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武衡本就是辈分高年纪轻,武翊也顺理成章是他们这一辈儿最小的一个,几个头发都斑白了的老头儿围着武翊嘘寒问暖,那场景多少有点动容。武翊也绷不住情绪,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可惜还没等众人问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有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说是灵堂那边打起来了。
武承安跟着武靖去前院时,孟半烟和孙娴心也到了后院,迎面先看见的是坐在厅中已经开始支应杂事的黄氏。黄氏向来独断专行又是大房宗妇,她主动揽事,一旁的亲戚女眷没人做声。
倒是黄氏看见孙娴心带着儿媳妇过来,蹙紧眉头一副极不乐意的模样,“弟妹既来了也不好干看着,不如你先把灵堂那边的事管起来,这家里一个得用的都没有,这时候了灵堂都没布置好,太不像话。”
黄氏太不跟孙娴心见外,以为她跟自己一样巴不得揽事好叫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能干有本事。割肉一般分了一摊子事给孙娴心,还以为是给了什么天大的恩赏。
孙娴心差点没被自己这个大嫂气个倒仰,这会儿连武衡的遗孀都没见着,她就敢自作主张开始张罗丧事,再是一家子也没这个道理。况且这府里乱糟糟的谁知道内里还有什么污糟,怎么敢就这么插手。
“大嫂,灵堂的事还是该等婶子来了再说吧,还有老小儿也在呢,他是当儿子的,这事该他说了算。”
“啧,到底是侍郎夫人啊,为人处事就是比咱们这些野人周到。”
黄氏一向眼红孙娴心比自己嫁得好,自己虽是宗妇又是伯爵夫人,但家里男人不争气,孩子也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如今一个个养在家里,都惦记着公中的产业和亲爹头上的爵位。
不像孙娴心,儿子病弱又如何,病了这么多年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丈夫眼看着就要做尚书,到时候她这个尚书夫人不知道要比自己这个伯爵夫人要风光多少。
现在一看孙娴心又跟自己不对盘,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孟半湮没见过这么莽,比自己还要莽的大家夫人,也懒得再老实站在孙娴心身后装样子。
“伯母怎么这么说话,咱们都是一家子亲戚,也只是亲戚。如今主家没见着没发话,我们怎么好擅自做主。这跟侍郎不侍郎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平头老百姓家里,也没这个说法。”
“你就是长安娶的新妇吧,潭州来的商贾女。听说能干本事大脾气还不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我就是那个潭州来的全家三代都为商贾的孟半烟。”
黄氏明显是在伯府和武竑身边憋屈得太过,现在看谁就挤兑谁,跟个斗鸡一样,这样的人没法讲道理也不用讲道理。
孟半烟坦荡认了自己的来处,就再不肯接她的话,而是转头问这府里的婆子,这府里的主子都哪里去了。
仆妇丫鬟们一听孟半烟问郭茯苓,脸色就难看起来。支支吾吾谁也说不清楚,还是黄氏身边的大丫鬟从正院灵堂赶过来,说是灵堂已经搭好,众人这才一齐起身往摆灵堂的正院去。
武衡当年在侯府的确受宠,一个幼子分家分的宅子大得比侍郎府小不了多少不说,还就挨着伯府同在太平坊里,就说明府里是想要时时刻刻照看着他的。
这些年来不管是以前的安宁侯府还是现在的安宁伯府也做到了,即便黄氏表现的蛮横些,但到底也是早早赶来帮忙。
原本众人听说灵堂布置好了,还觉得挺好,以为是前面的武翊做主张罗起来。没想到到了正院一看,灵堂还是只有个架子,该布置的东西都没布置齐,甚至连诵经的和尚都没请,只有几个女眷跪在棺木灵堂之下,哀切啼哭。
这下黄氏和孙娴心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妯娌两个难得不斗嘴,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郭茯苓论辈分到底是二人的婶娘,即便年纪相仿也不得不敬着。况且她们在哭灵,天大的事也要等这一轮灵哭完再说。
到这会儿了,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家的丧事办得不对。但谁也不能说,孟半烟不动神色地拉着孙娴心的衣摆,让她跟自己一起往后退了些。连同黄氏也不敢出头了,跟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就这么隔得远远的看着她们哭。
但不对劲就是不对劲,果然没过多久哭灵的那一堆儿里就生了乱子。先是一个丫鬟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倒在郭茯苓身边说什么谁要生了。
一旁的亲戚女眷谁也没听清说的是谁,就见原本跪在郭茯苓身,武翊的妻子刘氏突然跳起来,往郭茯苓身上扑。
嘴里还发出一声近乎兽嚎的哭叫声,连一贯胆子贼大的孟半烟都吓得汗毛倒竖,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刘氏生得高大,激怒之下几乎是骑在郭茯苓身上打,把郭茯苓打得披头散发爬都爬不起来。一旁的丫鬟仆妇上来拉,却又被刘氏身边的丫鬟给拦下。
很快一堆人就扭打在一起,刘氏嘴里还在不停咒骂,孟半烟仔细分辨就听刘氏在骂郭茯苓是个老虔婆,□□不知耻的东西。
郭茯苓也不甘示弱,哪怕已经被刘氏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说她自己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就不要怪武翊再去找别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刘氏即刻发疯,最难以启齿的话也脱口而出,“那是别人吗,那是他姐姐,他怎么能跟他姐姐做那等苟且之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短短几句话说出来,报应会不会有暂时不知道,站在一旁的人都傻了。黄氏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伸手攥住孙娴心的腕子,“弟、弟妹你听清了?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就在这时前院听着动静的男人们也过来了,人还没到先听着这惊世骇俗的话。武靖吓得一脚踩空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还是武承安和武承宪扶了一把才站稳。
武翊已经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冲进灵堂就要把自己妻子和亲娘给拉开。但发了狠的女人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柔弱无依,打红了眼的两人谁也不松手,武翊非但没把人拉开,反而自己也被扯进去,挨了两个女人好些拳脚。
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但能亲眼看见勋贵之后一大家子人,在家主灵堂里大打出手,你揪着我的衣领子你扯着我的头发,死不松手打得往地上滚,那还是让人大开眼界的。
武承安向来受不得吵闹,这会儿脸色有些泛白。武承宪觉得赶上了大热闹,可又还要分出一半精力护着他大哥,只好一边拿手臂把武承安身边的人拦开,一边踮着脚往灵堂里看。
“哥,这叫什么事啊。京城多少年没出过这种热闹,这回可有得笑话了。”
“闭嘴,哪儿都显著你了是吧。”
看着跃跃欲试恨不得跳进人堆里去凑热闹的弟弟,武承安实在没忍住拿扇柄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两下。
“你看的什么热闹,这又是哪家的笑话,你再浑说半句回去用不着爹教训你,我先剐了你的皮。”
一句质问不光让武承宪立马老实下来,也让站在武承安不远处的几个亲眷红了脸。
武承安这话毫不留情却也不失道理,人人只顾着嘲笑戏谑眼前的这场面可笑荒唐,却忘了这事传出去丢脸的不光武衡一家,全族都要跟着没脸。
武靖向来不愿在家族事情里出头,一来他身上有官职,参与得多了牵扯得也就多了。勋贵世家最不缺的就是亲戚,这个上门求一件事,那个上门求一件事,自家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二来自己不是大房,武竑再纨绔,兄弟这么多年倒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他再怎么在朝廷里得势,回了家里还是要给自己的大哥留面子。
但今天不一样,这场面在没个人镇住就真要乱了。武靖挥手让身边管事把留在府外的亲卫叫进来,先是三下五除二把灵堂里扭打成一团,把武衡牌位都掀翻了的几人分开。
确认过几人都只有皮外伤,才让亲卫把人分开压着送回各自的房间,派人看守不许出来。
另一边又派人去伯府和侍郎府调派人手,把武衡家里的奴仆全换下来,奴仆按男女分开关进后罩房,这府里主子们闹成这样奴仆们自然也不可能没掺和,要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得一个个的问。
“嫂子,你挑个人出来,我让秦鹏跟着他去把大哥找回来,这事没他在不行。”
复而又转身跟孙娴心交代,“今日你和老大家的先帮着嫂子把事情安排一下,好歹把今日先周全过去。之后的事等我问清楚武翊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再商量着来。”
武靖要么不插手,插了手就容不得旁人再多嘴。三两句话分派好任务,就带着武承安先去武翊房中,出了这事他绝跑不了,先把他的嘴撬开再说。
第70章
武靖带着武承安走了,留下武承宪神情清澈又懵懂,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干脆挎着腰间的匕首护在嫡母和长嫂身边,那样子孟半烟越看越眼熟,实在忍不住问他,这个架势是跟谁学的。
“嫂子,我跟阿柒姑娘学的啊。”武承宪老实得可怕,他没觉得半点不对,“之前遇上过几次阿柒来找嫂子,远远看着她佩剑佩刀而行的样子就觉得威风。”
“现在我去了国子监,又是后进去的,总有些不长眼地要找我麻烦。”武承宪对于自己在国子监里的事也不瞒着,“我跟他们打了几场,又学着阿柒的刀剑不离身,他们被我打怕了就老实了。”
孙娴心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庶子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也没多说什么,眼下要紧的事是把丧仪定下安排起来,这会儿时辰还早,一直到晚上肯定还会有人陆续过来吊丧,不能就这么乱着。
正事当前,黄氏也没心思跟孙娴心斗嘴,妯娌两人挑了正院一间厢房处事,把前面的丧仪和后面饭食供应分开,一人专管一摊子,出了什么事只管找下面具体管事的奴仆婆子。
这种大户人家的丧事孟半湮没主持过,也不会瞎出主意。就主动把账目这一摊子事管起来。
白布蜡烛灯油茶盏再到大小银钱,黄氏和孙娴心点头发牌子,众人再凭牌子来孟半烟这里支领东西,就算只有一根针,都不能一句哪哪儿急等着用,就把东西取走。
从白天到晚上,孟半烟屁股就没离开过椅子,身边几个丫鬟也跟着忙得鞋底子都薄了一层。直到自己眼前的光线被人拦住,抬头去看这才发觉是武靖带着武承安回来了。
早过了晚膳的点,今日能来吊丧的都来过了,这会儿除了灵堂里有几个旁支的子侄凑数守灵,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三个女人都累得够呛。幸好武靖在家族里威望够高,有他主持大局忙归忙好歹把场面稳下来。
目睹了灵堂打架的亲眷都被后找回来的武竑一个一个亲自嘱咐过不许多嘴,谁多嘴等这件事过后他就亲自上门去闹,谁敢这个时候不给族里留脸面,过后就都别想要体面了。
武竑纨绔归纨绔,但大家都知道他是真做得出来这种事的人。况且他身后还有武靖这个好弟弟撑腰,即便想要嘀咕今天的热闹,也都老实等着回家再说。
前院后院都有人坐镇,再之后来吊丧的亲朋好友虽觉得这府里没什么哀戚的样子,没见着遗孀家眷也有点奇怪,但没人多说什么,拈香祭拜叹两句武衡走得太早,也就罢了。
黄氏因为是总揽连嗓子都累哑了,还是忍不住跟众人夸了一句孟半烟。
“长安你这娘子讨得不错,我跟你娘两人一下午没歇,发出去领东西的牌子角都磨光了,她的账目都还清清楚楚,方才你们没来她还抽空把今天的账目又盘了一遍,是个真能干的。”
“当不得伯母这般夸奖,我家里做生意的,账目支出日日年年都是这般。今天的帐不留到明天去是习惯了,今日尤其特殊些不敢拖沓。要是今天的事理清楚了,账册明日也好交还给叔祖母和婶娘。”
孟半烟坐在武承安身边,手不动声色搭到他软白的腕子上,折腾这么半天这人脸色看上去不算很差,孟半烟怕他是在强撑,就也不问直接给他号脉。
武承安察觉到了妻子的动作,不但不躲反而还藉着衣袖的遮掩,把腕子更加往孟半烟手心里递,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看得屋里长辈都挪开目光,懒得看小夫妻的恩爱把戏。
只有武靖脸色依旧很难看,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摆在院中的灵堂,心中忍不住一阵恓惶,“这次的事恐怕不简单,明天还得过来操持。”
“老二,你下午到底问出来什么了,你又不让我跟你一起去问,现在这屋里就我们两家,总能说说了吧。”
武竑是真被人从他外室的肚皮上捞起来的,他对武衡这个小叔叔没多少感情。以前也许还有,但这些年武衡家中无论大小事情婚丧嫁娶都要找伯府来办,他早烦了。
即便是武竑这个纨绔也不得不佩服,武衡这辈子是真半点苦头都没吃过,只管着自己快活,有事了找伯府找侯府找谁都行,反正别让他操心就好。
武靖闻言,让房里所有奴仆都出去,看着被关紧的门等着仆人的脚步都远了,才长长叹了口气说出今天这出闹剧的起因。
“今日刘氏会在灵堂上对婆母大打出手是因为,她发现武婉肚子里的孩子是武翊的,这事是郭氏私底下撮合的。”
短短两句话,武靖说出来都觉得脏了嘴。武婉是武衡他原配留下的长女,这些年一直在家住着也没成亲。
族里几次提过武婉的婚事,但武衡总以舍不得女儿为由不接茬,本朝原就有在室女这一说,反正家中不缺钱,他自己不愿意嫁女儿旁人也就没再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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