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病固然可怕,但更多时候病人的病迟迟好不了,未尝不是受了这些外在情绪的影响。
尤其像武承安这样久病之人,孙娴心每次的大张旗鼓对他来说,是看重也是压力。只是这样的压力他说不出口,孙娴心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他对此多说半句都是不孝,都会伤了她的心。
只有孟半烟能从中破局,这话由她来说,孙娴心要生气也是跟她置气,坏不了两人的母子情。
“可我要是不这么要紧着他,府里这么多下人仆妇,不就更加看人下菜碟,怠慢我儿了。”
孙娴心听了这话心中不免苦涩,道理她都明白,每次武承安病了她总劝他放宽心,她也知道儿子心思重没法宽心,这事就是两头堵,孙娴心实在无法两全。
“大爷当然明白您的一片慈母心,是以才一直不敢跟您说。也就我这人混不吝什么都不怕,这次才自作主张。方才来之前大爷还一个劲儿跟我说要一起过来,就是想让母亲看看他,没什么大碍。”
孟半烟观察到孙娴心的情绪变化,知道这事聊得差不多了,再说就过了。想要现在就从孙娴心这里得到什么‘以后不管儿子,由着你们自己做主’的话也是做梦,便干脆把这话头给主动掐了。
“还是我跟他说,今天过来主要是想问问母亲下个月端午节的事,这才让他歇了心思。”
“是了,你进府也有些日子了,每年三节两寿都是最忙的,我让周妈妈先把府里一些不那么要紧的采买分给你,每日你再抽出两个时辰来我这里,看看府里过节有那些节礼人情往来,看得熟了以后也就会了。”
“都听母亲安排,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您,到时候只要您不烦我就行。”
孟半烟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没明白自己主要的意思,“西院那边呢,端午节一家子总要在一起吃顿饭,二弟和谢姨娘是不是该放出来了。”
“她们?”要不说人生来就是矛盾的,孟半烟出手整治谢姨娘和武承定的时候她觉得下手太狠,现在孟半烟主动提出要放了他们,孙娴心又不愿意了。
这些天西院那边消停下来,连每天请安都只有武承蔻过来,孙娴心属实是身心都畅快。现在乍一听端午节要把人放出来,脸上的不情愿便藏不住了。
“母亲,三弟的事还不足以彻底打杀了他们,都是一家子亲骨肉,罚的时候多生气,等过了那阵劲头老爷心里怕是又多有舍不得了。”
孟半烟知道这次的事顶多也就这样了,在武靖看来已经明面上断了跟谢家的往来,又罚了武承定闭门思过。要是端午节还不把人放出来,到时候只怕有理的也成了没理的,得益的反成了西院。
“所以,母亲还是主动跟父亲说说,放二弟出来吧。”孟半烟拉过孙娴心的手笑得温柔,“况且一直关着就一直出不了错,儿媳也没法子再整治他们了。”
一场算计被孟半烟说得理直气壮,听得孙娴心连反驳的一点点心思都没有。她有些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好,等过两天我就跟老爷提。”
以往武承安一病就吃不下东西,家里人连哄带骗能把每日三服药灌下去就谢天谢地了,想他多吃些东西那是再不可能的。
现而今有了孟半烟,武承安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吃,孟半烟耐着性子哄也就那么一会儿,真不吃她可就要来硬的了。
肚里有食心里不慌,这话到什么时候都有道理。武承安吃了饭吃了药再睡下,比以前要睡得安稳许多。没再隔一阵儿就要起身干呕一回,直到傍晚太阳都落山了,才被秋禾几个伺候着坐起身来,准备吃晚饭。
“不着急,等着你们奶奶回来再吃。”
病了这么多年,一整天不下床对于武承安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醒来发现屋里只有自己,和坐在外头榻上守着的秋禾,心里就觉着空落落的,特别不是滋味。
一句要等孟半烟回来,被武承安说得意兴阑珊又千般愁绪,听得冬麦眼角直抽抽,她忍不住往翠云那边看。今天没跟着孟半烟一起去正院的翠云干脆故意揉了揉自己脸颊,这话真是要把人的牙都酸倒,就赶紧地躲出去。
当丫鬟的本就该事事听主子的,更何况还是这般哀怨的主子,就连一向操心最多的秋禾也不说话了,老老实实从房里退出去,几个大丫鬟就一起坐在廊下,眼巴巴地等孟半烟回来。
后宅内院的事说起来不过一些琐事小事,但真正要管好就知道这里面门道多着呢。两人一说起来就没个完,还是喜妈妈见时辰晚了,孙娴心这才让孟半烟先回来,也没再提要过来看儿子的事。
“姑娘你可回来了,赶紧进去看看姑爷吧。你再不回来,我看姑爷那颈子都要伸长了。”
“就你促狭,再这么编排他,下回他要罚你月钱我可就不管了啊。”
见孟半烟回来,几个丫鬟连忙迎上去你一声我一句地跟她告状,反正就是里头那病美人她们是伺候不了了,只能让孟半烟接手。
“大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
“下个月就是端午,府里这么多事总不好全让母亲操心。往年的账目我都看得差不多了,该替母亲分担些了。”
“你不在我也没个说话的人,屋子里静得人难受。”
“我怎么听她们说,大爷下午睡了整整一下午。”
“那是她们胡说,我醒了几回见你不在,才又睡了的。”
武承安理直气壮地孟半烟都有些觉得自己理亏,只好把下午去孙娴心那里说的话学给他听。
“知道你心里老在意这事,这回我过去把话说开,这总能抵了今天下午没陪着大爷的错了吧。”
武承安没想到自己没说出口的那点矫情小心思都被孟半烟看透,一下子难为情得脸都涨红了,“没人说你错,我就是想你多哄我几句罢了。”
第67章
离端午节还有几天,算是入夏后最惬意舒坦的时候,毕竟等过完端午就要真热起来了。
孟半烟被武承安拉到抱厦最后头一间花房里歇晌,整个府里都格外安静。花房挨着小花园那一侧的窗户正好临水,躺在榻上打开窗户还有阵阵清风吹进来,正好睡觉躲懒。
这时节正是武承安一年中身子最爽利的时候,自上一回发烧以后他一直没再出门,就老老实实待在家养着。
这人也不藏着掖着,日日缠着孟半烟,说趁着他身体好能多在一起就多在一起。等天气热起来自己出不得门又病恹恹的,孟半烟想留在自己身边守着他也不让。
到时候不管是府里的事还是外面的生意,她只管忙她的去,自己老实在家待着等她回来便是。
武承安这么说着孟半烟也就这么听着,不当真也不反驳。一见钟情那样只有话本子里见过的事孟半湮没遇上,但日夜相对同床共枕又怎么可能一点心动都没有。
孟半烟早就想过等自己忙起来该怎么办,说不得到时候自己得府里外面多来回几趟,反正不能真把这人撇开手不管了。
又或者在酒坊里给他弄个小屋子歇着,就像他给自己在前院也留了茶斋一般,只不过这话用不着现在就跟他说,等日后自己做到了他也就晓得了。
“大奶奶,大爷,正院夫人和老爷派人来请,让马上过去一趟。”
“知道了,来的是谁,让春兰先把人带去隔壁坐一坐,要是来的是周妈妈就把早上泡好的薄荷水拿来,要是别人就上酸梅汤。”
孙娴心开始准备过端午,孟半烟也帮着分担了一些不要紧的琐事,虽都是些针头线脑的,但已经足够让孟半烟跟府里上下真正的熟悉起来。
天气渐渐热了,孟半烟就让小厨房里每天早上烧一大锅解热降暑的糖水备着,不管是松云院里的仆人丫鬟,还是外面来跑腿的都能喝上一碗。每天花不了多少钱,却是个笼络人心的好法子。
武承安天不怕地不怕,只在武靖跟前老实些。但他身子又差,前些年武靖抽查他几次功课把人唬得病了几回,也就轻易不派人往大儿子这边来。
现在两人一起派人来请,孟半烟跟武承安对视一眼,就知道肯定不会是一般的小事。
“大爷大奶奶不用急,不是府里的事。是老爷的叔叔昨晚上走了,方才他家里人到府里来报丧,按理老爷夫人都要过去。”
“是住在太平坊那个叔爷?”
两人前些天刚去过新昌侯府,孟半烟对这个没见过的叔爷记忆犹新,就因为有这层亲武承安还当了一回新昌侯府的表少爷呢。
“正是那位。”周妈妈体丰怕热,孟半烟又不敢给她吃太甜的更加发胖,就专门给她准备了不放糖的薄荷水。
起初周妈妈还吃不惯,现在不光她喜欢,松云院里好些丫鬟们都喜欢,每次往茶壶里放两片薄荷,清凉解渴还不怕长肉,夏天不管喝多少都没事儿。
那天才信誓旦旦说再不跟新昌侯府打交道再不见孟海平,这才过了几天说不定又要遇上。孟半烟跟武承安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底的无奈,才起身换上素色的衣裳往正院去。
正院里武靖和孙娴心都已经收拾好了,按照本朝的规矩,丧事一般要办七天,主家上门报了丧一般当天就要先过去一趟,表明人来了礼数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需不需要过去就看亲戚远近规矩,等到出殡那天才是各家真正送奠仪摆路祭的时候。
“以往你没成亲身子又不好,你母亲也怕你去这种场合再被冲撞了。如今你成了家也是一家之主了,再用为你好当由头不带你出门交际,往后怕是要落了埋怨。”
两天前孙娴心专门跟武靖提了要把武承定放出来的事,夫妻两个关上门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总之昨天一大早武靖就当着众人面,先是把武承定的禁足令给撤了,又把当初谢姨娘磨着武靖给柳氏的一小部分管家权全部收了回来,还当众叮嘱谢姨娘以后要安分守己,只差没把她臊得一头撞死当场。
“父亲的心儿子明白。”听过武靖的话,武承安规规矩矩给自己亲爹拱手行礼,“父亲放心,儿子虽病弱却也不糊涂,既成了家自然要担起做儿子做丈夫的责任来。”
以往这些红白喜事,武靖一贯都只带武承定出门,孙娴心不愿带柳氏就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出门。现在亲儿子娶了媳妇,孙娴心自然要带着孟半烟一起去。
“我知道你胆子大没忌讳,但到底是丧事,到了那边府里别乱走动,就跟在我身边。进了灵堂磕头别到处乱看,磕完头了就出来。”
“母亲放心,我肯定听话的。我这人您还不晓得,最老实了的。”
孟半烟这话说出来一旁的武靖先忍不住嗤笑一声,笑过了才觉得不妥,又干咳了两声才起身带着几人往外走。
四人分乘两辆马车,孟半烟是陪着孙娴心一起的。上了马车孙娴心就跟她又仔细说了一遍亲戚关系。
“这次走的这个叔爷是老爷最小的叔叔,跟老太爷是一母同出的兄弟,当年从侯府分家出去分了不少家产,年轻的时候府里也给他捐了个知州的官职,不过府里长辈心疼外任辛苦不愿他出京城,也就从未有过实职。”
“他虽是叔叔,但因是老来子只比老爷大八岁。娶过两任正妻,头一个原配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第二个就是新昌侯府的那个老姑奶奶。”
孙娴心说着孟半烟就认真听着,心里已经拉起一道网来梳理关系。孟家三代单传,跟孟氏族里关系又差,孟半烟着实还没太习惯这种谁跟谁都能扯上亲戚关系的大家族。
“说来也巧,那新昌侯府那位姑奶奶也是个老来女,新昌侯府子嗣那般兴旺,老太太就只最宠那个小女儿。娇养在府里养到十八岁都没定亲,等家里人觉着姑娘大了要嫁人了,老侯爷又走了。”
京城这些世家都是有数的,同辈儿里有那些人能结亲挑来挑去也就那么些人。
当年老封氏心疼女儿左挑右选皆不中意,没想到老侯爷突然死了又守了三年孝,郭茯苓的亲事就越发艰难。
后来还是武靖他叔叔赴宴时,正好遇上跟着母亲老封氏一起郭茯苓,两人私下看对了眼,才去请武靖的父亲他的兄长上门提亲,促成了这门亲事。
“两人这些年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要说日子过得多红火也谈不上。好在两人都是家中最小的,这些年两边府里都帮衬着,从未叫他们为生活发过愁。”
孟半烟听了半天就听明白一件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孙娴心是要自己到了地方千万躲远着些,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没麻烦。
而所有的麻烦又是在办丧事的时候最容易爆发,毕竟人都走了,不趁着人还没入土把话说清楚,以后就真没机会了。
“母亲的话我明白了,母亲放心,等到了那府里我就多看少说,不会有问题的。”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该嘱咐的话都嘱咐过了,马车也拐进了太平坊的永平巷。死的到底是老永安侯的幼弟,辈分高的出奇。即便纨绔了也一辈子家中亲戚来奔丧的也不少,马车刚进巷子就被堵住了。
“夫人,大奶奶,前面的路都被堵死了,老爷说请夫人和大奶奶下车,只有一段路干脆走过去倒方便些。”
“知道了,我们这里不缺人,你去前头招呼着,看紧了你家大爷别叫旁的人和马车冲撞了他。”
“母亲小心。”闻言孟半烟先从马车里下来,看过前后都安全,才伸手把孙娴心从马车里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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