去恐怕说给狗听狗都不信。到时候不管怎么分辨,也不用管结果如何,柳家姑娘的名声都全毁了。
到了正院,用不着孟半烟再多说什么,自有周妈妈把来龙去脉跟孙娴心说清楚。
孙娴心的打算是想要柳家来把人接回去,就算是当众下了柳家的脸面,还能让柳娟儿和谢姨娘留个把柄攥在自己手里。
谢姨娘和柳娟儿的打算是想要把柳妙菡强留下来,咬紧了牙关不认是柳妙菡主动勾引,只把这事往两人都有意上扯,再不济那也得让孙娴心和武承安主动送人回柳家,坏了武承安的名声。
总之这种事吃亏的毕竟是姑娘家,孙娴心不让渡出一部分府中权力,就要捏着鼻子收下柳妙菡这个妾室。只要能往武承安房里安下这么个人,以后的事就都好办了。
两边却都没想到,自己还在后宅里打转,孟半烟干脆一锤子把墙拆了房顶也掀了。不是要闹吗那就干脆闹大,倒要看看这事是谁真吃亏。
这么一来,孟半烟派人去柳家让他们来接人都成了勉强让步,气得谢姨娘和柳娟儿一个倒仰差点没昏死过去。
武靖依旧没露面,听说一大早就去了户部衙门,仿佛这件事理所当然只是内院后宅的事,几个女人商量着办就好。
孙娴心着实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这么办,自然也换了口风要送柳妙菡去衙门,要么就等柳家来接人,这也是看在两家到底是姻亲的份上,要不然这个脸面也是不给的。
这一等就从上午等到中午,昨天还一副死鸭子不怕开水烫的谢姨娘第一个坐不住。
坐在下首一个劲地啼哭不止,一会儿说武承定如今在外面不容易,一会儿又说柳妙菡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坏了名声可怜,总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孟半烟这人心狠手辣不懂体谅人,怎么能把人逼上绝路。
这种话对孟半烟来说不疼不痒,时辰到了还主动问孙娴心中午吃什么,那自在样子仿佛跟在自己家里没区别。
直到吃过中午饭柳家夫人匆匆而来,才结束这一场荒唐闹剧。柳妙菡站在柳夫人身后哭得情真意切,孟半烟站在孙娴心身前神情淡淡。
她看着被带走的柳妙菡心情说不上好与不好,但她明确的知道,从今日起她就算真正一脚踏进侍郎府的后宅,要开始为了自己与武承安的未来挣扎出一片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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